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是中午,外邊已經天光大亮,窗戶已經被救援隊封死,百貨大樓二樓內部仍是一片黑暗。


    經過了一晚上的逃難,幸存者們困倦不已,也不顧上是天亮還是天黑,紛紛躺在臨時鋪好的墊子上進入夢鄉。


    根據林尚楠的說法,他們隻要再過一個夜晚就能到達避難所。


    離開休息區域的隔板,一道清瘦的人影靜悄悄地走在光滑的地板上。


    這裏曾經因為吞噬者的爆發而充滿混亂,一些展示櫃裏的家具和床墊上滿是抓痕與血跡。


    行走的女人並不覺得害怕,畢竟那位優秀的救援隊隊長早已將所有的危險清理完畢。


    她做事果斷,行事利落,也溫柔精細,顧慮到孩子們會害怕血腥,特意將樓上的兒童遊樂區也收拾了出來。


    她將一切都做的那麽細致,卻在支開婦女兒童時獨獨忘了一個人。


    王茜寧的腳步依舊輕悄悄,她來到不遠處男性休息區域,站在被封死的窗戶邊,救援隊就地取材,拿了一些在售的木質材料將窗戶封上。


    一縷縷微弱的光線從縫隙裏透出,女人安靜的站在那裏,光照著她的影子瘦小的像個馬上要被風吹走的紙片。


    她緩緩靠近窗邊,透過小小的縫隙往外看,有那麽一瞬間,明亮的光輝刺痛了她的眼睛,那是冬日裏的暖陽,是曾經她非常向往的事物。


    隻是現在她不需要了,再多溫暖也不需要了。


    王茜寧看到樓下還有一些吞噬者在荒涼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他們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毫不停歇地遊走,永遠不會感到困倦。


    壓扁的汽車、破碎的玻璃以及肮髒的街道,無一不在昭示著這場災難強大的破壞力,但她覺得無所謂,因為她也是災難的一份子。


    她迴過神,勾了勾唇,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種欣慰,因為瘦弱而凸出的眼球顯得有些駭人,此時正緊緊盯著休息區的隔板。


    “寶貝,媽媽給你找到了好吃的哦~”


    她低低一語,仿佛真的聽到了嬰兒稚嫩的迴應聲,抬腳緩緩走向男性休息區。


    還沒有到達隔板處,便看到一個有些高大的人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那人穿著有些寬鬆的迷彩服,短短的頭發,眉毛鋒利,鼻梁高挺,嘴唇緊緊地繃著,一臉的警惕與嚴肅。


    如果不仔細看她有些紅潤的眼尾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或許她真的會以為這是一個颯爽帥氣的男軍官。


    林尚楠坐在那裏,輕輕擦拭白色的炮筒,像是一個隨時待命的死士。


    “你還是來了。”


    沒等王茜寧開口,林尚楠麵帶微笑的看著她,因為現在是冬天,樓內的供暖係統早就壞掉,低溫讓她的圓潤的鼻頭泛著點點紅色,顯然是在這裏等了許久。


    “你在等我,對嗎?”


    王茜寧早就猜到了,當初林尚楠開槍打向那群惡徒時留下她一個婦女在一旁旁觀,其實懷疑的種子早就埋下,她是想殺雞儆猴。


    林尚楠毫無遮掩的給予肯定的迴答。


    “所以……你想做什麽呢?”


    “做什麽?你問一個被抓去火種基地強製懷孕生子的女人,問她想對這群男人做些什麽?”


    王茜寧雖然情緒有些波瀾,但聲音卻是平緩而又細微的,像是一個無力的木偶,在努力掙開提線的束縛想拿起利刃。


    “你的孩子,在周圍,對嗎?”


    林尚楠不廢話,她從達莉雅那裏得知了那個巨嬰與火種基地的女人的關係,大概也猜到了或許火種基地還有著不少巨嬰。


    眼前這個人,也許就是一位巨嬰母親。


    王茜寧沒想到,她連這都猜到了,但她不害怕,也並不想繼續偽裝柔弱,大大方方的承認。


    “對啊,我的寶寶,它很餓。”


    她憔悴的臉上露出些許慈愛,如果不是知道她的寶寶是個有些三排牙齒的怪物的話,或許林尚楠真的會被她所打動。


    “如果你真的要這麽做的話……”


    林尚楠的話沒有說完,她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意願,白色的元白離子炮筒對準眼前瘦弱的女人,眼神堅毅。


    “你舍得嗎?這麽大的炮,不怕波及其他人嗎?”


    王茜寧不慌不忙,在此之前她已經覆滅過不少幸存者隊伍了,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官方救援隊,但她並不會有半分退縮。


    她很聰明,林尚楠其實隻是嚇嚇她,真要打起來她肯定不會用離子炮,隻是想暫時嚇退她,把她帶到空曠的地方再說。


    看著對方冷靜的表情,林尚楠決定換一種方式。


    “我們談談吧。”琥珀色的眼中流露出些許動容,“同為女人,我可以理解你的痛苦。”


    “不用了,你再怎麽談,也無法改變這群男人肮髒惡臭的事實。”


    王茜寧不給她機會,或者說,她不給自己一分心軟的機會,他們實行火種計劃把她推向深淵時從不心軟過。


    她又何必對他們心軟?


    人們說,她們是普羅米修斯,為人類帶來了希望的火種。


    當她是傻子嗎?


    普羅米修斯,偉大的神明,為人類盜取火種,最後被釘在懸崖峭壁上,被鷲鷹啃食肝髒。


    這火種,他們為什麽不自己去盜!?


    給她們帶上榮譽的枷鎖,讚揚她們的付出,踐踏她們的身體,最後因為分娩死掉的女人通通被扔掉,就是一群壞了的工具罷了。


    “他們不是很喜歡我們帶來的火種嗎?我就讓他們看看,這到底是火種,還是毀滅人類的熔岩!”


    王茜寧凸出的眼球狠狠地盯著眼前高大的軍官,同為女人,她又明白什麽呢?


    任何包庇人類罪惡的家夥,都是幫兇!


    “你冷靜一下。”林尚楠放下炮筒,歎息的搖了搖頭。


    她緩緩走上前,戰靴踩踏地板發出清脆規律的聲響。


    “你現在這個樣子,和那些推行火種計劃的家夥有什麽區別?”


    高大帥氣的女軍官聲音溫和柔軟,她並不想指責王茜寧。


    “你知道嗎……這些幸存者裏,有溫柔和藹的父親,有期待與愛人重逢的普通人,有愛護家人的頂梁柱,有心懷夢想的年輕人。”


    “這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王茜寧顯然聽不下去她的話,火種計劃麵向全體適齡女性,從不考慮她們的生活,她又為什麽要去考慮這些家夥的生活?


    “是,你的確沒必要在乎這些。”


    林尚楠走上前,在她準備後退之前拉住她的手。


    “你先不要把你的寶寶喊過來,聽我慢慢說……”


    王茜寧瞪大了眼,麵目猙獰地想要甩掉她的手,然而當過兵的女人力氣不容小覷,緊緊攥著她的手,又非常有分寸的不舍得弄疼她。


    她想起她的另一半,姑且是愛人吧,那個家夥會因為她動作慢一點就使勁拽著她的手,仿佛要把她的胳膊拽斷。


    一個陌生的女人,都要比相戀了八年的男人更加溫柔。


    林尚楠注意到了,麵前這個脆弱的女人眼中閃過一絲晶瑩,她抬手為她抹去淚光,聲音溫柔的與她剛硬的臉龐有些不符。


    “是男是女,與是好是壞沒有關係。”


    她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想要和她引起共鳴。


    學院裏的學生大部分都是孤兒,其實林尚楠並不是孤兒,她有爸爸媽媽,他們都不愛她。


    奶奶從小給她取名“尚男”,意為崇尚男人,她的一生都是弟弟和父親的奴隸。


    可推動這些的並不隻是男人,也有一些女人造成這一切。


    家裏還沒有弟弟的時候,每次媽媽被酗酒的爸爸毆打完,都會拿起破碎的酒瓶毆打小小的她,為什麽是個沒用的女孩呢?


    一道道血淋淋的疤痕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奶奶告訴她,這是女孩應得的,她們生而為奴。


    人類是最容易被洗腦的,尤其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類。


    她記得,當時學校建的又大又明亮,卻根本沒有幾個學生,因為所有同齡人都走出了大山,去獲取更優質的教育。


    而她卻留在山裏,留在爺爺奶奶身邊,小小的她要學會照顧弟弟,弟弟哭了奶奶就會打她。


    弟弟調皮的扯了她的頭發,奶奶也從不關心她疼不疼,而是在她的不滿的狀告聲中剃掉了她的長發。


    所以盡管組織裏的許多女武神會留著漂亮的長發,她也一直這樣保持著像男生一樣的短發。


    因為害怕每一次照鏡子就會想起那被奴役、被支配的過去。


    “重男輕女這種事,不是早在二十年前的生育低穀期被完全整改了嗎?”


    王茜寧不理解,她感覺林尚楠在編一個很好笑的故事,可看著對方微微紅潤的眼角和朦朧起水霧的眼瞳。


    又好像這個故事是真正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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