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爺差點被噎死,囫圇吞下那口魚腹後,慌忙忙把那盤豉露蒸魚腹抄起,扔給了一旁的小廝,吼道「快!叫太醫……不對,是叫大巫來,我兒中蠱邪了!」


    雷敢終於迴過頭來,左頰紅紅,纖細的五指小手印明顯地浮在上頭,看著自家大唿小叫的阿爹,還一臉莫名其妙。


    「阿爹,您咋啦?」


    「還問老子咋啦?你——」雷老爺一口氣卡在喉嚨裏,呆看著兒子臉上的巴掌印。「喲?」


    雷敢嘴角抽了抽。阿爹,您老那突然拉得千山萬水峰迴路轉幸災樂禍的尾音是啥子意思?


    「我沒事。」他故作鎮定,強行按捺著大齡青年怦怦跳奔放放的小鹿亂撞心緒,挺著那張被拍紅的臉蛋,端起一海碗老酒一仰而盡。「痛快!」


    「看起來是挺痛的。」雷老爺忽然湊近兒子麵前,眯起眼仔細端詳,曖昧地嘴角彎彎,興奮萬分。「哪個好丫頭甩的耳光?姓甚名誰家住哪兒今年幾歲?聘禮一百八十抬會不會太少?阿爹早年在山上老家還藏了一大箱金磚,到時候統統給你媳婦兒做見麵禮,哇哈哈哈!」


    「……阿猛老說我不著調,可我覺得他真應該親眼看看您現在的矬樣。」雷敢摸摸下巴。


    雷老爺閃電般一掌拍了過去,雷敢眨眼間已移形換影坐到了另一邊,搗著左頰懊惱地嚷嚷。


    「阿爹別打我左臉!」


    粉團小娘子留下的手印兒可不能給蓋沒了。


    「你這混帳小子,成天就隻會忤逆老子,跟老子強嘴,既然人家都打了你了,還不知道把人家請迴家來,讓老子這公爹好好招待招待?」雷老爺怒氣衝衝,吹胡子瞪眼睛。「笨成這樣,幾時才娶得到媳婦兒?老子當年要是像你這麽驢,還能有你這臭小子出世嗎?」


    「虎頭叔都說了,要不是我那生猛的老娘趁月黑風高四下無人的時候強上了您,您現在膝下恐怕連顆蛋都沒有呢!」別以為年代久遠就沒人作證了。


    「你……你……不孝子……敢戳你老子的痛腳?」雷老爺蹦了起來,指著兒子的高鼻跳腳。


    當年那個美豔動人的女漢子對他驚心動魄銷魂蝕骨的一夜采陽補陰……咳咳咳,是軟玉溫香投懷送抱,完全是雷老爺橫行霸道山頭數十載以來吃過最大的敗仗和——


    雷老爺目光奇異地柔和了起來,彷佛是惱恨,又似是深深癡纏的迴味與悵然。


    「阿爹?」雷敢一怔。


    「兒啊,」雷老爺突然露出了個令他好毛的「老懷堪慰慈父笑容」來。「須記春光好,花開不待人哪。」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天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啦,阿爹居然會傷春悲秋吟詩作對了?


    雷敢因為震驚太過,一時也忘了要遮掩左頰。


    「是漢子,就給老子上!」雷老爺語重心長的感傷完,馬上原形畢露,一家夥巴上雷敢的左頰,聲如洪鍾激動到都要唾沫橫飛了。


    「爹啊啊啊啊啊——」


    一聲淒厲怒號震得關北侯府高高的屋簷都顫抖掉灰了……


    而在「琅環家」書鋪的後院——


    卓三娘邊兇狠剁蘿卜,邊念念叨罵……


    「登徒子!大混蛋!當我卓三娘是什麽人了?三條鯉魚就想補償我被摸……被……那個的恥辱嗎?」她又是狠命重重一剁,瞬時一根蘿卜身首分離,無辜地在灶案上亂滾。


    屋外頭正就著油燈削竹片做書簡的卓老爹抖了一抖,差點削到手。


    「誰稀罕他的魚啊?」她怒喘籲籲,小臉滿滿的紅暈也不知是給氣的還是羞的,咬牙切齒道「往後少出現在我麵前惹我生氣,我就燒香拜佛了,真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謂……腦子有洞!」


    雖然後來他臉紅得比她更厲害,結結巴巴得比她嚴重,高大挺拔如泰山的身軀瞬間像做錯事的小兒般,手足無措地縮在她跟前,左頰上還明晃晃留有她氣極拍的一記掌印……


    卓三娘那一刻真有自己大人在欺負小孩子的錯覺,害她滿口成篇累牘要衝出來罵人的話,統統堵在喉頭不上不下,差點噎死她了。


    「是我錯,你、你打我吧,我絕不還手,不不不,還是我自己打自己幫你出氣,仔細別疼了你的手——」他語無倫次地道,話說完,那寬厚修長的大手就要狠狠甩上自己的右頰。


    她毫不懷疑這雷霆萬鈞的一巴掌下去,恐怕連牙都會噴出來幾顆……心一驚跳,厲聲地斥道。


    「住手!誰、誰要你自己打自己了?」


    他呆愣了一下,疑惑地望著她,隨即自以為恍然大悟。「粉團兒,那你需要棍子抽我嗎?」


    「誰誰誰是粉團兒啊?!」卓三娘又羞又氣,險些撲上去咬死他,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後掉頭就走。


    雷敢撓了撓腦袋,不知道自己又哪兒惹得粉團兒不快,陽剛俊臉一片心虛慌亂,可眼見她氣衝衝地去得遠了,連忙急吼吼地大唿小叫起來。


    「等等!你的鯉魚忘了拿了!」


    然後也不管她一臉兇相,不由分說地將三條大鯉魚塞進她手上的小竹簍裏,隨即像被重重踢了一腿的大犬般,垂頭喪氣地縮著尾巴離去。


    卓三娘迴想起晌午的種種,手上的菜刀再也砍不下去了,慢慢地放了下來,心裏亂糟糟的,不自覺歎了一口氣,眸光自有意識地飄向角落裏那隻大水缸。


    裏頭那三尾大鯉魚生命力旺盛地悠哉遊呀遊,全然看不出稍早前魚鰓邊還被草繩串成了一串。


    「他……到底是何方人物?」她喃喃。


    濃眉舒展飛揚,氣勢煞氣騰騰,看起來高大霸氣卻又豪邁憨厚,通身上下流露出一股令人無法漠視的氣派,可是說起話來卻又前言不對後語,沒有個脈絡……


    「算了算了,管他是誰呢?」她想得心亂如麻,腦子發脹,索性統統拋到腦後。「反正隻圖買餅不思買書的,也不是我們卓家的同路人,往後見了繞遠點兒便是了。」


    【第三章】


    夫何媛女之殊麗兮,姿溫惠而明哲。應靈和以挺質,體蘭茂而瓊潔。


    方往載其鮮雙,曜來今而無列。發朝陽之鴻暉,流精睇而傾泄。


    既榮麗而冠時,援申女而比節。餘心嘉夫淑美,願結歡而靡因。


    承窈窕之芳美,情踴躍乎若人……


    應璟.《正情賦》


    翌日,尚未大天光。


    雖然本日休沐免上朝,不過雷敢還是興衝衝地騎著馬來,在曙光中,遠遠貓見「王郎王寰家」五個,嗯,大字時,還是忍不住自骨子裏打了個大大悚然的冷顫。


    好討厭……書的感覺。


    「好好的粉團兒什麽不好做,怎麽偏偏做這等營生呢?」他濃眉打結,一臉沉痛地搖頭晃腦。


    就是賣胭脂花紅,湯水餌食也好過賣這滿屋子逼得人頭昏眼花腦袋嗡嗡的東西啊——


    「害老子……呃,本侯都不想正大光明登門拜訪了。」他咕噥。


    幸虧卓三娘不在跟前,否則聽完這兩段話,可能連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那個熟悉的嬌小身影終於又出現在古樸的雕花木窗後方,那剪影那輪廓,舉手投足間都讓雷敢不自禁看得兩眼發直,尤其是當她側著身子的時候,越發襯顯出那小山巒般的……


    「大阿敢!憋著點!你得爭氣啊!」他低頭對下方某個再度激動抬頭的「兄弟」嚴正訓話。「在朝野江湖上又不是沒有不小心瞄見過比她——還澎湃的,幹什麽這麽一點點刺激就禁不住了?沒出息!」


    偏偏他的訓斥對「大阿敢」而言不啻火上澆油,越發硬得脹痛。


    渾身燥熱壓抑不住的雷敢,渾然不知胯下馬兒已信步由韁地將他帶來到了窗下,而他高大的身形借由屋簷懸著的燈籠,更是清清楚楚在紗絹窗上映成了一抹高聳巍峨霸氣的黑影——


    卓三娘倒抽一口氣,手中那簡「妖誌錄」瞬間掉落在地,發出了響亮的劈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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