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儀最終還是沒有和成王較勁,成王人從中年邁向老年,精神是大不如前了,當初輔佐女帝,雖剛愎□□,卻也勞苦功高。女帝讓他迴府好好修養,順便對成王世子膝下剛滿七歲的小公子關切地詢問一二,再下令讓其入宮學習,以示皇恩。成王拜謝之後,便告辭了。

    華儀坐在高高的禦座上,抬頭望了望金殿穹頂雕刻的巨大金龍,金磚明珠倒映的炫彩斑斕落入她漆黑的雙瞳中,卻沒有讓深處的孤寂褪去分毫。

    高處不勝寒,可是她這一世,隻想好好待沉玉。

    可是,原來身為帝王的責任並不由她做主,她終究還是不能徹底狠下心來……做個徹徹底底的昏君。

    入夜之後,風雨開始敲打窗欞,朱紅飛脊下鐵馬亂搖,寒風卷著濕潤的花枝,在黑夜裏張牙舞爪,黑影投入殿內,如巨大的鬼影。

    風是鬼哭,殿內候著的宮人也不禁瑟縮了一下脖子,攏緊了袖子,悄悄的哈氣。

    沉玉不在元泰殿中時,宮人是沒有那麽戰戰兢兢的——女帝雖也威嚴冷酷,卻絲毫不把這些細枝末節放在眼裏。

    華儀已沐浴更衣完畢,此刻長發半幹,隻著中衣,翹著光溜溜的腳丫伏在狐皮製成的毛墊上,胸前領口半開,露出精致的鎖骨,出浴後的身子猶帶皂香和暖意,精致的描金小爐孤零零地倒在一邊,散發著暖意。

    不遠處火盆已撤,換上了龍涎香,香爐熱氣蒸騰,本就是殿中另辟的一處暖閣,此刻愈發暖洋洋得教人疲懶。

    華儀挽起袖口,露出一小截光潔纖細的手臂,下巴枕著瓷枕,一手撚著魚餌,丟到跟前四四方方的青瓷魚缸裏。

    魚缸裏養的是去年藩國進貢的上好的錦鯉,被華儀日複一日地喂得極肥,今晚她也是心血來潮,抱著枕頭直接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一圈,無所事事地扒拉著魚缸喂魚。

    沉玉頂著滔天風雨進來時,便見到此景。

    他皺了皺眉,抬手命人全都退下,又除下身上沾了雨的外袍,才慢慢上前,半跪在女帝身邊,摸了摸她的長發,發覺沒幹,又取來帕子,動作輕柔地給她擦拭起來。

    華儀偏了偏腦袋,衝他笑道:“可算迴來了。”

    他掠了掠唇角,漾起明麗雋雅笑容,說道:“陛下趴在地上,不成體統。”

    他說完,果然見她自動將此話視為耳旁風,猶自抓了魚餌,分幾次投入魚缸裏,興致勃勃地看著錦鯉搶食。

    沉玉看著她任性,也實在沒辦法,隻好專心地給她擦頭發。

    可是他擦著擦著,目光就漸漸落在了她的臉上,沿著下頜下滑,又是雪頸鎖骨,在光下白如象牙一般,幾縷發粘在頸上,發尾打著轉兒,又溜入領口,那微微隆起的……

    沉玉眼神微沉,緊盯著那處,腦中的一根弦繃得死緊,錚錚嗡鳴。

    可想而知其後是何等美好風光,沉玉重重地閉了閉眼,恨不得將此刻腦中的豐富想象悉數挖出,來抑製他此刻蠢蠢欲動的謀逆之心。

    華儀於他簡直比毒還烈,任何□□都讓他瘋狂地戰栗,拚命地隱忍。

    華儀忽然放下魚餌,側身摸了摸沉玉的手,皺眉道:“手怎麽這麽涼?方才冷著了?”

    沉玉垂下眼,掩飾自己的不對勁之處,聲音有些喑啞,“無礙的。”

    “怎麽無礙?聲音都有些變了,沒著涼吧?”華儀誤會了他此刻的不對勁,越發擔憂地握了握他的手,又以手背去貼他額頭,卻被沉玉一把拽住手腕拉了下來。

    華儀被他這樣一拉,有些愣了,抬眼定定地看著他。

    沉玉卻實在扛不住她直白的眼神,忍了又忍,轉過頭來對她道:“陛下先起身吧,這般一坐一跪得說話,也實在不方便。”

    華儀道:“好……哎!”

    她第一個字的調剛落,便被沉玉接下來的動作弄得尾音打了個轉兒,朝天翹得悠長,顯然被驚到了——沉玉得到首肯,立刻以臂彎穿過她的身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華儀下意識攀住他的脖子,身子不舒服得縮了縮,才沒動了。

    沉玉的眼色更深沉幾分。

    懷中的女子身子軟的過分,少女天生的馨香就在他鼻尖,似乎可以深入采擷,方才他將她抱起時也起了壞心,她原本不肯耐心紮好的領口被牽得更開,雪峰在視野裏一蕩而過,半邊殷紅嬌蕊若隱若現。

    簡直是個妖精般的女子。

    沉玉此刻從裏到外都著了火,抱著她的手臂攬得更緊,她無意識地貼在他的胸前,半抬起臉,水眸氤氳,嘟囔道:“沉玉……”

    沉玉克製著,慢慢走向軟榻,把她小心翼翼地放了下來,念念不舍地鬆開對她的鉗製,低聲道:“陛下,我方才失禮了。”

    華儀探究地看著他,眸光晶亮。

    她忽然感覺有些不對,沉玉應該不是著涼了。

    她想迴抱一抱他,可她一瞥天色——外間風雨大作,沉玉還得早些迴去才是。

    華儀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先迴去罷,今早欽天監來稟,今夜大雨難歇,趁此刻風雨還未大到舉步維艱,你趕緊迴去添件衣裳,別真著涼了。屆時朕可不會讓一個病患在身邊伺候著。”

    沉玉抿了抿薄唇,道:“今夜我陪著陛下也不是不可。”

    “朕今日乏了,一個人落得清靜。”華儀收迴手,將身子裹入被褥裏,抬睫淡淡地掃他一眼,“你早些迴去歇息,明日一早朕還有事交代給你。”

    沉玉靜了靜,他其實還是不願意,方才的感覺讓他實在意猶未盡,可他最終還是妥協了。

    沉玉起身,拿過架上懸掛的已被雨淋濕的衣裳,打算披上重新進入雨中。華儀忙叫住他,赤著腳掀被下榻,打開一邊的衣櫃,取出一件金絲壓底、黑線銀絲交疊縫製的雪領披風來,走到沉玉跟前,吩咐道:“彎腰。”

    沉玉在見到披風的那一刻就不掩驚訝之色,此刻僵硬地彎下腰來。

    女帝親自給他披上披風,妥帖地係好胸前係帶,後退幾步,上下打量著,滿意地笑道:“果然還是朕了解你,曉得這樣的配你。”

    這是她一針一線,自己親手縫製的。

    無須她點出,原料裏的絲線是帝王宗室專用,手法又不像繡房的,沒有人有膽量給他做這樣一件衣裳,除了她。

    沉玉直起腰來,微微一哂,“怎麽辦?陛下這麽好,我更舍不得走了。”

    他笑時,雪領妝點玉色,風姿秀雅,淚痣之上,墨瞳流光溢彩。

    華儀忍不住,伸手牽了牽他的小手指,揚眉一笑道:“舍不得也得走。”

    沉玉迴握了握她的手,最終還是離開了。華儀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縮迴榻上假寐,隻覺腦子越來越清醒,了無睡意,又隻好披衣起身,讓人把奏折搬到暖閣裏,連夜批閱。

    值夜的宮女是個新麵孔,剛剛沏好了提神的茶,小心翼翼地端了上來。華儀看著奏折,右手無意識地接過茶盞,那瓷盞裏是滾燙的熱茶,華儀隻覺瓷器也分外燙手,一時手抖,熱茶斜斜澆下。

    “嘶——”

    華儀倒抽一口涼氣,飛快地甩手,將那茶盞擲開,騰地起身。

    那小宮女嚇了一跳,連忙跪下磕頭,渾身發抖,“奴婢不是故意的!陛下饒命!”

    一殿宮人當時嘩啦啦跪了一地,常公公的心衝到了嗓子眼,忙衝到跟前看了看女帝的左手,又高聲喚道:“快!傳太醫!”

    華儀低喝道:“住嘴!慌什麽慌!”

    她說完,呲牙咧嘴地看了看手背,她的手背上此刻起了一層水泡,原本光滑的肌膚燙得紅腫,看起來有些慘不忍睹。

    那茶是真的燙。

    常公公定睛細看,嚇得魂飛魄散,皇帝受傷,那得是多大的罪!

    他氣急之下,狠狠朝那瑟瑟發抖的踹了過去,“不長眼的狗東西!怎麽伺候陛下的?摘了你這顆腦袋!”

    那宮女被一腳踹倒,戰戰兢兢地哭道:“奴、奴婢不是故意的……”她的淚水早已模糊了整張嬌嫩的容顏,如凋零的花一般萎頓在地上。

    華儀皺了皺眉,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吩咐道:“罷了,朕就不追究了,過來幫朕處理一下傷口……以後別讓朕在元泰殿中看見她。”

    常公公狠狠瞪了一眼那小宮女,揮了揮手,讓人把她帶了下去。然後又去拿了藥箱來,小心翼翼地給女帝上藥,其間華儀疼得直皺眉,屢屢控製不住將手縮了迴來,常公公連忙心疼地哄她,心下卻在打鼓——陛下心善,不予聲張。可明日要是被沉玉知曉了這事,怕是後果不堪設想。

    到了後半夜,華儀坐在床上,端詳著自己被裹緊紗布的左手,感覺疼痛之後,那處開始密密麻麻地瘙癢起來,她難受得緊,輾轉難眠,又疼又癢,暴躁地砸了枕頭。

    常公公唯恐女帝心情不快,徹夜守在外麵,見狀又被唬了一跳,忙彎腰小心翼翼道:“陛下可是不適?”

    華儀冷冷道:“給朕出去!”

    常公公:“……”

    他不敢忤逆帝王的命令,隻好抬腳出殿,卻是小步挪著的——常公公不情不願地挪,還頻頻側目去看裏麵動靜,陛下脾氣忒大,此刻才發作也是難得了,他隻盼著明日這小祖宗千萬得收斂起脾氣來,不然非但那小宮女性命不保,連他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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