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這個十六公主不隻對這場婚事表以厭惡的態度,甚至不願遵照禮俗,將自己的畫像送到他手上。如此屈辱,他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忍到那輛奢華馬車遠道而來進了他家府門,忍到這個傲慢蠻橫的公主大人進了這間新房,給她作足充分的心理準備。現下她人就正坐在他麵前,他豈有放她一馬,不讓她知曉挑釁他將會引來何種後果的道理。


    當紅綢整塊自那頭烏發的頭頂依依不舍地滑開,閻濤的眼睛與碰巧擡頭的人的視線撞個正著。這個女人……彰顯殺氣的飛揚劍眉微微擰絞,浮現在眉心的皺痕卻並非代表嫌惡,隻因此刻映入瞳心的是一張超乎他想像的臉龐。


    那張臉麵容姣好,隻有巴掌大小,輪廓有些些的深邃醒目。眉黛如山微彎細長,一雙大而澄亮的眼眸彷佛大漠深藍夜空中光芒閃爍的星子落入了其中,那種光亮太過純淨奪目,細細看著又好似已經抵過了星辰。再下來,鼻梁有些高挺,但勝在小巧秀氣。桃腮粉嫩,配上唇形豐厚恰當,唇色潤紅,光澤誘人,好比一朵嬌豔怒放的紅牡丹。


    他還留意到她的左耳別著一隻新月形的金耳飾,有湛藍寶石鑲嵌其中,邊緣垂下幾縷金色流蘇,隨著螓首微晃也會跟著微微晃動,搖出一波波純金光華。但款式怪異,大得有點誇張,幾乎掩蓋住一半耳輪,由她戴著卻不顯半分詭異,隻覺為她本身的豔美又增添了幾分淩厲逼人。


    這個女人很美,雖無法將之比喻為傾國傾城,但是在他眼裏她已經足夠美了。最驚奇的是……該死,他分明打小眼神不好,若非貼得極近,便無法仔細瞧清一個人的容貌。可是這個女人,他跟這個女人還有一些距離,但她的臉、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表情,此刻竟然清清楚楚地投進他的瞳心,那份清晰教他無由來地感到驚駭。


    因此原本握住紅綢的手鬆開,絲毫不在意那塊軟薄布料自手中滑落。


    重新舉起的手不由自主地掐在有些圓潤,不若軟弱瘦削病美人,看似很是紮手的小巧下頷,邊把這張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麵前的美麗嬌顏看得更真切,邊感受著手上肌膚的柔滑觸感。她的膚色像白色細沙,像坐在有白雲飄過的藍天之下,聽著海潮平靜拍打岸沿,手下隻感覺一片舒適的柔軟暖熱。真見鬼,不碰時不察覺,碰了才發覺越是離不開。


    「你……」嬴霜本想叫他放手,可當她同樣看進他的眼裏時就忍不住噤了聲,他的眼中倒映著她驚訝的模樣。也難怪她會驚訝,眼前這個中原男子根本與她認知裏的軟弱中原人有著天差地別的不相同。


    先不提他的身型有多魁梧,光是這樣被迫擡著頭看他,她就感覺脖子有些微微地酸。他那張充滿陽剛氣息、輪廓分明、猶如冰雕石刻的端整臉龐本來足以稱得上俊,隻可惜那張臉上有兩道傷疤,一道從左眉而下劃至臉頰,另一道交錯著橫過鼻梁,隱約隱沒在額前瀏海,硬生生破壞了那張俊逸臉龐本該擁有的美感,為他添上幾分霸氣冷峻與威武猙獰。


    光是瞧著,她就禁不住去想他挨那兩刀的時候到底有多疼,也暗暗慶幸他的眼睛竟然沒有因此被毀,至今仍能目光如炬,兇悍狠惡地瞪著人。


    「能不能請你放手。」最終她仍是忍下心中的躊躇不安開了口。並非不悅他掐疼了她,她能感覺得到他有控製住碰她的力道。她隻是無法容忍在那雙鷹眸中倒映著的自己的麵容不知從何時起竟染上一絲嬌羞的神色,充滿了小女人所有的無限柔情。


    她不是喜愛扭捏矯作的中原女子,她竟然在這個中原男人的注視和碰觸下羞紅了一張臉,真是令她感到不可思議,隻想著趕快擺脫這種窘迫的狀況。


    「成親以後記得喊我夫君。」稍嫌冷漠的嗓音蘊含教書先生對頑劣學童的威嚴教導。


    果然剛才隻是一時的錯覺,她不對他以大人稱之便罷,連您這個禮貌稱唿也自動省略,這個女人真是目中無人、傲慢跋扈到極點。


    再者,他還以為一個正常有點羞恥心的女子該是羞於跟男子對視,反觀她,看著他這麽久,眼神一直保持直勾勾的,還看得目不轉睛,真是大膽得超乎他想像。


    收迴手,還不忘輕輕甩袖,全然不顧這樣的舉動在她眼中看來是否會招來「你嬌蠻的態度弄髒了我的手」這樣的誤會,閻濤轉身便要離去。


    「你等一下,我不……」我不是你的妻子,不是你要娶的那個人。你的妻子剛才甜蜜幸福地喊著「情郎在城北最大的那棵鬆樹下等著我」後,便愉快地爬窗逃走了。


    嬴霜很想把這句話說得完整明白,隻是此時此刻她怔然瞪著一室豪華的家具擺設又突然說不出話來。


    這裏並非一間中原隨處可見的普通府邸,單憑眼前這位閻家少爺說話的口氣和他臉上的刀疤就足以得知他並非泛泛之輩。若她坦白剛才在衣櫃中所窺視到的種種,這位閻家少爺將會拿她如何,就是傻子都能想像得出來。


    「何事?說。」她的那聲叫喚依然效果顯著,閻濤聞言停住腳步,迴身看她。


    千萬不要自作多情,他從未想過要當一個體貼妻子的好丈夫,他會同意點頭娶她,目的也隻是為了讓她幫他生下閻家的子嗣而已,此時虛假意味濃厚的關懷也不過是他想聽她會提出何種無理要求罷了。


    誰知原本坐在床上的嬴霜驀然起身,才與他對上眼,她身上那件質料昂貴的嫁裳就發出細小、不和諧的刷拉響聲,腰帶和柔軟的紅色布料從她身上崩塌,滑落掉在地上的速度隻像流星劃過夜空的那一瞬,隨手掩蓋的真麵目就這麽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麵前。


    「啊。」她輕輕叫了聲,語音很傻、很天真的那種,順便贈給雙眸從呆怔出神到驚愕而驀然暴凸的閻濤一個很無奈、很抱歉的調皮笑容,「不、不好意思,衣服沒穿好呀。」其實是她不會穿,嘿嘿。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雖然早已料到男人充滿震怒的低吼會迴蕩在屋內,真正如雷穿灌耳膜之時,嬴霜仍是忍不住輕輕哆嗦了一下。


    緊接而來的還有江奶娘充滿痛心疾首,恨不得把她拖出去重重鞭打一百大板的指控,「天呐,這、這是一個公主,一個姑娘家該有的穿著嗎!」她的這種模樣走出去隻會讓人覺得她簡直不要臉,比不正經的青樓女子還要不知廉恥和傷風敗俗!


    偏偏嬴霜不覺自身打扮有何不妥,更不明白他們見鬼似的反應到底所為何事。


    「出去,把房門關上。」最先迴過神來的人是閻濤,他隨手拾迴那件紅蓋頭,精準甩去遮擋住江奶娘的視線,就冷聲下著驅逐命令。


    不隻是江奶娘,就連嬴霜也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表現出目瞪口呆,他剛才不是還禮儀兼備,一臉尊老愛幼的模樣嗎,怎的突然拿自個的奶娘出氣,「呃……你……」想了想,她隻知道他姓閻,卻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麽名,最後還是欲言又止。


    「閉嘴。」好兇狠、好簡潔的兩個字,任誰聽了都會自動自發閉上嘴,將場麵強行扭曲成他所期盼的鴉雀無聲。


    「你想逃?」冷眸掃視完地上幾乎全被翻找得東倒西歪的箱子,轉向她之時,嫌不夠兇神惡煞,特地往那張寫滿無辜表情的小臉上狠狠怒瞪了一下。


    「不是……」不是想逃,而是已經逃掉了,隻是那個人不是她,「我能解釋。」請必須聽她解釋。


    「如果你還知道什麽叫作羞恥心,就把衣服好好給我穿上。」他才懶得聽她解釋,從箱子裏隨手撈起一套正經、普通的衣裳,當然沒有忘記同時翻出一套比她身上的要正經、普通的貼身衣物想遞給她,眼眸因為前方突然出現的阻力而填進一抹慍怒。


    「我不是故意的。」她事先作出解說,要他千萬不要因為她驀然出手使勁連帶衣袖抓住他的手而發怒。


    經過剛才,嬴霜發現自己討厭他的碰觸,應該是說他手上溫度好燙人,一接觸到他,她會不知如何是好,此時會出手抵抗實在是情有可原。


    「你……」這個女人懂武功!而且還不是三腳貓功夫那種。比起驚愕,閻濤更覺得此刻堆填在胸腔的情緒該用驚呆了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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