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聖七年,初夏。

    白玉堂跟著安心等人來到東京已經不少日子了,雖然時常也埋頭在房中研究那奇門遁甲,可是多半時間卻泡在大街小巷裏亂逛。安心知道她在那碧波島上悶了幾年,現下出來見了這陸離光怪的世界,若是不想開開眼界才是奇怪呢。是以倒也不催她,這種事情催也沒用,讓她自己慢慢想吧,至於神農架,現下是沒有時間去的了。安心這段日子忙的頭昏眼花,就是為了在東京城裏多開些店鋪子賺銀子花。雖有蘭汀和慕容雪幫著,要她操勞的地方卻也太多。至於那些男人,全都讓她打發去練武了,免得擋在麵前礙眼。

    這天難得清閑,安心呷著百合蓮子湯在那裏對查帳目,明顯見身旁的蘭汀心不在焉,便道:“怎麽?你家公公婆婆膽敢欺負你不成?怎麽鎮日裏長噓短歎?”

    蘭汀臉一紅,裝作沒有聽見,勉強定下心來去看那帳本,帳本與宋時的不同,上麵密密碼碼全是阿拉伯數字,這個,自然又是安心教的了,方便查看。

    “哼!不說就不說,了不起麽?你不說我也知道!”安心得意一笑,放下帳本道。

    蘭汀一驚,道:“你知道?”

    “不就是為了你那好夫君在登聞鼓院上書之事麽?你怕他禍從口出!”安心伸了個懶腰懶洋洋道。

    蘭汀急忙點點頭道:“皇——趙爺告訴你的?”

    “是啊!”安心漫不經心道:“你放心好了,雖然這小子現下還未親政,但太後也不是不講事理之人,舜欽上的那論疏不過是談了幾點朝政缺失,不會惹下什麽禍的。”說完倒是想起太後最近還真沒有派人來找她麻煩,算是言而有信吧。

    蘭汀聽了心下略定,總算能露出個笑臉將心思都放到帳冊之上,安心瞧著她那甜蜜的模樣,暗自感歎。

    這邊兩人正閑敘著,白玉堂手裏托著個梅紅匣子便走了進來,滿臉惱怒之色,倒不知哪個不開眼的惹了她。

    “怎麽?出去逛逛倒逛出一肚子氣來?”安心好笑的望著這個一身白衣的家夥,怎麽能有人如此嗜白呢?這可是最不耐髒的顏色,稍稍一沾汙,就不好看了。一般人也沒那氣質配不得,偏偏她穿著,倒十分順眼好看。蘭汀在一旁坐著不語,安心沒告訴過她白玉堂其實是個女子,既然人家喜歡男裝,又何必非要揭穿她。

    “哼!”白玉堂怒哼一聲坐了下來,將手裏的梅紅匣子擱在了桌上。她倒也不客氣,拿起安心的百合蓮子湯就飲,看得安心和蘭汀

    直在那裏發呆,這個人不會是氣傻了吧!

    安心伸手取過那梅紅匣子,打開一看,裏麵盛的是香料,一股異香撲鼻而來,奇道:“這是什麽?”

    蘭汀探頭一瞧,笑道:“是紫蘇、菖蒲、木瓜,茸切之後以香藥相和而成的,是了,我都要忘了,明日正是端午!”說著,旋即站起身來道:“我得迴去安排安排。”

    安心擺擺手道:“去吧去吧!”心下歎道,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說走就走。安心呻吟一聲,望著這一桌子的帳本,自己一個人要看到什麽時候啊!算了,不看了,一會都推給慕容雪得了。想著,站起身來向著白玉堂道:“你還真是逛傻了啊!既然生氣,以後就別出去了,乖乖去研究奇門陣法去。”安心實在是想不通會有誰敢得罪了白玉堂,這位大小姐脾氣可比自己大多了,一言不合就撥劍相向,以她的武功,略差點的還真在她手下討不了好去。上迴司空極多瞧了她幾眼,就被她追著打,嚇得直唿——還好白玉堂不是女子,否則指定嫁不出去。可惜,他忙著逃命沒有瞧見,白玉堂那俏臉變得青白,氣的連牙都差點咬碎了。

    見白玉堂不理會自己,安心笑道:“本小姐興致好!要出去采辦端午節物事了,你去不去呀?”見白玉堂還是不理她,估計是被人給氣傻了,當下隻作沒看見,“輕移蓮步”飄飄然就要走出去。才走到門外,就見白玉堂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安心不由笑了——這家夥還真像是小孩子,聽到出去玩,哪怕剛生了氣迴來也定要再跟著出門。安心又哪裏知道,白玉堂身上沒多少銀子,就算是有,有些小玩意兒她扮作女子模樣也不好意思去買,倒是跟著安心這位百無禁忌的小富婆才玩的愜意暢快。

    帶上了慕容雪和方玄,四人一塊出了門。女人們逛街自然要帶上一個男子,那是移動儲物櫃,隨身攜帶,方便輕鬆。安心挽著慕容雪在大街上漫步,遙遙望去倒也像是兩位窈窕淑女,但,若是有人想要君子好逑一下,站在她們身後的白玉堂和方玄可不是好惹的——一個冷麵男,一個羅煞女。

    東京城內一派繁華,巷陌路口,橋門市井多有小販在販賣著各色時新果子,金杏、小瑤李子、紅菱、沙角兒、藥木瓜、水木瓜、冰雪、閔水荔枝膏多不盛數,都撐著青布傘當街排列床凳堆垛整齊,吆喝聲兒此起彼伏。許多吃食安心與白玉堂兩人甚至叫不上名兒來,隻知道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俱都噴香撲鼻。

    這兩人,一個是忙著賺錢,一個是自小身處孤島,難得出來逛逛,此時哪

    裏還顧及什麽臉麵形象,一路吃將過去。有了安心陪著,白玉堂頓時就吃的眉花眼笑連生氣都忘了。安心手裏抓著一串熟林檎看著白玉堂在那裏消滅一碗細索涼粉,吃得麵上都沾滿了調料,破壞了她絕俗的外表。倒是慕容雪與方玄,隻是看著,並不同來大快朵頤。慕容雪也就罷了,女孩兒家麵皮薄,可以原諒,可是方玄也隻站在那裏冷冷的看,就看得安心渾身不自在了。早知道就不帶這個煞風景的家夥出來了,要是換了慕容修,沒準還得跟她們搶著吃呢!

    正是節前,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眾多,麵上都帶著些過節的喜色,手裏多少都拿著些百索艾花、銀樣鼓兒花、花巧畫扇和粽子等物,更有打酒提肉喝得醉熏熏滿麵油光的大漢和挎著菜籃身著布衣低頭嬌怯的小家碧玉。四人擠在人群裏沒半日,就熱的渾身冒汗。是誰形容女子玉骨冰肌,清涼無汗的?安心熱的都開始焦躁起來,心裏不住咒罵古人亂用形容詞。就連大美人兒慕容雪,都熱的鼻尖冒出了細汗。可她卻沒想人家形容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安心又有哪點像?

    好容易擠到人少的地方,前麵正有一座茶樓,當下也沒人猶豫,都想著找個地方喝杯茶,歇歇腳。方玄更是有這種強烈的需要,因為他已經大包小包的抱了滿懷的東西,遠遠看來活像一隻大笨熊跟在別人後頭搖搖晃晃,此時他正不滿地瞥著白玉堂——難道人長的比他漂亮就能夠得到優待?沒天理呀!沒天理!

    進得茶樓,見人還不少,甚是熱鬧,茶博士早已迎上前來。幾人都要的點茶,唯有安心,一向隻飲泡茶。

    此時安心正有趣地盯著那茶博士手提銅壺開水,對準茶碗連衝三次,滴水不漏,不由讚起好來。要知道那銅壺是很大的,茶碗卻甚淺,能夠將茶泡到如此滿而不溢,當真是要花不少功夫才能練得的。

    那茶博士見安心讚好,殷勤的臉上不由又推了幾分笑,湊趣道:“姑娘可有所不知,這可是小人祖傳的倒茶秘法,俗稱‘鳳凰三點頭’。不是小人誇口,這手藝,附近茶樓裏獨此一份!”

    安心聞言不由“撲哧”一笑,倒茶還有祖傳秘法?那他們家豈不是代代都當茶博士?深覺此人有點意思,當下賞了他五十枚銅子,喜得那茶博士歡天喜地連連謝過才去。自然,收了錢後對這桌的茶水照料的更是分外周到。

    茶樓裏自然有說書的先生與賣唱的女子。安心等人進的是雅座,比外間幽靜許多,聽唱正好。於是便吩咐茶博士找個唱曲的姑娘來。

    這賣唱女子生的倒也有幾分顏色,十六七歲年紀,穿著樸素的青布衣裙,手裏執一把琵琶。她身後跟著的,興許是她爺爺吧,滿麵蒼桑的皺紋,看起來苦巴巴的模樣,隻拿著一把竹笛,顫顫巍巍跟著進來了。

    “小女子蓮香特來侍候,不知各位姑娘少爺們可有喜歡聽的曲兒?”那賣唱女子施了個禮,輕聲道。聲音倒也婉轉嬌嫩。

    安心隨意道:“就撿你拿手的唱吧!”實在是她也不知道哪首曲子好聽。

    蓮香點了點頭,側坐在椅上就撥弄起了琵琶,卻是一首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聲音雖低,但襯著時有若無的琵琶聲倒也分外別致,待到唱完三首詩句,安心已忍不住叫起好來。

    那蓮香低聲謝過,再要撥弄琵琶繼續唱下去時,安心已止住她道:“你且歇一會,可否勞煩老伯吹一曲?”眾樂器中,安心隻會笛子這一種,自然想要聽聽宋時的笛聲有什麽獨特之妙。

    蓮香一怔,從來沒有人這麽客氣與他們說話過,當下有些不習慣,轉頭目視自己的爺爺。那老兒誠惶誠恐,自然已領命將笛子湊到了嘴邊,一縷笛音溢出,高亢激昂。雖然月下聞笛是一種意境,但此時茶香滿室,眾人都靜聞笛音不語,也有一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境況。

    安心正毫無端莊模樣地趴在桌上隨著笛音擊節讚賞,此時房門“碰”的一聲被人踢了開來,一個身著錦袍的胖大男子身後跟著幾個幫閑的闖了進來,喝道:“好啊!本少爺花錢叫你來唱卻推三阻四,別人叫你來唱就心甘情願,難道本少爺的銀子就比別人的不值錢?”

    方玄和白玉堂早都站了起來,冷笑的看著這個倒運的公子爺,撞到他倆手下,不是倒運又是什麽?隻可惜這男子還未意識到自身的危險,還在那裏擺著威風,想要上前去將蓮香摟到懷中。安心看得兩眼放光——惡少!又見惡少!心裏邪惡地笑著,想著有沒有新鮮的法兒處置這幾個眼睛長到額角之上的家夥。

    蓮香自然是毫無意外地驚叫一聲,滿臉惶恐,將求助的目光對向了安心幾人。那老兒直直跪到那胖大男子麵前扯著他的褲腳低聲求饒。惡少哪裏耐煩與這老兒糾纏,練得熟了的“無影腳”就要踹上去,這時,才驚恐的發現腳剛抬起來,便不能動了,隻能以金雞獨立的姿勢搖搖晃晃立在當地。

    “怎麽?到我這裏來抓人也不跟我這主人打聲招唿麽?”安心華麗麗地開了口,笑得一臉純真。

    那惡少抬眼看到安心,隻覺眼前一亮,這女子可比那賣唱的蓮香要漂亮多了,再待看到慕容雪,眼珠子都轉不動了,呆在那裏露出了白癡般的笑容,隻差沒有流口水了。

    誰知正看著,雙眼一陣刺痛,當下眼淚就嘩啦啦淌了下來。看別人還不打緊,看慕容雪?方玄不發威難道還躲在牆角當病貓?那惡少痛的嘶聲大叫道:“媽的!蠢貨!一群蠢貨!看他們欺負你家爺,怎的不上去打?”一語提醒了那幾個看美人俊少看成雕像的幫閑,各都大吼一聲就要衝上前來。那惡少又嚷道:“快!來一個扶著我!我現下瞧不見了,站不穩。”眾幫閑正在猶豫之中,已被白玉棠一劍一個給放倒了,倒也沒刺著要害,隻是鮮血不停地流淌,嚇得他們驚聲唿痛,還有一個也許是蠢到了家,甚至還敢在那裏挑釁威脅安心等人。

    “什麽!你說你們家老爺是戶部副使王嘉?”安心露出一臉驚喜的表情,激動的就差點要上去握住那惡少的手連連搖晃了。看得方玄等人一陣惡寒。安心怎麽了?就算是見到了趙禎也從來沒有這麽激動過,難道這個戶部副使王嘉還有什麽來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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