陳六福出了長春宮,便悶聲在前麵帶路。


    他們幾個人都是陳桔的幹兒子,雖不至於說是光屁股長大,可也都是多年的交情了。


    何人什麽樣,陸錚心中有數。


    人到臨死,反而什麽都不怕了,他甚至笑著對前麵帶路的六福道:“來的怎麽不是陳喜?”


    義父既然知道了,必然是陳喜告的密。


    前麵的六福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流了一臉,此時正好穿過一條長廊,作勢要拐彎。


    他見周圍無人,低聲道:“他並不知道你六根齊全。”


    聰明的人,一句話便是提點。


    義父並不信任陳喜,所以陸錚並沒淨身的事情,陳喜不知道,這才會以為嘉妃肚子裏的孩子,是流落在外的龍嗣。心心念念想要把龍嗣尋迴,立下功勞。


    可陳桔知道嘉妃肚子裏的是誰的種。


    陸錚並沒去勢,所以男人該做的,他都能做,嘉妃懷的肯定是他的孩子……


    那麽現在關注的點,便是孩子是什麽時候懷的。


    嘉妃才出宮,便有了孩子……


    那麽豈不是沒出宮,兩個人便有了首尾?


    便是陛下不介意,陳桔不能讓!


    陸錚點了點頭,瞬間明白了,為什麽來的人是六福。


    六福為人寬厚,不但對陳桔好,對自己也是不錯。


    陸錚歎了口氣:“莫哭,與你無關。”幹爹既然想要找他算賬,傳誰來喚都是一樣,不關六福的事。


    他反而要感謝六福,起碼六福流淌了滿麵的淚,已經蕭然無聲地告訴了他,將要麵臨的是什麽。


    六福哽咽著,到底是說道:“要麽……你便淨身了吧。”


    陸錚也知六福的想法,這也是個辦法,陸錚為證清白,坐實了太監的身份。便能苟活……


    可他想到兩個人床榻上魚水之歡的快活,想到她的眉眼。


    遲遲沒應聲。


    六福一跺腳:“算我求你了……”


    陸錚眼眶也有些發燙,他上前拍了拍六福的肩膀,笑了笑:“快走吧,莫讓義父就等了。”


    六福不可置信地抬頭:“為了她……你居然是連自己的命都能舍棄了,做男人就那麽好麽……”


    陸錚微微搖頭:“是我想要堂堂正正跟她在一起,別人能給妻子的,我也想給……”


    六福擦著眼淚,還欲再說,陸錚卻抬手給他將眼角的淚擦拭幹淨。


    “別哭,義父年歲大了,陳喜心思太過活絡,且讓陛下厭棄了。以後你將要獨當一麵了,心必須要硬起來,可不能讓別人看到你哭……”


    “你……不是別人”六福倔強地說道。


    陸錚笑了笑:“你這個人,實在又厚道。以後前程無量,好好照顧義父……”


    “那是自然。”六福眼睛發紅。


    兩人耽擱的時候,又有人來催了,陸錚猛地咳嗽了數聲,捂著胸口,直起身子。


    再次對六福道:“走吧,別讓義父等著急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乾清宮偏殿的一處廂房裏。


    雖是在乾清宮,可此處在西北角,以前應該是一處小廚房,後來顯然廢棄了,堆積著各種雜物,更像是雜物房。


    此時,一個搖椅上躺著一個人,仿佛在睡著,搖椅是竹子做的,此時微微搖晃著,發出咯吱咯吱,似散架非散架的聲音。


    仿佛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在無力地叫喚著,說他還能行。


    “來了?”搖椅上眯著眼睛的陳桔,緩緩睜開了眼,先是不留痕跡地看著眼眶通紅的六福,一掃而過,接著又將視線落在了垂眸看向地麵的陸錚。


    他擺擺手,側頭對六福道:“灑家與你三哥說上幾句,你去外麵候著吧。”


    六福一聽,眼淚便掉了下來,剛要開口,陳桔冷冷地看過來,厲聲道:“出去!”


    六福到底是轉身離開了。


    等到人消失不見,陳桔方才歎了一口氣:“你四弟,別的哪哪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心軟。”


    他說著,抬手示意麵前的馬紮,對陸錚道:“坐。”


    陸錚從善如流地在他麵前坐下,低垂著眼道:“六福雖然心軟,這是他的弱點,卻也是他最大的優點,宮中從來都不缺能力出眾,心思活泛,頭腦聰明的,所以他的這份實在,在宮裏才更稀罕。”


    “哼。”陳桔仰頭眯起眼睛,微微晃著搖椅,他翹著二郎腿,身子一晃一晃的。


    “你倒是什麽都看得明白。”陳桔譏諷一笑:“就是事兒做得不漂亮!”


    陸錚點頭道:“孩兒到底是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孩兒的確是經常做錯事。”


    陳桔沉默了。


    隔了許久,他才看著空氣中的浮沉說道:“灑家老了……”


    “人一老,心便軟了,耳根子也軟了……”


    “就好比這個廚房,以前也輝煌過,可有了新廚房,這個廚房也就成了雜物房了,人老了便不頂用了。”


    陳桔悠長一歎:“可灑家雖然老了,不中用了。灑家卻並沒糊塗,心裏跟明鏡兒似得。”


    “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什麽事是不得不做,什麽事是必須做,灑家一清二楚!”陳桔憤然起身,上前便是一腳,直接將陸錚踹倒在地。


    “你從進來到現在,都不敢抬眼看灑家,因為你心虛,灑家還要問你什麽麽?還是你自己從實招來?”


    陳桔冷笑道:“不要以為陛下仁慈寬厚,便望向在他頭上拉屎橛子!灑家還沒死呢?便是他仁慈不計較,灑家也不能容!”


    陸錚跪倒在地,麵色雖白,卻並不驚慌,跪地跟陳桔叩頭道:“孩兒的這條命,本就是義父救的,便是義父拿走,孩兒絕無二話。”


    陳桔氣得手直哆嗦,連著點著陸錚,咬牙道:“好,好的狠!”


    他說著,將邊上的酒壺一手撈起,咣當一聲,放在陸錚麵前:“灑家給你一個選擇,你是灑家費盡心思保的,灑家給你一條路走,將這瓶酒帶出去,給那個女人喝了,你迴來,去淨事房挨一刀,灑家便當這事沒發生過……”


    陸錚抬眼看向陳桔,陳桔雖然話說得強硬,可眼眶紅了一片:“灑家不後悔當初救了你……也不後悔如今親自送你上路。”


    若是當初陸錚淨身了,以他的心性,他活不下來。


    陳桔說這話,意思是直白,如今他也決定親手剝奪他的生命。


    陸錚更直白,“這麽些年,多虧了義父,義父對孩兒的心,孩兒都懂,是孩兒不爭氣……”


    他再次磕了一個頭。


    陳桔眼淚到底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你啊你啊,從來就是這麽強。”


    “死爹哭媽強別種,你說我怎麽就……”陳桔歎了口氣。


    陸錚笑著,將酒壺蓋子打開,仰頭便作勢將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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