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第一個台風來得急也去得快,短短一天橫掃台灣,在北、中、南三地造成重大災情,氣溫驟降,空氣也涼了許多。


    夜晚十一點多,撐著傘的纖細身影悄悄來到天母一棟大廈樓下,她輾轉徘徊,又歎息不已,拿不定主意要怎麽做。


    明天她就要步入禮堂了,同時也是彎刀賽車的日子,她還能及時阻止他嗎?


    這一個禮拜以來,她看遍所有賽事的相關報導,就是沒有一則他決定放棄參加比賽的消息。


    所以她來了。


    盡管她應該好好睡個美容覺,一個即將結婚的新娘也不該深夜跑出來與另一名男子見麵,但她雙腿不受理智控製,不知不覺,她溜出商宅,不知不覺,她叫了輛計程車直奔天母。


    可是現在呢?


    她真的沒有勇氣上去按電鈴,怕他不見她,也怕他見她。


    她還可以對他說什麽?她有什麽立場要求他不要比賽?


    如果他狠狠的把她轟出去,她會好過一點,如果他抱住她,求她不要走,她怕自己意誌不堅,會被他打動。


    設想過一百種情況,她還是沒有勇氣上去,所以一直在樓下躊躇著,時間已經過了快半小時了。


    彎刀迴來時,手裏提著便利商店的塑膠袋,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畫麵。


    一名撐著淺藍色雨傘的女孩在他公寓樓下走來走去,長發半遮麵頰,有時抬頭看看樓上,有時低頭咬咬指甲,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他費解的盯著她,她還來做什麽?


    讓他看看她即將成為新嫁娘的嬌美姿容嗎?


    他走向前,夏淨而正好從那頭又拐迴來,與他撞個正著。


    “呃,你——你不在上麵?”她期期艾艾的說著,腳步突然停住,差點跌倒。


    他拉住她,皺眉盯著她。


    她怎麽穿這麽少?才一件洋裝,她不知道今天氣溫起碼下降十度嗎?天上還飄著雨,她是不怕冷還是沒知覺?或者新娘子都這麽熱情?


    “找我有事?”


    他冷淡的走進大樓,按了電梯,步履沒停,又進了電梯。


    她連忙跟進去。“對,我有事跟你說。”


    他沒有展現他的火爆耶,還這麽平靜,這真奇怪,想像中,他會對著她大吼,然後叫她滾。


    “進屋子再說。”他打斷了她,卻也沒再看她,徑自注視不斷往上升的數字。


    “叮咚”一聲,電梯門開了,他走到家門前拿出鑰匙開門,隨手把塑膠袋往桌上一扔,鑰匙也扔在茶幾上。


    “等我一下。”


    他走進臥室,她偷偷翻開塑膠袋,裏頭都是台灣啤酒,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上次她才幫他收拾好的房子又變成髒亂的模樣了,垃圾桶滿滿的,也都是空啤酒罐,看來他把啤酒當飯喝。


    “穿上。”他走出來,手上拿著一件男開襟薄毛衣。


    她一時愣然,原來他去拿衣服給她穿。


    商宅有中央空調,在裏麵根本不覺得冷,出來才發現穿少了,但來不及迴去拿,而他居然留意到了。


    “謝謝。”她心頭滑過一絲暖流,他的毛衣,有他的味道。


    “要不要喝?”他打開一罐啤酒,徑自喝了一大口。


    “不要、不要。”她慌忙迴答,柔聲勸他,“你少喝一點,有沒有吃飯?要不要我煮點什麽給你吃?還是……”


    “不要對我這麽溫柔。”他冷冷的說,手中的空酒瓶被他捏得死扁,用力扔到牆角。


    “彎刀——”她嚇一跳,怔忡的望著他


    他的聲音沒有怒意,動作卻充滿怒火,剛才那奮力一扔,扔出了他潛在的不滿,她深刻感受到。


    “我知道你今天來做什麽,你不想我參加賽車比賽,怕我萬一死了,你會良心不安,一輩受良心的譴責,對不對?”


    他的壞脾氣全浮上來了,逼問她,雙眼閃著兩簇火焰。


    麵對他發火的表情,她努力維持自己的平靜。“我是來勸你打消比賽的念頭沒錯,可是不是因為良心的譴責,是因為我關心你,大家都是朋友……”


    “誰跟你是朋友?”他嘲諷地說:“你是商氏的少奶奶,我隻是一名賽車手,高攀不起!”


    她咬咬嘴唇,眼眸一黯。“彎刀,求求你不要說這種話,你明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


    他冷笑一記,“事實是——你選擇嫁入商家,嫁給你心愛的商尊浩,我是你恨不得快點遺忘的男人,我們的過去也是你巴不得快點忘掉的記憶,我不懂尊貴的你,為什麽要來找我,如果隻是為了來勸我不要比賽,你可以迴去了!”


    “難道一定要弄得兩敗俱傷?我們難道——難道不能做朋友?”她艱難地問。


    “哼!”他重重一哼,輕蔑的問:“我要怎麽跟你做朋友?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快跟別人上床了,你知道這種感覺多差勁?我被腦中你和商尊浩新婚之夜的影象折磨得快瘋了,你還要我跟你做朋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的腦門一片空白,被他轟得說不出話來。


    他威脅地眯緊他犀利的雙眸,恨聲說:“要我不要參賽也行,除非你取消婚禮!”


    她銳利的倒抽一口氣,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威脅。


    “怎麽樣,答不答應?”他咄咄逼人。


    她根本不能答應。


    婚禮就在明天,一切都籌劃好了,若是她演出逃婚記,商家該怎麽承受?他們往後怎麽在商場立足?商尊浩的臉會被她給丟光,最重要的是,癌症末期的商夫人可能接受不了這個刺激……


    她搖了搖頭,也像個壯士,風蕭蕭兮易水寒。


    “該死!你該死!”


    無論他怎麽軟硬兼施都動搖不了她那該死的決心,他氣急攻心,一把將她拉進懷裏,把她壓在沙發上,死命堵住她的嘴唇。


    拚了命的吻她也無法消除他憤怒的火花,他的眼中是濃濃的挫敗。


    “你就要嫁給別人了,你要我拿你怎麽辦?你怎麽會這麽鐵石心腸?怎麽會?”


    怒責完,他還是忍不住又吻了她,兩人的衣物在狂風暴雨中褪盡。


    她雙眸瞪著他赤裸上身,那條戒鏈正掛在他頸上,他又重新配了一條鏈子,跟原本那條一模一樣。


    他狂猛地占有了她,灼熱的欲望令她驚喘一聲,她不由自主的也以絕望般的熱情迴應。


    快感在瞬間蔓延開來,他緊扣住她十指,激情的旋律在指尖傳遞,猛烈又溫柔,她再也忍不住,發出的人的嬌喘氣息。


    她嬌弱無力的呻吟令他滿意,他的氣息逼近她臉孔,輕輕在她耳畔吐氣。


    “你敢說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要你說,你先前講的話都是騙我的,你根本一點也不愛商尊浩,你愛的人是……”


    她勾下他的頸子,主動吻住他的唇,以吻封緘,讓怒火融化在愛火裏,把今晚的放肆,當作婚前最後的迴憶。


    +  +  +


    新娘化妝室裏堆滿了鮮花,粉色的布置充滿了浪漫幸福的氣息,名貴首飾一盒盒的擱在梳妝台,鏡裏出現一張無歡容的俏臉。


    商尊虹開門而人,掃了一眼神遊太虛的夏淨而。“你今天早上才迴來?”


    “我去找彎刀了。”她不想對尊虹說謊,也相信她會替她守密。“抱歉我見了他,我還是不放心。”


    “我了解。”她淡淡地說,“但他並沒有答應退出比賽。”


    夏淨而滿眼驚惶,“尊虹——”為什麽尊虹知道?難道…


    “沒錯,他已經在賽車場就選手位置了。”


    夏淨而全身凍住,如遭電殛。


    他還是去了!


    她的心跳快因擔憂而停止,早上她離開時,彎刀是醒著的,他合著眼皮假睡,靜靜地放走了她。


    她懇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尊虹,你可以替我去看看他嗎?求求你!”


    雪而遠在英國,她又沒有其他朋友,除了尊虹之外,她不知道還可以拜托誰。


    “今天是大哥的婚禮,我不便失蹤。”商尊虹隻是淡淡地說:“你別太過擔心,銀狐也有車隊在比賽,有什麽情況,經理會隨時迴報我。”


    她不能再留在這裏,見淨而如此,她真怕自己會說出不該說的話。


    “你會和他們保持聯絡?”夏淨而渴望地問。


    商尊虹點了點頭。“隨時。”


    即使這樣,也安撫不了夏淨而的憂心忡忡和神思恍惚。


    化妝師走了進來,準備為她做最後的修飾。


    “商小姐也在呀。”她笑咪咪地說:“今天夏小姐的氣色不太好,補點珠光蜜粉,再上點腮紅,這樣看起來比較有精神。”


    “我先出去了。”商尊虹無意在此久留,她話中有話地對夏淨而說:“不必太緊張,放鬆心情,一切都會過去。”


    “對呀,夏小姐,你不必太緊張,待會走完紅毯就沒事了,每個女人都要經曆這一天,沒什麽大不了。”化妝師討好地附和道。


    夏淨而沉默的一任化妝師擺布,在她臉上塗塗抹抹,一張淡雅的俏臉沒多久即變得豔光四射,十分明媚。


    鏡子裏的人是她嗎?彎刀正在生死關頭,她卻在此濃妝豔抹。


    昨天她也見到他的手傷得有多重了,他的傷勢必定使他的靈活度大不如前,他要如何駕馭車子?


    她輕輕撫著頸上的戒鏈,幽幽低迴不已。


    這是昨晚在激情之間,彎刀又戴迴她頸上的,即使此刻她脖子已經掛滿了各種寶石、金飾頸鏈,她還是堅持要戴著這條戒鏈。


    “夏小姐,你真是好命喲,商總裁高大英俊又年輕有為,你一嫁給他,就是個少奶奶,真是叫人羨慕又嫉妒,不過也隻有像夏小姐這樣的花容月貌才配得起商先生的英挺俊朗,我就先預祝你們早生貴子了,滿月酒不要忘了請我喲……”


    化妝師的聲音在她耳畔嗡嗡嗡的響,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直到夏文權進來休息室,她才強打起精神,露出一個笑容:


    “小淨,都準備好了吧,隻剩十分鍾就要出去了,尊浩要我進來看看你弄得怎麽樣了。”他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感到無比欣慰。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女兒,沒有給她和雪而過過好日子,若不是商家好心,他們父女三人恐怕還流浪街頭。


    現在淨而找到這麽好的歸宿,他頭一個為她開心,多年的愧疚感也消除了大半。


    商家的人對他們父女真是沒話說,不但一點歧視都沒有,商家大少爺還在他飽受洗腎之苦時,捐了個腎給他,他真是感動得不知該如何形容。


    他夏文權何德何能,讓人如此溫厚對待?


    從那時起,他便忘卻前妻帶給他的痛苦,一心一意留在商家做雜工,隻想將女兒好好撫養長大。


    現在他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嗜賭貪杯的夏文權了,他戒除惡習多年,唯一的心願就是看到女兒出嫁,然後享幾年清福。


    如果女兒能生個孫子給他抱,那就更好了,而且淨而若為商家延續了香火,也算報答了商家的恩情。


    “爸,你坐。”夏淨而拉了張椅子給父親,父親的改變是她最大的安慰。


    “小雪那丫頭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小女兒閃電結婚跑到英國去,至今他還無緣見洋女婿一麵,聽說雪而已經懷孕了,真不知道她會不會照顧自己。


    “有。”夏淨而柔柔一笑。“小雪說她恭喜我,希望我們有空可以去英國看她。”


    天主!抱歉,她撒謊了。


    其實雪而並非打電話來恭喜她,而是打來勸她逃婚。


    嫁為人婦之後,雪而的生活顯然非常愉快,再三對她這個姐姐強調“兩情相悅”的重要,要她不要“草菅婚姻”。


    “那丫頭也真是的,結婚何必弄得神秘兮兮的?”夏文權抱怨道:“我雖然古板,也不會反對她嫁給外國人,改天有機會,你說給她聽。”


    “我會跟她說的。”她笑了笑。“其實小雪隻是想把結婚的過程弄得不落俗套一點,她也不是有意要瞞大家。”


    “她連自家人都不通知,這就說不過去。”他還是不滿意這答案。


    “送棟房子給他們,這樣的姻親要上哪裏去找?”


    她明白這些道理,全都明白。


    商家對夏家的“好意”,一點一滴加在她身上,都是恩情。


    最後她就像失根浮萍,飄浮在水麵,被父親挽著,緩緩走向紅毯那端的商尊浩,她腦中想的全是另一張剛毅易怒的俊臉。


    “新娘好美!”賓客紛紛讚歎。


    商尊浩西裝筆挺,等待他深愛的女子。


    曆經多年,他終於得到她了。


    他知道自己得到她的過程並不高明,甚至有些卑劣,但那不重要,他們終究快成夫妻。


    夏文權莊嚴地挽著夏淨而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商尊浩麵前。


    她頸上的鑽戒閃閃發光,像奪目的星子,與其他首飾都不同。


    她低頭看了一眼鑽戒,想尋求心靈的平靜,沒想到頸鏈竟無預警斷開,鑽戒跌了出去,滾落,失去蹤影。


    “啊!”她驚唿一聲,腳步停滯,手伸出去想抓,卻已為時太晚。


    她胸口一震,不祥的預兆令她臉色一白。


    教堂裏,眾賓客發現新娘的異狀,頓時鴉雀無聲。


    她的心,瞬間沸揚不休。


    一百個念頭在心中閃過,一百個掠過她心頭的片段畫麵,都是彎刀血淋淋的景況。


    是彎刀怎麽了嗎?是他出事了嗎?


    是不是他已經、已經——死了……


    他死了嗎?


    想到這裏,她幾乎不能唿吸。


    她撩起白紗,頭也不迴的奔出教堂。


    她沒有迴頭,沒聽見一片嘩然的訝異之聲,也沒看見商尊浩俊美的臉孔正凝霜扭曲,漸漸泛出痛楚神色。


    +  +  +


    a組第一迴合十六圈的決賽,彎刀用雷霆萬鈞之姿,以一分零兩秒勇奪最快單圈成績,神風車隊的隊友齊齊為他的表現而歡唿。


    “刀哥的水準還是很好嘛。”


    天邊的工作人員都鬆了口氣,與有榮焉,深覺真是白擔心一場。


    “刀哥加油!刀哥加油!”瑤瑤是頭號啦啦隊,穿上短裙替彎刀搖旗呐喊助陣。


    “他在玩命。”莫冠馳在第一迴合賽後,以外行人之姿,做了結論。


    “我想也是。”凝視遠處終線那輛熟悉的改裝車,圓月深蹙著眉心,十分擔憂。


    她沒有那麽樂觀,彎刀勇奪單圈最佳成績,擺明了置生死於度外,早不把自己的命當一迴事,所以疾速狂飆。


    她知道今天是小淨的婚禮,所以他玩得那麽輕狂、那麽野,那麽放縱的奮力一搏。


    可憐的彎刀,他大概想狠狠的出個大意外,到時小淨就會來見他一麵吧……


    萬眾矚目的a組第二迴合決賽開始了。一開始,七號的彎刀就遙遙領先,獨馳在前,可沒多久後,“飛鷹車隊”的二十五號盧立峰即追趕上來,兩人旋即展開一場惡鬥。


    “這個盧立峰是個狠角色,刀哥要小心了!”小俊緊張的報馬給大家知。


    果然,他才剛講完,盧立峰就在那穌彎中超越了彎刀,搶得第一的位置,同時賽程進入第四圈。


    “可惡!”瑤瑤揮動著拳頭,連忙吆喝啦啦隊替彎刀加油。


    彎刀急起狂追,在通過s彎道時,超越了盧立峰,奪迴冠軍寶座。


    “好耶!”


    神風車隊與天邊賽車場的人同聲歡唿,還起身以手作波浪舞造勢。


    盧立峰不甘寶座失手,他加速急追,準備背水一戰,果然領先通過十號彎道,後頭的車逐漸被甩開,形成兩車較勁的景況。


    彎刀和盧立峰激烈的纏鬥大半場,彎刀領先一步,盧立峰加速超越,就在此時——“砰”地一聲巨響,盧立峰的黑色改裝車追撞白色改裝車,前者車輪胎飛出車身翻覆,白色改裝車則失控猛力撞擊護欄。


    兩輛車同時起火燃燒,濃煙嗆人,觸目驚心,兩名車手均在第一時間被救護人員從車裏拉出。


    “彎刀——”圓月大喊,衝下觀眾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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