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儀低眼沉默許久,才慢慢抬起頭來, 拂落肩頭緊扣的手, 直起身, 冷顏掃過眾人, 漠然下令道:“對世子死狀知情之人全部軟禁, 不可將此事傳揚出去, 朕若聽到一絲關於此事的議論, 殺無赦!”

    旁邊跪伏的宮人侍衛聞言一顫, 忙磕頭求饒,卻被人拉起帶了下去。

    華儀冷顏而立, 麵色晦暗下來。

    華湛暗暗端詳女帝神色,心頭微驚, 迴頭看了一眼半合的小門, 眼神半含深意。

    平南王聽到女帝急召後,馬不停蹄地趕入皇宮, 在路上便得知了世子突然薨逝的消息,眼前當即一黑,隨即便有了怒意——他處處隱忍退讓,這便是女帝給他的態度?

    待到了皇宮, 內侍直接帶著平南王趕往南宮,才遠遠覷見偏僻宮苑的影子, 便驚覺南宮外已圍了一群侍衛, 汴陵郡王臉色欠佳地站在外麵, 裏麵氣氛死寂。平南王經過通報後, 徑直跨入門檻,便發覺宮苑裏侍從幾乎全被屏退,隻有幾個親信暗衛守在女帝身側。

    女帝坐在太師椅中,身上圍著玄白大氅,素手掩在長袖之下,見他來了,才淡淡道:“皇叔可算來了。”

    平南王匆匆行禮,抬頭慍怒道:“陛下是不是該給臣一個交代?”

    “事出突然,沉玉假傳聖旨,虐殺世子,朕無話可說。”華儀神色冷漠,目光掠過平南王激動的麵龐,冷笑一聲,道:“朕還想問,皇叔是不是該給朕一個交代?”

    平南王眼皮一跳,氣極反笑道:“什麽?”

    “當初衛陟和朕先後遇刺,此事並非皇叔的手筆吧?”

    平南王驚道:“自然不是!”

    華儀唇角微掠,語氣更加冷了三分,“沉玉先是構陷於皇叔,讓朕起削藩之心,後又親手殺了世子,朕倒是好奇,若王爺與他別無瓜葛,他會恨你至此。”

    平南王大驚,麵上閃過一絲慌亂,仍強自鎮定道:“他為何對臣抱有敵意,臣又怎會知曉!陛下盡可親自去逼問沉玉……可是,小兒的死,陛下就打算算了嗎?”

    華儀目光睥睨,將他神色盡收眼底,嗤笑一聲,“朕是君主,自然會給皇叔一個交代。”她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向平南王,清風卷起闊大衣擺,龍涎香早已掩蓋了淡淡屍臭,“但是,朕了解沉玉,皇叔與他發生了什麽,居然不敢告訴朕?”

    前世,沉玉第一個開刀的人,也是平南王。

    她原以為這一切都是巧合,可是,華铖的死明顯提醒了她。

    很多很多疑竇,也便慢慢浮現出來。

    蕭太尉曆經三朝,本是肱骨之臣,為什麽會突然反戈幫助沉玉?

    那些仍和朝廷較勁的老將,為何始終不肯罷手?

    為何成王不親自出手對付沉玉,在沉玉下獄後,卻一力主張殺沉玉而不顧嘩變將士?

    沉玉,他的心結又是什麽?

    僅僅隻是因為,她不能隻是他一個人的嗎?

    她不傻,傻的是那些還想著糊弄她的人。

    一個個都覺得她對萬事不聞不問,自己為自己偽裝得極好。

    衛陟早就說過,沉玉的身世根本查不出,而無端出現在宮裏的少年,可能遭遇了什麽?

    為何會恨平南王?

    一刀一刀,從臉到身子,深可見骨,慘不忍睹。

    該是多滔天的恨意,才能如此地虐待,甚至不顧東窗事發,被人趁機詬病打壓,絕無翻身之地?

    在遇見她之前,那個卑微纖弱的少年究竟經曆了什麽?

    平南王心跳如擂鼓,在女帝不掩敵意的逼視下,後背漸漸深處冷汗。

    他定了定神,咬牙否定道:“陛下如此態度,明顯還護著沉玉之流!臣如今痛失愛子,陛下不給交代也罷,當真還打算倒打一耙?陛下此舉,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嗎?”

    華儀定定看著他半晌,忽地甩袖,撫掌讚道:“皇叔也能說理,當真是覺得自己智謀無雙,所為之事天衣無縫,朕一介女流,當真眼盲心瞎了。”

    “陛下!”平南王麵上冷意昭然,怒極道:“臣絕無做過一絲有害於陛下之事!陛下如此袒護沉玉,又是何意?”

    他語氣過於衝撞,華儀略眯水眸,身邊侍衛已嗬斥道:“放肆!”

    平南王驚覺自己過於衝動,臉色微變,忙後退幾步,朝華儀一禮,道:“臣無意頂撞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華儀冷笑一聲,道:“皇叔還是進去看看世子吧,自己好好考慮考慮。”說完,拂袖而去。

    留下平南王獨自站在原地,沉默許久,才推門進去。

    進去不久,便傳來人倒地的悶響,外間留守的侍衛見狀不妙,忙衝進去將臉色慘白的平南王扶了出來。

    女帝擺駕迴元泰殿後不久,便聽侍從來報平南王受驚,她沒什麽多餘的反應,隻淡淡吩咐道:“折日將世子好好安葬,是葬在京城還是帶迴藩地,皆由平南王定奪。”

    想他華铖入京時還是風流王孫模樣,這才一年未到,便先入大獄,後慘死於他人之手。

    身在皇家,華儀早已看慣了轉瞬間的生死榮辱,除了吩咐安葬之外,也別無其他了。

    到了將近入夜時,又是一波大雪圍困皇城,宮人來往腳步匆匆,布履踏在雪上了無聲響,唯有西風卷著鐵馬亂搖。

    女帝趁著半暗的天色,終於親自擺駕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的大小官員嚇了個半死,紛紛倉促地出來迎接女帝,刑部尚書腰帶都來不及係緊,便趕忙恭候在大牢外,引頸遠眺,便見為首女子身量纖瘦,玄裳白氅在天地間鮮明異常,到了近前,冷漠眉眼便愈發清晰,尚書心尖微顫,忙俯身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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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儀腳步未停,直接略過他走入大牢的門,刑部尚書忙起身跟上,在女帝身後賠笑道:“臣這些日子謹聽陛下吩咐,不曾對蕭太尉動過私刑……”

    華儀淡淡“嗯”了一聲,道:“沉玉在哪?”

    刑部尚書心頭微驚,華儀一時不聽他迴答,側眸眯眼看來,他忙收斂了心思,低聲道:“陛下隨臣來……”

    華儀隨刑部尚書一路走到監牢深處,越往裏,潮濕和腥味越發濃重,華儀從未聞過如此刺鼻之味,抬袖掩住了口鼻,深深地皺起眉。

    心上微悸,這樣的地方,她便是連片刻也呆不得。

    ……沉玉竟被關在這種地方?

    她原本沉下去的心微微亂了,想到最後一麵,那人陰鷙又火熱的眼神。

    心似被揪住,狠狠揉捏起來,難受不已。

    她和他,真的到了這個地步。

    到了最裏邊的一處監牢前,刑部尚書遲疑著站在一邊,華儀抬眼一看,目光便立即鎖定在雜草之上安然靜坐的人影之上。

    他還穿著那日的衣裳,衣衫沾了塵埃,麵容卻雋秀清雅如舊。

    背脊靠著冰冷的石牆,雙目輕闔,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

    可是衣襟下卻蔓延出冰冷的黑色鐵鏈,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驚怒,轉身喝道:“誰許你動他的?”

    刑部尚書嚇得噗通跪下,惶恐下拜道:“臣、臣也不想,實在是郡王殿下,還有成王世子那邊給了壓力,說把人用玄鐵鎖著,給他一點教訓,若有亂黨劫獄,也把人救不走……”

    華儀氣急,抬腳將他踹翻在地,冷冷道:“看來,朕說的話也不管用了?”

    刑部尚書顧不得肩頭劇痛,忙伏地緊張道:“臣知罪!陛下息怒!”

    處置沉玉,實在契合了朝中大多數權貴的想法。

    他們想著,既然女帝遲遲不肯下旨,那便不知不覺地把人弄死在牢裏,倒是追究起來,誰也沒有責任。

    用最冷最重的玄鐵,讓他在嚴冬遭受蝕骨之寒,尋常人撐不了幾天。

    他們暗地裏心照不宣,可誰知,女帝居然親自來了!

    事發突然,鎖鏈來不及撤走,也來不及給沉玉更換牢房,刑部尚書第一個遭殃。

    華儀眸中騰火,她又如何看不出這些人私底下的動作!

    她隻是沒想到,萬萬不曾想到,他們會枉顧她的命令,用這樣狠辣的手段,就為了置沉玉於死地。

    她闔眸,道:“自己出去領四十大板,算上刑部侍郎的,旁的六品以上刑部官員,二十大板。”

    刑部尚書狠狠一哆嗦,隻得謝恩出去,老老實實領板子去了。

    華儀複又睜眼,便見那安然坐著的男子早已睜眼,正淡淡看著自己,瞳仁雪亮,如打磨的上好黑玉。

    他看著她,她便看著他,目光激烈相撞,竟挪不開眼。

    跳動的心漸漸歇止,連血液流動的聲音都清晰起來。

    良久,方聽他淡淡低笑一聲,道:“陛下為了一個罪人,對一個刑部的人大發雷霆,是不是有失妥當?”

    華儀臉色微白,抿唇道:“他們枉顧君令,這便是下場,這世上無人可以忤逆朕。”

    他點了點頭,道:“儀兒帝王的威儀,看來是再無人敢觸碰了。”

    他語氣深晦莫名,她靜了許久,才低聲問道:“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麽?”

    沉玉微微一笑,竟是好笑般地望著她,“你問這個做什麽?總歸我沒死。”

    她心頭似被堵住,偏就不肯再在他麵前示弱,冷硬道:“朕是想知道你疼不疼,當初敢那般對朕,朕隨時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她話音剛落,以為沉玉與她又無任何好聲色,他卻垂下了眼簾,輕輕道:“疼。”

    她微微一怔,唇抿得更緊。

    華儀心底微軟,不由得低聲道:“沉玉,不管他們如何,隻要你肯配合,朕可以護你一命……”

    他低頭不言,她咬住下唇,偏過頭,飛快道:“我問你,華铖是不是你殺的?”

    “是。”

    她抬眼,望定他道:“什麽仇恨,讓你恨他們至此?”

    一出口,她便看見沉玉徹底斂去笑意,眼神陡然陰鷙下來,眼底藏鋒帶刃,對她嗤笑道:“什麽仇恨?”他慢慢起身,身下鐵鏈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諷刺地笑出聲,“陛下居然連這個都查不到,那幾個老狐狸,當真是瞞你瞞得緊啊。”

    華儀不知他是何意,猶自勸慰道:“沉玉,隻要你肯暫且放下……”

    “放下?”他仿佛聽見了什麽及其可笑的事情,大笑出聲,眼神更加陰寒,“你以為,這叛黨的身份,我會輕易甩掉?”

    他還沒罷手!

    她驟然一驚,心底一軟又硬,惱怒道:“你這樣……你又讓朕——讓朕如何!”

    他黑眸緊鎖她的身影,慢慢走近,鎖鏈在地上拖曳,鈍響驚人,“陛下如何,聽從自己的心不就行了?”

    分明隔著監獄木欄,他一步步靠近,她卻忍不住後退。

    直到他再無可靠近,華儀才貼著身後木門,咬牙道:“你非要逼我!”

    他輕笑,“怎麽就成了逼你?”

    “你恨我愛得極端,恨我壓抑不住這種感情,選擇囚禁你,占有你。你得時刻防著我,監視我,不讓我的謀算得以達成。這樣的我,讓你恐懼害怕了嗎?”

    他心潮湧動,眸內血絲深紅,眼前女子驚怒的模樣印入眼中。

    “既然恐懼,為什麽不快點了斷?可是,你偏偏又舍不得,沒了我,你一個人怎麽過下去呢?”

    “華儀,我如今便告訴你,你給我認真聽好。”

    “我沉玉,生來無父無母,眼裏隻有你一人。我若愛而不得,除非一死了之。我若得之,必將你護為至寶,奪你,愛你,囚你,欺你。”

    她渾身忍不住顫抖,唇色更加慘白,沉玉向前探頭,額頭抵著木欄,涼涼道:“想知道關於我的事情?為什麽不去問問你的好皇叔呢?看看他敢不敢告訴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圖謀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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