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嘉妃色厲內荏地嗬斥,陸錚利落地張開手掌抬起手,臉上看起來很是無辜。


    嘉妃見他撒開手,心底鬆了口氣,臉上表情剛釋然。


    卻見對麵的陸錚眼底一閃,嘴角微勾,猛地一把扯住了嘉妃的手,順勢往裏一帶。


    嘉妃一時不察,猛地撲到了他的懷中。


    反倒是他,雙手抬起手,一副無辜的樣子:“娘娘,要站穩了。”


    嘉妃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都撲倒在他身上,手下意識地摸在他胸前。


    好不容易站穩,人已經氣得汗毛豎起,雙眼瞪得滾圓。


    她本身就是圓盤子臉,眼睛也是滾圓,如今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奶兇奶兇的。


    讓人看了不但不害怕,反而忍俊不禁。


    陸錚抬起手,順勢掐了她腮幫子一下。


    原本氣鼓鼓的嘉妃卻瞬間怔在原地。


    這個動作……


    莫名的熟悉。


    嘉妃迴憶中,自己幼年的鄰家哥哥,一起跟著上樹爬牆的哥哥,總是氣得她跳腳的哥哥。


    也是會在她氣鼓鼓的時候,眼含笑意地掐她的臉頰。


    “琦妹不若長大嫁於我,我定好好待你,一生隻娶你一人……”


    “哼,那我豈不是天天被你氣死!”


    嘉妃尚未從久遠的迴憶裏抽迴思緒,耳邊忽然響起冷冰冰的聲音。


    “時候不早了,娘娘請迴。”


    嘉妃大腦空白一片,轉身的時候,腰還撞到了桌子上。


    胳膊再次被人拉住:“娘娘,當心點。”


    嘉妃沒抬頭,視線落在他的手上,鬼使神差地,她一把拉住他的手,他沒掙脫。


    嘉妃心中一動,順勢掀開了他的胳膊——


    與她有婚約的鄰家哥哥一家,因為鄰家伯伯在武帝的時候,酒後做詩,被錦衣衛舉報給了武帝,牽連進了文字獄,伯伯被砍頭,舉家被流放……


    後來再沒了音信。


    她記得幼年的時候,她們一起去莊子上玩,兩個人玩得野了,甩開了家仆。


    等到晚上的時候,才發現迷路了。


    兩個人烤火的時候,不巧遇到了一頭狼。


    關鍵時刻,是鄰家哥哥推開了她,左胳膊被狼咬了一口,傷口很深,幾可見骨。


    她看著眼前的胳膊發呆。


    陸錚的左胳膊,的確是有傷,卻是大麵積的燙傷。


    密密麻麻。


    並不是狼的咬傷。


    ——他不是鄰家哥哥?


    “娘娘還想看的話,奴才可以脫衣服……”陸錚雙眸一閃,皮笑肉不笑道。


    嘉妃失望地鬆了手,“唐突了。”


    “娘娘可是將奴才當做了什麽人?”


    嘉妃抬眼仔細地看著陸錚。


    兩人四目相對,陸錚也麵上含笑,任她打量。


    印象中的鄰家哥哥,皮膚黝黑,是個皮猴子。


    每天迴來不是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


    兩家隔著一道牆,嘉妃幾乎天天可以聽到棍棒的聲音。


    和隔壁伯伯氣急敗壞的大罵逆子的聲音。


    而當晚上安靜的時候,她坐在院子裏納涼。


    卻能看到鄰家哥哥騎在牆上,手中拿著葡萄,也不吃,揪下來一粒粒,往她頭上砸的情景。


    她還記得當時她還問道:“你騎在牆上做什麽?”


    鄰家哥哥一副無賴的樣子:“我麽?”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我趴著牆上,等紅杏!”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拿著葡萄砸她。


    她那個時候換牙,家裏不讓吃甜的,她撿起來葡萄本想砸迴去,奈何架不住葡萄又黑又亮,她忍不住偷塞到口中……


    嘉妃收迴思緒,雙眼在桌案上掃了一眼,果然在盤子裏看到了一串葡萄。


    “本宮再問你一次,我們是否是故人?”


    嘉妃走過去,將一串葡萄拿了起來,隨手揪下來數顆,塞到了袖子裏。


    陸錚看過來的神情有些複雜,他深深地看著嘉妃一眼。


    好似說了千言萬語,最終卻隻是搖頭笑道:“娘娘玩笑了,您是娘娘,奴才不過是一個閹人,怎配與娘娘是故識?”


    嘉妃見他不承認,臉上閃過了一絲的失望。


    她也不過多糾纏,十分利落地點頭:“既如此,叨擾了,告辭。”


    說著,人頭也不迴地往門外走去。


    擦身而過時候,她的衣角翻飛起來,陸錚強忍著,到底還是沒忍住,下意識地微微抬手,想要抓住身什麽。


    ……到底還是沒抓住。


    他僵直著背站在原地,明知不該看,可雙眼還是緊緊跟隨著她的身影……


    嘉妃人走到門前,一把拉開門。


    忽然腳步定住,翻身不客氣地將手中的葡萄粒,如天女散花般,一股腦地砸在了陸錚的身上。


    陸錚抬頭,便看到嘉妃拍了拍手:“哦,抱歉,手滑,本宮多年沒爬牆了,本宮可不願意等紅杏。”


    說著,一腳跨過門檻,頭也不迴地走了。


    陸錚蹲下身子,將葡萄一個個撿了起來,剝開皮放入了口中。


    似她幼年那樣,傻傻的,葡萄很甜。


    甜到了他心上。


    他眼底洶湧澎湃,淚珠掉落了下來,砸在葡萄上,他視若無睹品嚐著。


    甜中帶酸,酸中帶著苦澀。


    好似他枯燥而又絕望的人生。


    陸錚緩緩從袖子裏掏出一隻玉墜。


    緩緩地摩挲著。


    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和嘉妃剛剛的掉落的,是一對兒。


    他淚眼模糊地看著,直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他飛速擦幹眼淚,徑自站起身,臉色又恢複了以往的寒冷。


    來人感受到督主的不善,嚇得定在了原地:“督主,您身子沒好利索,陳公公再三交代,不能著涼,奴才將窗戶關上?”


    “不必。”陸錚緩緩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色。


    “督主,曾凡那裏……”


    陸錚麵無表情,寬大的袖子裏,輕輕摸索著玉墜。


    “如實寫上,至於幹爹那頭,聽幹爹吩咐便是!”


    “是!”來人轉身就要走,不妨身後傳來督主的問話:“本座這裏,你也定期上報給幹爹麽?”


    他問話很輕,仿佛說外麵天氣有些熱一般,稀鬆平常。


    小太監腳步一頓,猶如墜入了冰窟窿。


    他忙擺手搖頭:“不不不……小的哪裏敢,沒有您的吩咐,小的可不敢當耳報神……”


    見陸錚不說話,他嚇得跪倒在地:“奴才人微言輕,笨嘴拙舌的,唯有忠心耿耿,沒有督主的吩咐,奴才不敢瞎傳話,還望督主明鑒呐——”


    陸錚臉色緩了些,聲音尖細:“起來吧。本座知道你忠心,不忠心的,早被拉出去剁碎了喂狗了。”


    他緩緩走了過來,從盤子裏提溜一串葡萄遞了過去:“吃吧。”


    “小的不敢。”


    “讓你吃,你便吃。”


    “是。”


    “幹爹沒有吩咐你,將本座的事情如實告訴他麽?”


    “小的……小的……不敢。”


    “無事。你隻說,今日本座見了嘉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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