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官道上,一輛驢車慢慢悠悠的走著,眼見天已快黑,車夫呦嗬幾聲,可這驢還是不急不慢,車夫氣急,揚起鞭子,結實的打在驢身上,那驢吃痛這才快跑起來,車夫罵罵咧咧,真是蠢驢,不吃痛就不好好跑。


    楊馨幾人正坐在這驢車上,她也是後來和劉歆交談才知,馬為軍中所需,極為珍貴,所以民間都是驢車。那日從驛站到彰武縣城,顛得她七葷八素的,那深刻的印象讓她每每想到要出行便卻步,好在不日前,在劉歆的幫助下,請車夫將拉車的驢變為了兩匹,車廂改為了長方形,將兩輪變為了四輪,車廂中安上木窗格,掛上布簾,在車廂內還鋪設軟座,現在三人坐車裏,才不擁擠。隨著車輪的滾動,劉歆看著楊馨的臉色慢慢恢複平靜,才小心問道:“先生為何那麽著急去濟南城郡,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楊馨點點頭,也不說話。那副小橋流水,石板小路,雖然是墨黑色,甚至墨跡都很模糊了,可是那天梁老師畫的那副江南山水畫,類似的畫風,還是讓她心下覺得,胡人衣袍上的,便是梁老師畫的無疑。自己曾無數次想那天的事,隻記得極強極強的光,後來就是山上遇到那少年的事。會不會有這種可能,梁老師也來了呢?可這匪夷所思的事,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說。


    見楊馨不說話,劉歆也不敢打擾。阿燕第一次坐車,很是興奮,隨著一路疾馳,此刻卻臉露難色,剛才走得太急,現在卻尿意上湧,憋得滿臉通紅,終於忍不住大叫道:“車夫停,我要小解!”


    車夫聽到這聲,好不容易才讓驢快跑起來,饒不情願的將車停下。阿燕三步並作兩步急跳下車朝著路邊林子就跑,楊馨在身後叫道:“你慢點,當心摔跤!”


    突然傳來阿燕“啊”地一聲驚唿,“鬼啊!”阿燕飛也似的朝著楊馨便奔過來。看著驚慌失措的阿燕,楊馨忙將她摟入懷中問:“怎麽了?”


    阿燕顯然嚇得不輕,斷斷續續地說道:“林中,有個聲音……叫……,聽不清,然後一隻鬼手……朝我就……就伸過來……”


    楊馨輕拍她背道:“別怕,這世上沒鬼的!我們這就去看看!”阿燕隻是搖頭,說什麽也不肯去。


    無奈,楊馨叫上劉歆,朝著阿燕剛才所在走去,二人仔細尋覓,突然聽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重喘息聲:“哎……呦……”楊馨心頭一緊,雖然自己不信有鬼,可此刻也被這聲音嚇到,汗毛直豎,劉歆循著聲,扒開雜草,隻見地上一人顯然受了極重的傷,滿臉泥垢,身上密密麻麻數十道刀傷,渾身是血,左手手掌被削去,右肩皮肉已去,白骨外露。楊馨何曾見過如此慘況,心裏一驚,險些跌倒。


    忽見來人,那人掙紮著抬頭,可顯然身上力氣殆盡,舔了舔發白的嘴,艱難的轉動眼珠,掙紮著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救……命!”


    劉楊二人慌忙蹲下查看,可手才探去,這人卻已斷了氣。看著他的慘狀,楊馨幾欲暈厥。又一個活生生的人慘死在她麵前,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驛站大火中的焦屍,哪怕她拚命提醒自己忘了,可是那刺鼻的氣味,那焦黑的人體殘骸,還是深深震撼了她的心靈。此刻,又看到如此慘烈的情景,心中所有的恐懼和悲痛又席卷而來。


    劉歆看楊馨臉色慘然幾乎站立不穩,忙將她扶上車,又轉身迴到林子,怕野獸食這人屍體,撿來粗木刨一淺坑,草草將他給葬了。待迴得車上,衣袍上、臉上已全是黃土髒印,滿是狼狽,可楊馨此刻看他,卻覺這人形象無比高大,對一素不相識之人都能如此。


    這一耽擱,天已全黑,車夫不敢有怨言,忙趕車。楊馨似想起了什麽,將那日老婦人遞給她的錦布拿了出來,劉歆接過念道:“蕭將軍鑒,石顯欲假托汝之名上書,謀逆加害,望將軍多加留心。”最後是一個鮮紅的印章,依稀可辨名為王鳳。這錦布雖然楊馨看過無數次,可對其中的內容一直不明白,加之那日驛站之事對她衝擊太大,她刻意的選擇遺忘,直至此刻,又一慘事,楊馨才不得不想起來。劉歆看楊馨表情複雜,緩聲解釋道:“蕭將軍應該就是蕭望之,先皇元帝的太傅,石顯雖隻是中書令,但深得元帝的信任,權傾朝野,家父就是得罪了他,慘遭貶庶。”


    楊馨皺眉道:“那不用說了,這石顯定然是奸的無疑了。”複又問道:“這布帕是一老婦人臨終所交托之物,讓交給主公,這主公是蕭望之嗎?”


    劉歆沉吟半餉,搖頭道:“依小生之見,恐怕不是。這帛書恐怕沒那麽簡單。表麵看,內容很簡單,就是小心提防的話,即便交到蕭將軍手中,也不會對石顯有什麽威脅,並不需要那麽大動幹戈。關鍵是那王鳳,他是當今皇太後的哥哥,也就是外戚,若這信流出,那麽蕭將軍勾結外戚這罪名就怎麽都洗不了了,那這蕭將軍和王衛尉必死無疑!”


    楊馨駭然道:“一石二鳥,真是毒辣的計策!”


    劉歆將布攤在手上,遲疑道:“先生,這信要不要毀了吧!以免節外生枝!”


    楊馨搖了搖頭,自己雖然一點都不想卷入這權利的爭鬥中,心中極其害怕,可這信是那老婦人拚死交托之物,就此毀去未免失信於人,不管怎樣,有機會還是去找到那主公,完成所托之事。接過信,放入貼身褲包中。


    不多時,車已在驛站停下,幾人下得車來。這驛站有些規模,近兩米長的門楣,寫著駿馬驛,門闕雕繪著駿馬,門口還掛一盞紅燈籠。阿燕忙去敲門,黑漆的木門上一對銅扣,在寂靜的夜中發出清脆的響聲,可半晌過去,門內卻無半點動靜,阿燕有些生氣,用力朝門上一推,哪知那門板竟“恍鐺”一聲,朝後倒去,這突如的聲響,嚇得眾人一跳,阿燕忙吐了吐舌,滿臉無辜的說道:“我沒用力!”


    楊馨搖搖頭表示不怪她,當下隻覺奇怪,拉著她手,看著劉歆,小心的一步步邁進驛站內。一陣風來,一股濃膩的血腥味迎麵撲來,險些讓楊馨吐了出來,腳下一個踉蹌,幸好阿燕拉得快,這才沒有跌倒。就著月光朝地上看去:人!全是人!橫七豎八,躺的到處都是,再細看,哪裏是人,全是一具具樣子恐怖的死屍!二人還未來得及驚叫,身後的劉歆已舉著燈籠進來,不止院中,房梁上,屋牆前,到處都布滿了死屍!剛才二人進來,竟踏著地上暗紅的血跡!楊馨再也堅持不住,拉著阿燕飛也似的朝驛站外跑出,剛跑出屋外,喉頭一酸,哇哇地吐個不止。


    除了電視,楊馨何曾看過如此恐怖的畫麵,邊吐眼淚邊嘩嘩的下,什麽僵屍,什麽鬼怪,此刻都弱爆了,那撲鼻的血腥味,那一幅幅奇異的姿勢,那或瞪或怒或絕望慘白的臉,此刻正衝擊著她的大腦,她要迴家,她要迴家……


    不知過了多久,劉歆才從驛站內走出來,看著梨花帶雨的“先生”愣了愣神,輕聲安慰道:“先生別怕!”


    楊馨強忍下情緒,抽噎道:“你……你怎麽……不怕?”


    劉歆漫不經心的答道:“生而為人,死是必然,又有何懼?”


    聽他的話似乎很有道理,可似乎又少了些人情味,這七情六欲“懼”不也在其中麽?


    劉歆哪裏知道楊馨此刻所想,淡然說道:“這驛站內,已無活人,所有的驛夫,家眷,男女老少,無一例外,全部都被殺死了。”


    楊馨和阿燕不由得一聲驚唿,劉歆繼續道:“可奇怪的是,死屍中有一批黑衣人,死相極慘,應是受了逼迫折磨而死,看穿著打扮,顯然不是驛站中人,倒和白日林中那人相似。”


    楊馨恨然道:“會是什麽人,手段如此殘忍?”。


    劉歆搖頭表示並不知道,也看不出什麽端倪。


    滿是死屍的驛站,在黑漆漆的夜裏,讓人心裏滲得慌,誰也不願多耽擱,喚來車夫,連夜趕路,朝著那濟南城郡飛馳而去。一路上誰也不願開口說話,就連一項樂嗬嗬的阿燕都眉頭緊鎖,驛站中的那一幕讓人一迴想起來就不由得寒意叢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讖語定新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悠然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悠然淺並收藏讖語定新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