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前,兩個端坐的人影被拉得極長。

    華儀同衛陟大致說了她今後的打算,雖沒有拐彎抹角,話裏卻藏著玄機,衛陟何其聰明,自然小心應對,同時也在暗驚華儀的帝王心術。

    他在邊關便偶然聽說女帝三年來大行改革的事情,那時還有些不敢相信這是她所做之事,現在卻有些明白過來了。

    更讓他驚訝的是,華儀對他的態度。

    當年她氣他惱他,恨不得把他趕到天涯海角去,如今他卻絲毫看不出她對他的想法。

    太捉摸不透了。

    殿外轉角處,金獸掩映下,一抹修長的身影靜靜立在那裏,墨發玉瞳,身披鶴氅,金絲藍袖淡淡垂落。

    沉玉的臉一半隱在黑暗下,竟顯得冷冽異常,待聽清華儀對衛陟不鹹不淡的態度後,才半彎嘴角,露出一絲詭異陰沉的笑容來。

    若有人看到他此刻的神情,怕是要覺得毛骨悚然,絲毫看不出半點在女帝麵前的溫潤。

    沉玉靜靜站立片刻,拂袖轉身而去。

    待衛陟出宮後,華儀才起身迴了內殿,看他依舊還是和之前一樣在看書,不疑有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環住他的腰。

    沉玉放下書,把小姑娘拉到懷裏抱著,說道:“事情談好了?”

    “嗯。”她把腦袋靠在他頸窩裏,輕聲道:“朕做這個皇帝,時時刻刻都要防著他們。”

    他笑了笑,並不多言。

    她抓著他胸前衣襟,抬頭道:“朕現在可就隻對你沒防備了。”

    沉玉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沒什麽好擔心的。”

    她拍開他的手,笑罵道:“你放肆!”

    “陛下的臉真軟。”

    “……”

    華儀又和沉玉鬧了會兒,便折騰到了床榻上,他給她換了藥,便彈琴給她聽。

    沉玉琴藝甚好,甚至不輸給她這個從小經曆過嚴格教養的帝王,她對此也曾稱奇,覺得他什麽都厲害,也不愧前世做到了當朝一品。

    如今的沉玉溫順柔和,雖然在她身邊有些逾權,卻遠離了那些紛爭,看不出半點凜冽肅殺之氣。

    她還是相信他,那些刺客大概不是他的人罷?

    華儀倚靠著,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慢地便睡著了。

    麵前的女子唿吸均勻,長睫闔下,清麗的麵容在燈下泛著一層秋水瑩光。

    沉玉停下撫琴,給她披上衣裳,便走了出去。

    元泰殿外宮人肅穆而立,沉玉推門而出,淡淡吩咐道:“陛下睡了,別進去打擾。”

    那些宮人紛紛記下,不敢出聲。沉玉也不再停留,兀自沿著長廊離開。

    他輕車熟路地穿過禦花園,迴了自己居所,又在片刻後重新出去,走入皇宮偏僻之處,在假山後按動一塊石子,便出現了一條密道。

    沉玉慢慢走了下去。

    密道狹窄而昏暗,下麵有一處石室,正有人等在裏麵,一見到沉玉便齊刷刷地跪下,沉聲道:“見過公子!”

    沉玉居高臨下,目光冰冷地掃過他們的頭頂,拍了拍手,嘲諷道:“一個個都好樣的,沒有我的吩咐,敢私自動手了?”

    這群人服裝各異,宮女太監侍衛皆有,麵相尋常,卻通身不掩肅殺之氣。

    其中一人見沉玉不豫,忙解釋道:“當時機會難得,我們顧及公子,尚不敢動手,沒想到霜兒如此莽撞,差點要了那狗皇帝性命……”

    沉玉冷笑著重複道:“狗、皇、帝?”

    公子向來的喜惡裏,便有不可侮辱女帝這一條。

    那人忽然驚覺自己失言,臉色白了白。

    沉玉攏了攏袖子,目光涼得似雪,語氣也如冰窖裏的刀子一般,“再讓我聽到這種話,命也不必留著了。”

    那人忙磕頭認錯。

    沉玉不欲多做耽擱,直截了當道:“去查截殺衛陟的那波人馬是誰所派,小心大理寺卿,切勿打草驚蛇。”

    有人遲疑道:“若是平南王那邊的人……”

    “那正好。”沉玉轉眸,一瞬間目光亮得懾人,“就算不是他們幹的,我也打算陷害他們呢。”

    乾明八年,女帝和大將軍衛陟同日遇刺,逾半月,衛陟迴朝,大受封賞。

    青年將軍戰功赫赫,冠蓋滿京華,一時滿京閨中女子芳心暗許,百姓茶餘飯後談論起將軍尚未娶妻的問題上來,將之前刺客之事拋之腦後。

    大理寺卿李文盛卻忙得焦頭爛額。

    他總感覺暗處有著什麽事情在慢慢引導著他的調查方向,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後來他順藤摸瓜,根據衛陟提供的線索,慢慢地懷疑上了一個人。

    如今除卻成親王外,唯一一個手裏握著兵權的藩王,平南王。

    平南王當年助先帝奪得太子之位,事成之後,其他皇子皆受貶謫,唯他坐鎮一方,與朝廷處得和和氣氣。

    先帝讓成親王製衡於他,又命成親王攝政,便是怕華儀年幼,扛不住平南王野心勃勃。

    後來華儀慢慢長大了,也並沒有急著動平南王,一來這是她皇叔,實在不好明著過不去,白白讓後人說她冷酷無情;二來平南王平日謹慎小心,這些年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世子又庸碌無為,實在難成氣候。

    可是這迴,倒是有些不一樣了。

    這日,禮部籌備了許久的狩獵終於開始,女帝攜一眾武將擺駕京郊圍場,剛抵帝王營帳,李文盛便匆匆將此發現上稟了。

    華儀與他密談半個時辰,便讓他秘密離開。她換了身衣裳,坐在軟塌上隨意翻著書,實則是在思忖如何料理藩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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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亂她朝綱,害她良將,便得付出代價。

    是時內侍通傳衛將軍求見,華儀合上書,道:“宣。”

    衛陟掀簾大步入賬,單膝跪地道:“臣參見陛下!”

    華儀翹了翹唇角,道:“賜坐。”

    衛陟低聲謝恩,起身走到座椅前坐下,華儀與他閑話道:“在京中休息了這些時日,可還過得快活?”

    他抿了抿唇,低聲道:“貪圖享樂隻會讓臣鬆懈,臣幾日已遲鈍了不少。”

    華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單手撫著下巴,眼波輕輕一轉,輕覷他一眼,“這麽說,朕倒是害了你?”

    衛陟觸及她柔軟而迷蒙的眼睛,微微一怔。

    他低眼,袖中手不由得捏緊了,語氣波瀾不驚道:“臣不敢。陛下體恤臣之意,臣感激涕零。”

    她道:“拉弓騎馬還是會吧?”

    衛陟道:“會。”

    “走吧。”華儀起身,衝他抬了抬下巴,“要是輸給了朕,朕重重罰你。”

    她神態驕傲,眼底三分挑釁,七分興奮。

    衛陟驀地起身,道:“好。”

    帝王營帳之外,黑戟士兵嚴陣以待,氣勢凜冽,不敢有絲毫差池。

    隨駕官員安置於另一處,華儀和衛陟先後走入靶場,路過的所有人紛紛跪下行禮,無人敢打攪女帝興致。

    常公公命人取了弓來,遞給華儀,華儀翻身上馬,揚鞭一揮,棗紅寶馬疾奔而出,馬背上下起伏,她拉緊韁繩,控製馬速。

    衛陟也翻身上馬,拿弓在手,三指一夾,便是三箭並架。

    她挑釁一笑,取箭拉弦,眯眼瞄準,手指一鬆,那弦清鳴一聲,明黃羽箭便破空而出,直中二環。

    她並不時常射箭,倒也不虛撐麵子,雙腿輕夾馬腹,加快了速度,再次搭箭於弓。

    麵前的場景都在飛速轉換,那靶心離得越發的遠,耳邊都是風聲。

    華儀穩穩騎著馬,連發三箭,無一不中。

    四下響起宮人歡唿奉承之聲,常公公還在喊著“陛下小心安全”,華儀眼皮驀地一跳。

    一支黑羽箭破空而來,直釘靶心,力道極狠,將華儀方才所射之箭,竟一一震了下去。

    華儀眯眼轉頭,便見衛陟挑了挑眉,衝她道:“陛下承讓。”

    倒是不客氣。

    華儀嗤笑一聲,再次彎弓搭箭,加快身下馬速,衣袂被風掀起,像翩躚的蝶。

    咻——

    她出箭極快,雖不百發百中,卻極有準頭,連衛陟這個常年在兵營裏的將軍,也不由得有些驚奇。

    身下棗紅寶馬越奔越快。

    華儀的身子上下起伏,出箭越發的快,衛陟一時與她較量,也覺得頗有些意思。

    可她畢竟不敵衛陟,衛陟三箭連發,直接將她的箭在空中射斷了。

    華儀氣急,甩袖道:“你大膽!”

    衛陟道:“臣鬥膽冒犯陛下,臣粗鄙之人,好鬥成癮,一時難改。”

    還從未聽人這麽坦坦蕩蕩地說自己粗鄙好鬥,眉目間還全是笑意,華儀倒是一怔,還未來得及說話,身下馬忽然抬起前蹄長叫一聲,加速急轉,她身子一晃,著急去抓韁繩,身子竟被帶得歪斜,就要墜下馬。

    “陛下!”衛陟驚喊。

    華儀咬緊牙,拉著韁繩的右手死命拽緊,卻擰不過那馬的力量,反被磨得劇痛,另一半身子已要墜了下去!

    她心在狂跳,臉色煞白。

    耳邊的唿喊聲都在遠去,下墜的感覺如此清晰,讓她最後隻記得右手的痛感。

    手腕被人拉住,反向往上一拉,腰間一緊,華儀被人拉起,重新坐迴馬上,後背便貼上了柔軟的身軀。

    那人緊緊摟著她,柔聲安撫道:“無事了。”

    華儀頭腦眩暈,睜開眼抬頭,眉頭因難受而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她隻看見沉玉光潔的下顎。

    沉玉一手攬著她,一手拉住韁繩,馭馬從容,很快便讓馬停了下來。

    他感受到懷裏小姑娘的驚魂未定,抬手撫了撫她後背,慢慢抬眼,深沉冷淡的目光在半空中與衛陟的眼神狹路相逢。

    沉玉冷冷看他,倒是沒有一絲一毫打招唿的意思。

    衛陟視線下挪,自華儀身上掃過,便毫不猶豫翻身下馬,跪於華儀馬前,請罪道:“臣救駕不力,請陛下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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