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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顛簸文士誰人知?


    蔚藍深邃的大海上,一艘巨型戰列艦在前,一艘火輪船在後,劈出翻滾白浪,緩緩而行。


    前鋒戰列艦披紅掛綠,淡黃麒麟旗隨風飄揚,更高高豎起兩條長長的金鈴旌節,分別書“恭迎母後皇太後巡幸兩粵”、“恭迎聖母皇太後巡幸兩粵”。


    第二艘火輪船永波號艉樓二層休息室,此時其內卻是一派金黃氤氳,閑,可不是在說大話,心裏篤定的很。


    “是,公爺治下,物稅豐盈,公爺文武雙全,這理財之道也獨步天下,卑職欽佩的緊!”吳健彰此話倒有幾分真心,聽著廣州一樁樁一件件的新鮮事,吳健彰時常心下歎息,如果自己在景公手下當差,想必如魚得水。


    葉昭微微一笑:“起來吧!今兒沒別的事,就是和你說說話,可既然你提到了恩同再造這麽句話,不由我不感慨啊,世上多少忘恩負義之輩,又有幾個有好結果的?”


    吳健彰本來正慢慢起身呢,聽到葉昭這後半句嚇得腿一軟,又跪下了,一時汗流浹背。


    葉昭搖了搖折扇:“道普啊,你別以為我在難為你,這天下大事,誰又說得準呢?”


    吳健彰心裏發苦,這還不是難為我嗎?可您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您還真想和皇上對著幹?這,這怎麽成?


    葉昭淡淡道:“道光爺的血脈,小阿哥載濂也在船上,你呀,去幫我尋個奶媽,他過繼給了鹹豐爺,有兩宮太後教導,將來必然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呢。”


    吳健彰一怔,隨即滿頭汗水更是滾滾而出,這景帥,還真是野心不小,可再想想,這麽驚采絕豔一位人物,要真就這般服了六王,那可是咄咄怪事了。


    “好了,你下去吧,有些事兒啊你自己思量!”葉昭端起了茶杯,看著吳健彰失魂落魄告退的模樣,心下一笑,想想自己也挺壞的,設身處地替吳健彰想一想,怕以後日夜都受煎熬,可現今卻必須敲打敲打他。


    而兩江總督何桂清同葉昭會麵時可就極為自然,他同葉昭並無私交,反而心下篤定,你們皇族爭位怎麽鬧都好,我隻管辦好我的差,至於北京城哪一位當家作主,我說了不算,也不必操心。


    第一次見葉昭,何桂清自要細細打量這位名聲鵲起的新晉權貴,漂漂亮亮文文秀秀的,手尤其好看,纖細修長,帶著碧綠玉扳指,那雍容華貴的氣度,可真是從小養出來的,學可學不來。


    兩人敘了幾句閑話,聊了聊江浙軍情,何桂清就歎息道:“發匪愈形猖獗,隻盼公爺粵軍早日平定江西,進剿鄂皖,繼而畢其功於江浙,平賊黨清寰宇。”


    何桂清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言談也極為得體,而葉昭對於發匪賊黨的一些驚人之語,也令何桂清茅塞大開,例如葉昭言道“階級”一說,士紳、農民、商人等等階層的需求,對生活甚至對社會話語權的渴求,以及為什麽一個階層會對社會產生不滿等等,真是令何桂清驚歎欽佩,隻覺有聞聖賢布道之感。


    兩人聊的投機,在一旁伺候的十三添了幾次茶,何桂清才戀戀不舍起身告辭,出門前由衷道:“下官受教了,若能常由公爺提點,可謂一大幸事。”


    葉昭笑著謙遜幾步,送何桂清出門。


    十三快走幾步,推開船艙金屬門,卻見外麵正在吵鬧,原來是何桂清的長隨何四,因為在外麵站得久了,就去方便了一下,誰知道迴來就見一人鬼鬼祟祟的站在艙門前,何四當下就過去揪住他盤問。


    被何四揪住的是一位三十出頭的中年人,文士打扮,濃眉長臉,眼神倒是頗為剛正。


    可何四和他糾纏的上了火,劈手上去就是一耳光,罵道:“狗東西!瞎了你的狗眼!這是你撒野的地兒?”


    文士被打得一趔趄,嘴角滲出血來,此時正是葉昭和何桂清走出艙門。


    何桂清就一皺眉,成什麽體統,可不被人家笑話自己家裏下人沒規矩,沉著臉道:“作甚麽呢?!”


    何四見老爺出來,忙跑過來給公爺、老爺打千,稟道:“這狗東西不知道跟誰上了船,鬼鬼祟祟的在這兒偷聽!”


    文士被那惡狠狠的耳光打得耳鼓嗡的低鳴,更半天沒緩過神,聽到何四的話氣得分辯道:“欲加之罪!欲加之罪!”


    何桂清看向他:“你是甚麽人?”


    見何桂清蟒服寶石頂戴,文士急忙過來見禮,雖無端端受辱被打,卻仍不卑不亢的道:“學生李鴻章參見總督大人,學生乃是在呂帥帳下幫辦軍務,並不是歹人,實在初次登火輪船,喜不自勝,迷了路徑。”


    葉昭一怔,不由得就仔細打量起這名文士。


    何桂清聽說是工部侍郎、幫辦蘇州大營軍務大臣呂賢基的幕府師爺,臉色微微一沉,他同呂賢基向來不和,可不知道這酸書生是不是呂賢基指使而來,自己雖與國公所談不涉私情,但關門密議良久,傳出去可有些不便。


    何桂清一擺手:“來啦!給我拿下,鬼鬼祟祟的,能是甚麽好東西!”


    何四也不知道從哪裏摸出的繩索,就過去綁李鴻章,李鴻章也不反抗,沉聲道:“學生乃是道光爺十八年進士,翰林院修撰,幫辦蘇州軍務,絕非歹人!”


    何桂清心裏一曬,心說六品小官,倒也頗有風骨。


    這時節,艉樓走廊欄杆拐角匆匆走來一行人,最前麵白白胖胖的官員正是呂賢基,顯然聽得吵鬧聲過來瞅了一眼,見到是自己幕府師爺被捆,呂賢基滿臉掛笑,大步走過來,離得七八步,就嗬笑道:“總督大人,這又是發哪門子的無名火啊?”


    走到近前,躬身給葉昭和何桂清見禮,賠笑對葉昭道:“公爺,卑職不懂管教手下,失禮之至!”他姿態擺的甚低,眼見這等情形,心下這個氣啊,心說你李少荃就不能不闖禍?可不知道這景公同何桂清在密議何事,你突然冒出來,可莫牽累我!


    迴頭對李鴻章一瞪眼:“大膽李鴻章,還不過來給總督大人和國公爺磕頭賠罪?!”


    何桂清見呂賢基裝模作樣的,心下更是起疑,擺擺手道:“不急,是不是冤枉,等我押迴去盤查便知。”


    李鴻章卻是滿心激憤,他父親率團勇與發匪激戰,慘死於發匪之手。而因為家鄉淪喪,國事艱難,他忍痛未報丁憂,日日瀝血為蘇州大營謀策,隻盼報得家仇國恨。可偏偏呂賢基昏庸無能,懦弱不前,令他空有一腔熱血卻報國無門,思及昔日進京應考時的意氣風華,李鴻章也隻有空自歎息。


    今日又無端端受辱,李鴻章氣得肝膽欲炸,但他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用力咬著舌尖,令自己清明冷靜,走上幾步,就欲給幾位權貴賠禮。


    葉昭這時節卻笑著擺擺手,“慢來慢來。”微笑看向李鴻章,吟道:“丈夫隻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欲封侯。”,頓了下:“這首詩,可是你寫的?下麵幾句我可記不清了!”


    李鴻章一驚,看了眼這位雍容華貴的少年權貴,隨即垂頭喟然道:“少年不知愁滋味,狂妄自大,公爺見笑了!”


    呂賢基哈一笑:“果然是狂妄,還夢想封侯呢,哈,哈!”笑聲裏頗多譏誚。


    李鴻章臉色鐵青,隻不做聲。


    葉昭笑道:“這少年人,總要有誌氣,有誌氣才好啊!”


    李鴻章臉露感激,躬身道:“謝公爺!”


    偶遇李鴻章,卻不想見到的不是那位扛鼎輕重的股肱重臣,反而是被區區幾個不入流官員譏笑欺壓的落魄文士,而自己更是老氣橫秋的評判勉勵他,那感覺真是有些怪異。


    葉昭轉向呂賢基,微笑道:“左堂大人,本官有一個不情之請。”扇子點了點李鴻章,“我與此子一見如故,還請左堂大人割愛,將門下愛將讓與本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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