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大窖,陽炭烹六月。


    盛夏的正午,正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候,陽光肆意的烘烤著,地上的小水窪不多時便被蒸發殆盡,行人全都躲到了陰涼地,就連樹上的知了都不見蹤跡。寧靜的大街上,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腰間佩刀的年輕人縱馬疾馳,一張臉被曬得通紅,大顆大顆的汗珠掛在額頭,可是此刻他也顧不得擦去,跳下馬來朝著城中一座大宅院的大門便重重的敲了下去。


    年輕人謝過開門的管家,徑直來到後院,兩個穿著輕紗裙的女子,正坐在荷塘邊小亭內納涼,那年輕人朝著兩位女子邊行禮邊道:“馨兒姐,找到白琴小姐了!”


    “真的?”納涼的兩個女子異口同聲,激動地站了起來,正是楊馨和梁老師。


    這年輕人是楊馨花重金招募的“保鏢隊長”梁方。此刻他才擦去額頭汗珠道:“白小姐正跟隨著商隊前來,天太熱此刻應還在路上,怕你心急,所以我先趕來通報!”


    “賞賞賞!重賞!管家!”楊馨扯著嗓子大喊,剛才給年輕人開門的小老頭已快步跑來,楊馨激動地說道:“快快拿十個金餅來給梁爺!”


    楊馨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打造的商業王國,今日終於等來了白老師的消息,此刻激動地眼角滲出淚花。


    一年前,她同梁老師想出比武擂台的方式,招募到了五名武藝高強的保鏢,梁方正是奪得冠軍之人。隨後,她又讓車夫找來工匠,仿造現代的馬車,打造了輛四麵通風可容十二人乘坐的“客車”和一輛載重一噸的“貨車”。幸而工匠技藝高超,看著梁老師所畫的簡圖,輕而易舉便改造完成。她帶著梁方和店長,押著四小辦布藝所產的滿滿一車衣褲,帶著初次嚐試坐車的老百姓,打開了濟南城郡到章武縣城的來迴線路,開啟了第一家連鎖店,讓她尤為想不到的是,金老板竟然全額出資,成為了加盟商。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以濟南城郡為中心,漁陽郡、九江郡、上穀郡,一年間,楊馨親自開疆拓土,跑遍了這四郡十八縣,親自和富商談加盟之事,先後開起了二十二家四小辦布藝店,保鏢也從最開始的五人拓展到了三十人,貨車和客車從一輛變為了三十輛每月往返其間,想到古代的鏢局商號,梁老師直接命名為“馨號!”隨著業務的拓展,生產線上的工人也越來越多,楊馨不得不擲下重金買下一座“豪”宅,從此過上了“富婆”的生活。當然,所謂重金對現在日入鬥金的她們來說根本不是錢。隨著四小辦布藝店的知名度越來越高,商業模式也成型,楊馨這才放心將業務的開拓交給最早一批的店員去做,又將保鏢三人編為一隊,負責各地的貨運調度,其實楊馨也是參考鏢局鏢師得來,順便巡視一下店鋪,收收錢,重點是打探白老師、餘老師和李教授三人消息。


    此刻終於有白老師的消息了,這近一年的努力總算有成效,管家捧來金餅給梁方,梁方不但不收,反而將身躬得更低,麵露難色,想說什麽,卻又咽下。


    楊馨奇道:“梁方,是有什麽事嗎?”


    梁方吞吞吐吐道:“馨兒姐,請你做心裏準備。白小姐她……她……”


    楊馨大驚,急道:“怎麽了!你快說!”


    梁方咽了咽口水才道:“她聾了!”


    “什麽!”梁老師和楊馨如遭雷擊,驚叫道。


    梁方細道:“日前,我押貨去昌邑郡,那張店長見我就異常興奮的說有人解出了店裏分餅的題!我見那解題人是個年約五詢的老者,尖嘴猴腮,一臉尖酸刻薄相,並非是馨兒姐所說的兩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於是我再三問他,開始他極為肯定說就是他解的,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直到我再三恐嚇,他才說出了解題之人是白小姐。張店長給了他五個金餅,他才帶我在一家玉器行後院見到白小姐,可是她已經聾了,還……還……唉……總之是很慘!”


    楊馨還想再問,前院傳來一陣喧鬧,阿燕已小跑著來報,商隊迴來了。不多時保鏢劉四已穿過園門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個女子,穿著有些發黃的寬白布袍,低著頭走路完全看不出身形和樣貌。


    待走近,那女子卻隻盯著腳下的磚,也不抬頭。楊馨有些詫異,試探地叫了聲:“白老師!”那女子竟似沒聽見,站著不動。楊馨不敢相信她真的聾了,提高音量又大聲叫道:“白老師!白琴!”


    那女子依然低著頭,不動。她……她……真的聾了嗎?!楊馨實在接受不了,眼睛噙著淚,和梁老師大步上前去,一人拉住她一隻手。


    那女子感受著來自手中的顫抖,緩緩的抬起頭,鵝蛋粉臉,秀眉端鼻,甚是清秀的臉,額前竟有塊巴掌大的墨黑色刺字!極為嚇人!


    “啊!”梁老師和楊馨大驚:“白老師,你……你……”看著她的臉,二人心中異常悲痛,喉頭一哽,眼淚不受控製就往下流。


    白老師看著眼前二人,本來無神的大眼睛慢慢有了亮光,長長的睫毛隨著心裏的起伏撲閃撲閃地抖動起來:“你們!你們真的在這!”聲音異常生澀。


    梁老師再也控製不住心中難過,大哭了起來!三人抱做一團,哭腫了眼,哭濕了衣襟……


    昌邑郡城一條古河道穿城而過,手工業坊沿著河道分布,因在背街,河中水汙濁不堪,平日路過的人都繞道而行。這臭氣熏天的河道邊,一個女人整個人癱軟在地,一隻手浸泡在河道裏被汙水來迴衝刷著。這女人正是白老師。


    玉器行雕琢趙匠人抬著汙水缸來河道邊傾倒,好巧不巧發現了暈倒的她,叫喚半天看人也不見醒。


    這趙匠人國字臉,方額頭,雖然個子不高,可卻也壯實,他丟下水缸,將白老師往肩上一扛便帶迴了玉器工坊。這玉器工坊裏都是大男人,怕有損姑娘清譽,就將自己寢屋讓出,把白老師放在他床榻上,自己在工房將就了兩天,累了困了就趴在製玉的水凳上打個盹。


    白老師醒來時,正是那正午日頭正盛的時候,睜眼看著那透過木製窗灑進房間的陽光,看看屋中木柱,摸摸睡著的床榻,正在不知所措,卻聽見寢屋門外幾人的對話。


    “嘿,趙頭,你今日不去喂姑娘水嗎?”


    “剛喂過了。”


    “嘿,趙頭,你那麽細心,是想把人家留下來當媳婦吧?”


    “瞎說什麽呢!別毀了人家姑娘清譽!”


    “趙頭,你這把自己寢屋都讓出來了,兩日兩夜沒睡了,沒打算點什麽?”


    眾工人對著這趙匠人一陣嘲笑,可這趙匠人卻一臉正經嚴肅,搞得工人們也沒了說笑的興致。


    白老師聽著屋外的對話,心裏也迴憶不起來那日在李教授工作室去燒窯後來發生的事。舔舔嘴唇,很是濕潤,喂水的姑娘看來就是我吧,看看榻前的白色交領布袍,當下已有感覺,自己恐怕是來到古代了。


    起身穿上衣袍,有些寬大,可若是在古代,自己夏天清涼的短衣短褲,肯定是見不了人的。走出屋外,敞亮的院子裏,六個男人聽見動靜,齊刷刷的抬頭看著她。白老師第一次被那麽多男人直視,當即羞澀,臉唰的紅了。隻見其中那個子不高的趙匠人,伸手就擋住其餘五人直勾勾的目光道:“非禮勿視!幹活去,別嚇壞人家姑娘!”


    五人嘿嘿地笑著,竟散開去了。趙匠人細心地為白老師講解著怎麽救了她,這裏是哪裏。知道這人為了自己竟然將寢屋讓出兩日沒好好休息,白老師心裏著實感動。當下也毫不掩飾,直接問出了心中的疑問:“這是什麽朝代?”當得知是漢朝時,白老師心中“果然”之感已生,當即請求這趙匠人收留自己。


    可這玉器工坊還有老板,這趙匠人不過是工頭罷了,他哪有權利收留別人。可也不能放任這失去記憶的白老師自身自滅,趙匠人還是帶白老師去見了許老板,那許老板滾圓的身材,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善茬,看這白老師長得秀麗,想收了做小妾,奈何白老師死活不從,趙匠人也是以死相逼,這才作罷。


    為了暫時安定下來,白老師毛遂自薦,自己對這賬務啊計算特別的厲害,許老板不信,便找來了店中賬房先生和白老師比試了一番。那賬房先生五六十年紀,甚是精瘦,看起來經驗極其豐富,趙匠人已起了退卻之心,奈何白老師確是胸有成竹。隻聽那賬房先生口中念叨著:“賣出白玉,二十克,每克一千錢,買進翠珠三顆,每顆二百錢,錦盒兩個,每個三百錢……”賬房先生邊說,手裏的算盤打得飛快,可是等他話音結束,白老師已然將結果報出!等待片刻之後,那賬房先生才將數字算出,看那白老師也沒借助任何工具,就那麽出了結果,賬房先生覺得不可思議,又比試了幾題,可依然是題目剛念完,白老師答案已出!賬房先生幾欲拜倒,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服都不行!許老板看白老師如此了得,這才勉為其難的同意留下她。卻將她安排和婢女同住,並要求她每日晨起,和婢女們一同打掃庭院,準備膳食,洗衣幹雜物,午時去玉器工坊同工人一起切割、鑽孔、打磨工作,戊時幫賬房先生一起核算當日賬目。雖事情繁多,條件苛刻,可能暫時安穩生活,白老師卻也任勞任怨,心下很是滿足的。


    日子就這樣如常的過著,這一日,許老板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塊通體透明的羊脂白玉,要求趙匠人在一月之內雕成立鳳形玉佩。說是這羊脂白玉乃平恩侯之物,雕成要給那許皇後冊封之用。


    這趙匠人也著實了得,帶著工人畫圖,修改,雕琢,打磨……不眠不休,竟真在一月內完成了這立鳳形玉佩。玉佩長十五厘米,寬約六厘米,厚兩厘米,那雕刻竟在這整塊羊脂白玉上完成,鳳冠凸起,長冠勾喙,喙作內勾狀,栩栩如生;長鳳展翅,翅尾高翹,莊重而大方。


    許老板看著這精雕的作品也甚是滿意,喜滋滋的送去給平恩侯,可哪知道,兩月之後,災難來了。那許皇後拿到玉佩竟勃然大怒!


    “鳳象者五,五色而赤者鳳;黃者鵷鶵;紫者,鸑鷟;青者鸞;白者鴻鵠。”這鳳凰有五色,分別是紅色、黃色、青色、紫色、白色。這五種顏色鳳凰中,最為尊貴的是紅色鳳凰,而那白色鳳凰,不過是大雁之類的凡鳥。許皇後大怒,當場便將玉佩摔了個粉碎,這平恩侯乃是許皇後的哥哥,這哪裏是賀許皇後冊封,這分明是嘲諷許皇後不過凡人而已,當即派人嚴厲斥責了平恩侯,並下旨將製作工匠全部入刑。


    明明一番好意卻生了枝節,這平恩侯哪受得了這種氣!許老板是自家叔輩,那自是無事,但連趙匠人在內,工坊內所有的工人二十三人,全部被判處死刑!而白老師念在是女子,雖隻是午時才到工坊,可也參與了製作,死罪雖免,仍挨了四十耳光,還被處於黥刑!這好端端的女子臉上被刺墨青,不是比死了還慘?當黥刑完成,白老師知道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工人們,還有那將自己救迴來,對自己照顧有加的趙匠人也死了的時候,萬念俱灰,發起了高燒,連日不退,待病好後,雙耳就再也聽不見聲音。從此整日低著頭,不再說一句話,如行屍走肉般生活!


    而許老板將玉器行交給了那來解題的奸老頭便沒再出現。看玉器行沒什麽生意,奸老頭也撈不到油水,在他知道謎題後,便千方百計地讓白老師解,白老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堪煩擾,隻得將答案寫給了他,卻沒多想,為何會有那樣的題,直到梁方找來。


    知道白老師的遭遇,梁老師和楊馨悲憤不已!梁老師罵道:“就因一塊爛玉佩,害死了那麽多人,還刺字!這是何等的恥辱!完全不把人當人!心思惡毒的巫婆,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楊馨也流著淚咬牙恨然道:“什麽許皇後!破皇後!欺人太甚!我定要你這皇後當不得!!”


    雖然梁方和劉四已事先了解到情況,可此刻聽著白老師沙啞的聲調,努力分辨口型進行交流,心中不是滋味,也一同恨上了許皇後。


    管家早已哭得不成人形,邊吸著鼻子邊道:“白小姐好可憐啊!嗚嗚嗚……要是能找到趙神仙就好了!”


    楊馨驚道:“什麽趙神仙?”


    管家嗚咽道:“就是什麽病都能治的趙神醫啊!大家都叫他趙神仙!”


    這話一出,猶如久旱的甘霖,黑暗中的光亮,本已對白老師慘況絕望的眾人突然生出了希望。楊馨急道:“你快擦擦鼻涕,這趙神醫在哪?”


    管家抬起衣袖抹去鼻涕和眼淚這才道:“早年,趙神醫就住在這郡城裏,他醫術甚為高明,不管什麽疑難雜症都能醫治,若是窮苦人,他分文不收。可是有一年,李郡守的夫人和兒子同時生了大病,請趙神醫去看,他說這病隻能和著李郡守的血連喝三月才有救,李郡守聽後勃然大怒,將趙神醫毒打了一頓,趕出府衙,哪知趙神醫剛走,李郡守夫人和兒子便都咽了氣。李郡守甚怒之下,將趙神醫的妻兒全都殺了,趙神醫就此瘋了,每日在城中唱歌謠,什麽世人愚昧!後來就沒了蹤影!”


    楊馨心裏一顫道:“你再說一遍,他唱什麽歌謠?”。


    管家抓頭思索了半晌才道:“好像是什麽龍首豕首,世人愚昧愚昧的!”


    楊馨“騰”的躍起大喜道:“我知道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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