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命啊!


    迴首前塵,悲喜酸苦於腦中翻騰了一遍,最終卓老爹還是長長歎了一口氣,彎下腰將趙硯扶了起來。


    這也是個好孩子,卻是太過懦弱,隻能有緣無分,徒唿荷荷。


    「罷了。」卓老爹自個兒是讀書人,又怎能不憐惜同樣手無縛雞之力,隻能任由命運捉弄的可憐人呢?


    雷敢臉上得意的笑容還沒退,下巴已經差點掉了下來。


    嶽父大人這是在幹幹幹什麽呀?


    卓三娘的臉色也微微變了,眼神冷冽了起來——爹爹這是又犯傻心軟了。「多謝世伯。」趙硯忍著淚水起身,感動得眼都紅了。「世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和三娘妹妹淪落至此,更是我造下的孽,我會彌補,我一定會好好彌補的!」


    「放屁!」雷敢已經聽不下去了,胸口熊熊燃燒著也不知是「吃醋」還是憤慨,抑或是對「嶽父大人」的恨鐵不成鋼,氣勢洶洶地上前一步,嚇得趙硯和卓老爹不約而同向後一退。「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說上幾句話,撒兩滴狗尿,就想把所有的事情抹個幹幹淨淨不成?」


    「這位好漢,你為什麽總和晚生過不去?」趙硯也不知是呆還是不怕死,梗著聲,氣苦地叫道「此事從頭至尾都是我們自家人的糾葛,若是今日誤會能解清,三娘才能過上好日子,你,你怎麽就愛這般胡攪蠻纏呢?」


    「傻鳥!你信不信老子立刻殺了你?」雷敢聽得火冒三丈,眸中殺氣大盛。


    他堂堂手握重兵的關北侯,別說弄死個背信棄義的酸書生就跟撚死隻螞蟻一樣容易,就是當場斬殺了個當朝一品大員,老皇帝也不會對他皺一皺眉頭,說個不字!


    若不是怕未來嶽父對自己印象更差,若不是不想粉團兒心中有陰影,他早就撩起袖子大幹一場,別說這混蛋傻鳥,就是慶城郡守全族勢力也隻有被滅個精光的份!


    「你不得在此放肆!」卓老爹頸項一寒,卻怒由心上起,大聲斥道。


    自古文武相輕,秀才遇到兵更是怎麽講也講不清,更何況此刻在卓老爹眼裏,一個是高大剽悍殺氣騰騰還覬覦自家女兒,並口口聲聲打殺人的莽漢子,一個則是雖然退親背信大不該,卻哀哀悔愧自責盼求原諒的文弱讀書人,心中這杆子秤幾乎是毫不考慮就歪向了趙硯這頭了。


    雷敢瞠目結舌地望著卓老爹,心口狠狠一痛,英氣勃勃的臉上掠過一抹受傷之色。


    「爹爹,」卓三娘聲音冷了下來,卓老爹霎時打了個哆嗦。「原來在您的心裏,一個哭著懺悔的趙硯勝過你生養了十六年的親生女兒。」


    卓老爹臉色慘白慌亂了起來,結結巴巴忙想解釋「我兒,不,不是這樣的,爹爹隻是……罵這個隻會喊打喊殺的莽漢……」


    「爹爹口中的這個莽漢,自我與他相識以來,待我處處關懷周到,時時護著我,就連嗓門稍微大點兒聲都唯恐嚇著女兒一星半點,無論我怎麽兇他惱他遷怒他,他看著我時,依舊滿心滿眼皆是歡喜之色。」她直視父親和趙硯,素來明亮含笑的眼神凜意奪人,聲聲如金石交擊,震得二人心頭陣陣顫抖。


    「我、我兒……」


    「哼,他便是書讀不多又怎地?便是張口喊殺下手就打又如何?他憤而動手,皆是為我,我隻有喜他愛他敬他的,又哪裏容得下旁人汙蔑糟蹋他待我的一片真心?」


    「粉團兒……」雷敢胸膛一熱,喉頭哽住,虎眸裏洶湧翻滾沸騰的是滿滿的震動和狂喜。


    她將他粗糙卻溫暖的大手握在掌心裏,仰頭望著他,柔聲道「阿敢,別怕,有我呢!」


    他虎眸不知不覺濕熱霧氣迷蒙了。


    雷敢這二十五年來,當過占山為王的土匪頭子,做了位高權重的一國侯爺,手底下隨時都有成千上萬號兄弟任憑他驅策,火裏來水裏去,刀頭舔血屍山戰場打滾出來,多的是兄弟袍澤熱血相挺,卻從沒有一個香香軟軟的小女人,用著她大風刮了就倒的身子牢牢護在他身前,並堅定不移地告訴他——


    阿敢,別怕,有我呢!


    他雷敢,這輩子真他娘的值了!


    「三娘!」


    「我兒你、你別衝動,別犯傻呀!」


    可一個傻鳥加一個老書生又哪裏喚得迴一雙鐵了心、並且骨子裏同樣任性自在奔放不羈的情兒女?


    「還有更衝動的呢。」她素來敬愛爹爹,可這次還是被爹爹這好壞人不分的心軟深深氣壞了,不放個大招,來個狠的,又如何震懾得了他老人家。「爹爹要是為了個外人,非要為難你未來的女婿兒,那就是連女兒都不要了,那女兒還不如今兒就跟他私奔了去,叫你們兩位「飽讀詩書品行高潔」的知音人自己相好去!」


    卓老爹臉瞬間慘白成一片。


    「粉團兒……」雷敢是感動得要死啦,但還是忍不住在她耳邊念叨,「你阿爹臉色不大對啊,這樣氣他不太好吧?」


    「別亂。」卓三娘將他拍到一邊去,眯起眼睛專心盯視卓老爹,強忍著感傷,聲音倒是無比堅定。「阿爹,您是要趙硯,還是要我?」


    「我兒……你、你問這話豈不是要剮爹的心頭肉嗎?」卓老爹一口氣差點卡在喉頭嗆死自己,又是心酸又是呷醋又是麵子上拉不下來,一時間呆在當場。


    卓老爹忍不住恨恨地怒視了雷敢一眼——全都是這個莽漢惹的禍!


    若不是為了這臭小子,他知書達禮、賢良淑德、乖巧貼心的女兒會忤逆他嗎?


    「爹!」她臉色變了。


    時至今日,難道爹爹還沒上夠趙家的當、吃夠趙家的虧嗎?


    隻能說,父女倆打從剛剛腦中念想就沒搭對上線,以至於後來事情演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三娘,世伯也是為了你好,你就別這樣咄咄逼人了,須知順者方為孝啊!」不識相的趙硯又跳出來了,鼻青臉腫的臉龐勉強看得出一絲斯文俊秀,他苦口婆心勸道。


    眾人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隻覺不知何來一股勁氣劃破半空,趙硯整個人又直直噴出了大門外!


    「安靜多了。」雷敢抖了抖袖子,嘴角獰笑一閃而逝。


    「你你你,你當著我的麵都敢——」卓老爹又驚又怒,指著他的鼻子氣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打得好。」卓三娘冷冷一笑,「那種人,不打出去難道還留著惡心自己嗎?」


    雷敢霎時高興壞了,又樂顚顚蹭在她身邊做出忠心大犬狀,簡直是大大刺了卓老爹的眼。


    「他畢竟曾是你幼年訂過親的未婚夫婿啊!」卓老爹痛心疾首,胸口憋著一口瞎七雜八的悶氣,腦子一熱,衝口而出。「得饒人處且饒人,他也是不得已的,你又何必非把人往泥裏糟蹋呢?」


    卓三娘早知道這個爹爹常常腦子一根筋犯渾,還時有不合時宜的書生意氣發作,可是知道是一迴事,依然無法稍稍削減此刻她巨浪滔天的怒火。


    「爹爹是一心要護著趙硯了?」


    「為父……為父是幫理不幫親!」卓老爹心咯登了一下,直覺好像有什麽亂騰騰地搞岔了,可是眼角餘光瞥見那個高大身影還在女兒身邊裝乖賣好,霎時理智全飛,直著脖子道「趙硯那小子再不好也是個讀書人,縱是有千百般對不起我卓家,可今日他也誠心痛悔前過了,正所謂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卓三娘氣得身子發顫,眼前金星直冒,劈頭就想張口痛斥,卻被冷靜下來的雷敢攔住了。


    「別衝動。」他見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簡直快心疼死了,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她在氣頭之下脫口說出大傷父女之情的話來,有力的臂彎環著她,有神的眸子深深望向卓老爹。「卓伯父,今日在您老麵前動手是晚輩的不對,可我絕不後悔打了那個姓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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