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天洲,京城。


    朝曦穿過金鑾大殿窗上雕花,照在分列數排站定的大臣身上,青色朝服映上了一層暖光,每個人都安靜地站著,偶爾泛起的灰塵像閃落的金沙,使得殿內愈加堂皇。


    今日聽完兵部的奏折,應該可以早早地退朝,難得的天下太平。


    可大殿中正襟危坐的皇帝並不是沒有憂慮。


    “吉州多國舊部起兵已被鎮壓,殘餘均向海中而去,應是早有準備,恐他日再次起兵,需早作打算。據報景洲、臨淵二洲多有綠林盜亂,秋收在即,需派兵清理……”


    大殿下正在朗聲匯報的兵部尚書李慶看到龍椅上的皇帝似乎有些走神,便停了下來,大殿瞬間安靜,一眾文臣武將都注視著皇帝,等著他們的皇帝思考完畢。


    北五洲統一早已是定局,亡國舊部翻不起什麽風浪。至於那流民盜亂,隻要沒有習武之人參與也是小事……


    “有兩件事……”龍椅上的皇帝突然開口:“一是捉刀人的研究可有進展?二是劉老昨日告訴朕,說出現了一個新人,但李老那邊還並不十分確定……”


    “啟稟陛下。”一位身著白色長袍的書生向左一步,從容行禮說道:“先生已有一個月未出藏書樓,還未知進展,其他幾位師叔也要等著先生。”


    信國皇帝信弘年俯視著這位白袍書生,心想捉刀人這套書生裝扮和青色朝服並不搭配,需提提建議改一下。隨口“嗯”了一聲算作知曉。


    “陛下,尋守二位可還說了其他什麽嗎?”站在前排的禮部尚書顧文生躬身行禮問到。


    看著皇帝緩緩搖頭,接著說道:“臣以為陛下無需在意,若是……恕臣直言,若是危及陛下,尋守二老必然提醒陛下。不如順其自然,待李老尋到人確認之後再做打算。”


    信弘年抬頭看了看大殿門外,接著注視著顧文生。不緊不慢說到:“嗯……順其自然……”


    “繼續,李尚書。”


    ……


    信國,建國短短七十年,便創下一統五洲之地的壯舉,使長年分裂成數十個小國的守天洲、吉洲、平洲、景洲、臨淵洲臣服於一個皇帝。


    其餘千機、天劍、長風、六合四洲由於彼此隔著一片海相互獨立,不然開國皇帝信麟怎麽也要試一試一統九洲。


    不過想來也隻是個玩笑。天下太平也不全是他皇家說的算,或者說信國的建立,不過是那些掌握高階武學的江湖之人想要一個安寧的國家罷了。


    就如那在朝中的捉刀人,皇帝陛下看不慣的還是得忍著的。


    還有所說的“尋守”二老,其實是算作一個門派,雖然服務於朝廷,並且同脈隻有守龍與尋龍兩人,皇帝是沒有指揮的權利和膽量的。


    “尋守”一脈掌握著找尋龍脈、守護龍脈的法門,簡單來說就是找到合適的人在合適的地方建國立都,並且守護他們。


    “尋守”告訴信國皇帝出現一個新人,信國皇帝就得憂慮一下自己的皇位。但隻要沒有直截了當地讓他讓位走人,其實也沒有那麽嚴重,“尋守”一脈規矩重,就算明確發現一位合適的人,也得要幾十年之後才會重新建國立都,扶新人上位。


    九洲之地很早之前就出現了武學一道,掌握武學的人身體強度異於常人,並且擁有一些他們自己也解釋不清楚的力量。


    在武學盛行之前,掌握武學的江湖之人,都有想過一統天下,但漸漸發現如果沉溺於世俗之事,武學很難再進一步,遠不如出世修行來得快。於是逐漸形成了現在朝堂與江湖的平衡關係。


    ……


    平洲與臨淵洲交界處的一個村莊內,林月看著眼前的老頭,不明所以。


    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正與他相對坐定,見其循循善誘,微笑著說道:


    “可想做官?可想學武?可想行遊九洲?可想……長生?”


    有些雜亂的堂屋此時陷入安靜。


    簡陋的木桌上擺放著兩個茶碗,林月呆呆地看著這位不請自來,一口喝掉茶水的老者。其童顏鶴發,慈眉善目,真如老神仙下凡。


    “少年……叫甚來著?”


    “林月……”


    老者恍然大悟般,連聲嘮叨老糊塗了。接著繼續微笑說道:“我姓李,稱我李老即可。”


    “李老……說的是什麽意思?可要教我?”林月反應過來,微笑打趣說到。顯然不相信這老者所說。雖然你是看著像位老神仙,如此作態怎麽也叫人相信不起來。


    “嗯……我不教人的……一般隻教一個。”李老忽然嚴肅起來若有所思,接著又掛上微笑說道:“也不是不可以……”


    林月心中已把這李老劃為老神棍一類,不想再與其多話,自己今日剛操辦完父親喪事,身心俱疲。想著趕緊把他打發走,自己得好好睡上一覺。


    “那還是算了吧,我沒有天賦的,快二十了還未入境。”林月微笑著說到。


    李老像是忽然打定了要教林月的主意,急忙說道:“你是還沒有接觸正經的武學哇,隻是煉了些強身健體的玩意兒,不算的,而且天賦一事,也是很玄的,說不清楚的。”說完還不住挑眉。


    越發像個神棍,林月維持著微笑,起身準備送客了。一邊走到門口,一邊是說道:“還是不要誤了您的傳承,寒舍剛辦完喪事,不宜招待,還請李老擇日再來。”林月想著不日我就遠遊去了,看你來哪兒找我。


    看他有起身送客的意思,李老長長歎了口氣,仿佛更加老了幾歲一般,遲緩地起身,費力地抬起腿躍過長椅,終於是走出屋子。林月把其送至簡陋院門處,看著李老走一步歎一口氣,做戲頗多,心裏發笑。


    在他關上院門準備進屋時,又見李老在牆外探出腦袋,大聲說道:“少年!隨時到京城找我哇!”他當作沒聽到,加快腳步進屋,反手把門迅速關上了。


    他倚著門長長舒了一口氣,心想這老者或許真有些門道,竟可以看出自己煉過體,但武學傳承豈非兒戲?哪有這麽送上門來的好事。


    林月,弱冠之齡,五官清秀,得益於自幼父親教授的煉體之法,身材長得勻稱,算得上一位翩翩少年郎。


    此時凝望這屋中,淩亂、平靜,又升起幾分淒涼。


    終是隻剩自己一人了。


    父親隻說不管如何都要學武,不曾說明緣由,想來應是有什麽瞞著自己,自己又該如何呢?


    ……


    從林月家中離開的李老,不知何時已站定在村莊後的山崖上,身旁還站著一位中年男子,都在遠眺山下風景。


    “李老快人一步,可有收獲?”中年男子一身寬大的青黑衣裳,雙手藏袖,微笑著慢慢說到,似詢問。


    李老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雙手負背,麵色從容,眼神深邃,一身白衣隨風飄動,真是仙風道骨,飄飄然如仙也。


    “你和家也要參合此事?”


    “奉命行事罷了,如今他父母皆故,可不止你我在關注這裏。”


    “嗯……傳言是真,那股道意……我感受得不太真切,想來是境界不夠。”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沉吟許久。


    “若是如此,我便迴去複命了。或許……有人會用強。”


    “哼”李老輕輕冷笑一聲,說道:“你走或留,聰明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各家也都知曉此子應是順其自然。南四洲所怕北五洲起這‘人和’之勢,格局還是小了些,此事……關係九洲。”


    李老劉老作為九洲的尋守,近百年才在九洲走動,不知為何於七十年前助信國使北五洲一統,想是也和其他幾家話事人有過約定,不然不會如此簡單。此時李老如此細心解釋,也是想提醒身邊這位和家大佬,眼界放長些。


    和家手握六合、吉州、佛家占據神機洲,逍遙明麵上遊蕩九洲,但也在暗中掌控著長風洲,如若真讓讀書人聚北五洲“人和”之勢,其餘各家都得擔心自家的前途幾何。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不再說話,繼續眺望著景色。


    初秋的黃昏還有些許漫長,也有蟲鳴鳥叫此起彼伏,卻是少了幾分夏日的聒噪,青山正在悄然換色,遠望山色已有泛黃之意。


    李老也是看景。他之所以會傳訊告訴皇帝信弘年,有“新人”,是他分明感受到林月身上有龍脈異動,今日近距離接觸之後,發現那隻是身懷道意的假象,而身懷道意之人絕不會對世俗皇位感興趣。


    信國皇帝可放下心來,穩穩當當繼續坐這皇位了,李老心中想到。


    李老二人終是各自離開了此地,各處隱匿在此的人也是漸漸消失於暮色之中。各有打算,隱而複發。


    最後一道殘陽鋪在山穀,村郭清寧,霧煙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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