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無人出聲。

    所有人都盯著禦階下方身姿挺拔的男子,低眉斂目, 唿吸漸滯。

    這……便是先太子遺孤嗎?

    從前隻道他籍籍無名, 出身低賤, 縱使他手握權力, 隻手遮天, 私下裏也不過暗唾一聲佞幸寵臣, 不過爾爾。

    世家的門閥觀念過於根深蒂固, 如今沾上了天潢貴胄的身份, 他們再看沉玉,才微微恍然——確實有當年成懿太子的風範。

    風儀矜貴, 俊美無鑄。

    她水眸之光緩緩劃過在場諸王,又掃過衛陟等大臣, 終是淡淡斂眸, 唇邊半噙笑意,眸子溫柔地對上他的眼睛。

    撞上他眼底的炙熱, 似火花噴濺,一觸即散。

    華儀沉默須臾,緩緩抬手,對身邊站著的常公公道:“念。”

    “奉天承運……”

    滿殿響起一片低低的嘩然, 文武百官不知何意,聽聞此四字, 遽然紛紛跪了下來。

    一時滿殿除他二人, 竟無一人站著。

    百官心頭巨驚, 眉峰顫動, 不知陛下何意,冷汗順著背脊衣料漸漸滲出。

    難不成……是要禪位?!

    這怎麽使得!

    先不論沉玉在朝中根基怎及女帝……他們這些世族,不知堂而皇之想置沉玉於死地多少次,一旦換了新帝,誰又逃得了大禍臨頭?

    多年朝中駐紮根基錯綜複雜,上到帝王,下到芝麻小官,擅動一人則全盤崩塌,更遑論帝位給了此人!

    管他是否為正統血脈,是否真有成宗傳位一說,這個人……就是不能登上皇位!

    跪伏的官員中有五成心思沉浮,微微抬頭,撐在地上的手微微攥緊,蓄勢待發。

    決不能讓女帝退位!

    常公公嗓子微頓,隨即將聖旨繼續念了下來——

    “……朕子福薄命衰,其子名昱,尚在腹中,朕以其天命所授,承襲帝位……”

    聖旨念到後頭,百官才漸漸覺得不對,武將前首的衛陟第一個抬頭,驚疑不定地看著華儀。

    華儀隻看著沉玉,常公公的聲音劃過耳畔,她的眉目沒有一絲波瀾。

    沉玉黑眸深深,薄唇淡抿,劍眉弧度冷冽。

    她不知他此刻在想什麽,她也無暇去揣測了。

    罷了,也罷。

    她既然無法狠心與他決絕,便隻能讓步——她如今最大的讓步。

    常公公念完聖旨,低眉垂手退下,華儀斂袖起身,居高臨下道:“這是成宗當年留下的傳位遺詔,依先祖遺詔所言,沉玉……不,是華昱,才應是下一任帝王。”

    衛陟不禁出聲道:“陛下……”

    華湛神色大慟,似難以接受,隻怔怔盯著她看。

    “不過。”華儀話鋒一轉,慢慢走下台階,語氣威嚴冷淡,嗓音迴蕩在輝煌大殿之中,“朕自繼位以來,勵精圖治,推行新政,宵衣旰食,不言萬國來朝,卻有中興半成,朕自認絕無辜負江山之處,無負先祖基業,擔得起帝王之位!”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絕無半分質疑之處。

    百官心中大震!

    女帝慢慢停下腳步,站在沉玉麵前,微微抬頭,看著他。

    他淡淡看她,劍眉眼尾弧度不變,甚至帶了一絲好整以暇的諷刺之意,分明自己是局中之人,卻有好似隔岸觀火,將一切看得透徹。

    她微闔眼簾,袖中手微抖,旋即睜眸,繼續道:“所以,朕既登帝位,此時不會禪位於你。”

    她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沉玉微微一笑,道:“陛下又想如何呢?”

    “朕已查明,你的確是先太子遺孤,傳位詔書亦是屬實,但是,你未曾參與統治,這天下交於你,朕也未必心安。”華儀微微一頓,又道:“當初你出兵逼宮,朕不論你是否師出有名,威迫百官,冒犯君王便是一罪,你可承認?”

    她看著他,目光閃動。

    手心不由得漸漸滲出細汗。

    她心知杜明,想必他此刻也心知肚明,如今局勢於他有利。

    隻要他順著她說,虛與委蛇,他便不會失去時機。

    她也可以另尋辦法……

    沉玉薄唇淡抿,黑眸星點半湧,眉目深邃,半晌,方頷首道:“承認。”

    她心底大石一落,長睫輕垂,繼續道:“朕念及你身份,特赦你無罪,入籍宗室玉蝶,封為親王,定封號為‘齊’,享定梁山以北疆域歲供,居於定坤宮中,你可以願意?”

    沉玉深深地看著華儀,眉頭忽展,“好。”

    華儀微微一怔。

    以他偏執行事的作風,他不該答應得如此爽快……

    定坤宮多年無人居住,既然留他在宮中居住,便是變相軟禁的意思。

    也唯有此法較為折中,既可赦免他之前翻雲覆雨的大罪,又可不惹怒那些權貴世家。

    不過,也好。

    至於此刻故意避而不談的種種關鍵問題,都是此刻雙方和解之後的後話,再談也不遲。

    隻要他肯妥協,她便望得見一絲曙光。

    平南王霍然抬頭,神色大驚,下唇嗡動幾次,終是沒能出聲。

    成王幾不可聞地歎一聲,容顏似瞬間蒼老下來。

    華儀走上台階,轉身麵對朝臣,朗聲道:“還不拜見齊王?”

    朝臣再次下拜,大唿“齊王千歲”,深色的朝服上下起伏,如水波湧動。

    沉玉微微轉身,清亮眸光晃過每個人複雜的神情,眸光含刀,寒鋒一現又隱,不動聲色。

    定坤宮內閣中,沉玉堪堪解開外衫,便聽外間急促的腳步聲。

    華儀推門大步而入,黑發上沾了深夜露珠,衣袍上猶帶深冬寒氣,小臉雪素,定定望著他。

    他手微微一頓,眸子鎖住她的臉頰,她微抿薄唇,抬手道:“下去。”

    跟在女帝身後的宮人聞聲退下,順便合上了門。

    木門輕碰,響聲輕微,她撇開視線,低眼看著雲紋靴尖,輕吐一口濁氣,慢慢走到他近前。

    他冷淡地審視著她,正要開口,她忽然抬手,緊緊抱住了他。

    他微怔,便聽她發顫的聲音,“我才知道……我才知道你是誰。”

    沉玉倏爾輕笑,手掌落在她腦後,輕輕摩挲著她的發,道:“所以,覺得對我有虧欠,才赦免了我?”

    他不稀罕這種憐憫,他想要的絕不是這些。

    他從不跟她提及他自己的過去,便是不想讓她對他的感情摻雜旁的東西,無論是利用,還是憐憫同情,還是歉疚。

    他語氣平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華儀連忙搖頭道:“不是。”

    她抬眸,水眸竟含淚,眼底微紅,“若說以前我還能強迫自己恨你,我如今,便全然放棄了。”

    他不言,她深吸一口氣,探手去抓他冰涼的手,五指相扣,她微微踮起腳尖,輕輕觸他下唇。

    她知道他不信,但她又該從何去解釋,她身處這樣的地位,自己又有多無奈。

    他眸子深沉冷凝,盯著她不言。她眼角漸漸溢出清亮的淚珠,在他身前挨挨蹭蹭,不知如何而是好。

    “阿玉……”她低聲喚他,去拉他垂落的手臂,將自己貼他更近,又抬眼看他,秋水蕩在眉心。

    他忽然心頭火起,驀地伸手,拚了命般地把她拉緊扣入懷中,往前狠狠一撞。

    她的背脊撞上冰涼的牆壁,痛得貝齒輕咬,眸子淺眯,身子似被釘在牆上一般。

    隨即,他的吻強勢而蠻橫,鋪天蓋地而下。

    沉玉瘋了一般地親吻她臉上的每一個地方,掠奪她僅剩的所有空氣,隻感覺她在他的動作下漸漸癱軟。

    她身子癱軟,腰肢被他死死地箍在懷裏,胸口隨著他的動作微微起伏。

    這些……都是他的!

    她的香她的軟她的甜,他一日不見,便思之如狂。

    他辛辛苦苦克製壓抑著,有多隱忍,此刻便有多瘋狂,恨不得將她拆之入腹,化為自己的骨血。

    沉玉拚了命地深吻著她,她輕喘,想要掙紮又不忍掙紮,惶惶然半掀眼簾,目光所及處都是他的容顏,她朝思暮想,亦是想念著緊。

    短短幾日,卻如幾載。

    心在跳動,鮮血在奔騰,沉寂多日的身體也似活了一般。

    她輕眨雙目,眼角殘存的淚又溢出。

    當真是作孽,她和他之間這筆賬,無論如何都算不清了。

    不自覺抵著他雙肩的手輕輕上挪,她捧住了他的雙鬢,動作溫柔。

    沉玉動作一滯,薄唇微微一勾,大掌微挪,她猝不及防,身子被他一碰便軟,臉頰漸漸騰起紅暈。身體被點著了火,耳根也燒起來,他離開她的唇,低笑一聲,又偏頭咬住她燒紅的耳垂,她忍不住輕輕一顫,喉間溢出些微的軟吟。

    他聽在耳中,更加焦躁難耐。

    她微微仰頭,身子顫抖,不是是驚的還是喜的,長睫掛霧,氤氳湧動。

    香肩半開,威儀的龍袍半掛於肩頭,大擺隨意揉亂地鋪散在金磚地麵上,長發滑過雪肩,帶過秀美風光。

    他小腹火意更重,大掌更加用力,她卻忽然彎身摟住他,唇瓣在抖,卻努力地在他耳側喚道:“……沉玉……沉玉……”

    “阿玉,我好想你,我喜歡你……”

    她怔怔低喃,似在絮語,不知此刻清醒與否。

    她真的好喜歡他。

    喜歡他這麽多年對她的守護,喜歡他的笑,他的陪伴,他的一切。

    前世今生,她都喜歡他。

    若非有那麽多事情阻隔期間,她多想和他就此天荒地老!

    他眸子微亮,火光猝然閃動,將她抵得更緊,徹底剝下她身上衣物,她不肯鬆開抱著他的手,他動作稍滯,略一側眸望見殿內床榻,便將她打橫抱起,輕柔地放在榻上,再次覆上她的身子。

    他雙手撐在她兩側,俯身看著她,黑眸漆黑,語氣深晦莫名,“這迴,可是真心?”

    她道:“你信我。”

    ……你信我。

    既然如此,他便信她一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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