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師姐的話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


    舒濃偏頭看了眼晏長安,“我不會為了他去祭劍,他也不會隻為了我而誅魔。”


    晏長安眼神微黯,隨即側頭,目光輕巧落在她的臉上。


    “不過她也有話說得不對。”她自顧自地說著,像是說著再平常不過的家常話,語氣輕鬆,“我並非什麽大義之人,若我死之前有人告訴我,隻要我祭劍,亂世裏的天下人就能喘口氣,會少死些人,我或許得猶豫糾結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有跳下去的勇氣。”


    “古籍中為救世犧牲自己者眾多,若他們是我,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會一瞬間便生出勇氣,為尋得救世之法而欣喜,從而慷慨赴死。但是我當時做不到,做不到立即就坦然赴死。”


    “何況我死之前也不知道是為天下人死的不是麽?”她笑了笑。


    “我醒來後,才得知柳敘白當初逼我祭劍,是為了鍛煉出這把救世的仙劍,他為天下人殺我——嘖……”


    舒濃仰頭望月,輕歎一聲:“我時常想,天下人要救,可我便該死嗎?可我若不死,人與魔又要再鬥多少年呢?會再死多少人呢?”


    晏長安微微一怔,喉嚨微哽,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舒濃側眸對上他的視線,忽然十分認真地盯著他。


    晏長安的視線輕顫,借著月光,他甚至能在舒濃眼裏看見自己身形的輪廓,心跳驀然加快,夜晚寂靜,他耳邊聽見風聲拂過落葉,以及胸腔裏那顆心髒的跳動聲,嗓子像是被什麽堵住,竟然叫他半句話也說不出,受不住地垂眸避開了她的視線。


    “你討厭柳敘白嗎?”


    晏長安怔了怔,一時想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隻是誠實搖頭:“談不上。”


    他固然覺得這幾日的柳敘白格外煩人,但他本人與柳敘白並沒有什麽大的恩怨,便是生出一點怒氣,那也是因為舒濃。


    “倒也是。”


    舒濃輕笑,又問:“當初我讓你帶我入滄元,你知道我的目的是對柳敘白不利,為何要答應?”


    於這滄元劍宗的弟子而言,維護柳敘白,便是維護滄元的榮耀,晏長安當初卻不需要她怎麽費心思,拿劍一指,便痛快答應了。


    晏長安細細思索了一番,重新望著她的雙眸:“大概我也不是什麽大義之人,滄元上下,師尊將我撿迴宗門,於我有恩,宗主看重我,贈我秘籍法寶,也於我有恩,問生殿的師兄師姐,對我甚至愛護,陸望壹與我相識多年,算得上是生死之交。除了以上幾人,其他人便與我沒什麽關係,並不能讓我在受到生命威脅和名利誘惑時選擇他們。”


    舒濃沉默片刻,點點頭,忽然停下腳步,冷不丁問道:“你情書寫好了嗎?”


    “......?”


    晏長安不明白她的情緒和想法怎麽能轉變得這麽快,而他竟然下意識被她猝不及防的一問弄得瞬間從之前的情緒裏抽身,驀然生出幾分心虛來。


    他別開視線:“明日考劍。”


    言外之意,她昨日才說的情書,他今日並沒有時間給她寫。


    舒濃眼睛一亮,湊近至他眼下:“那你是答應給我寫了?明日給我寫?”


    她昨日那樣纏著他撒潑打滾他都不答應!


    舒濃再次纏上去,圍著他打轉,晏長安額上青筋一跳,提步就走。


    “誒——”


    舒濃追上去,笑眯眯地彎腰仰頭瞧著他,“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噢,你什麽時候寫啊?過兩日就是天下宴了,你明日比完能不能給我寫啊?我想在天下宴之前看見它。”


    晏長安腳步微頓,下一瞬,又驀然加快腳步,舒濃不得不走兩步便要小跑幾步,跟在他身後絮絮叨叨:“哎呀,你別走這麽快呀。”


    “你現在真是膽子大了,一個月前你哪裏敢這麽對我?”


    “你就是仗著我現在不殺你了,所以你翅膀也跟著硬了。”


    “你寫不寫啊?晏長安!現在我說話你都敢不聽了,這才多久啊?”


    “哎呀——”


    舒濃驀然止住腳步,眼珠子左右轉了轉,身體化為靈體,朝前方還在直直往前衝的人喊叫,“晏長安,我要被風吹走了!”


    “……?”


    晏長安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見她的單薄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隱若現,月光瑩白,微風習習,叫他恍惚之間,竟然還真的生出幾分她要被風吹走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也開始神經兮兮的了。


    片刻之後,晏長安露出個無語的表情來,正想說她兩句,未曾料到他眼睛一眨,舒濃竟然就真的當著他的麵飛起來了。


    晏長安:?


    他大步往迴走了幾步,伸手去捉離地的舒濃,手卻從她的手腕處穿了過去。


    舒濃輕笑兩聲,圍著他繞圈:“你寫不寫?”


    晏長安抿了抿唇,緩緩將手重新放迴身側,抬眸看著圍著他打轉的舒濃,眼眸裏一片暗色。


    天下修士眾多,飛天倒也不是多大的難事,若無法器,以靈力托住身體,也可實現短暫的飛行,偏偏晏長安被她那句被風吹走擾亂了心思,真就下意識認為她這般模樣是因為風的緣故。


    晏長安沉默片刻:“為何不讓宋少主給你寫?”


    他聽說宋臨為她服喪六百年,如今甫一看見她歸來,便換下了身上的素衣,陪她在山下玩樂一天,夜深時才歸來。


    想來他寫這些情書,也要比他真情實感些。


    舒濃古怪地看他一眼:“他又沒答應幫我找柳敘白的麻煩。”


    她變換迴實體穩穩落在他麵前,抓著他的手腕耍賴撒嬌:“哎呀你寫嘛寫嘛,一篇情書多則幾百字,少的幾十字便解決了,你寫一篇我看看又怎麽了?”


    晏長安低頭瞧她,舒濃扯著他手腕亂晃,一副他不答應她糾纏到底的模樣,他甚至有所感覺,若是他不答應,她或許會躺在地上撒潑也不一定。


    晏長安從小到大哪裏見過這種架勢,他第一次時應付不來,二次三次便再也想不出應對辦法,由著她晃了半天,耳尖紅了又紅,憋出一句:“……不知羞。”


    這天底下,怎會有人纏著別人為自己寫情書?!


    舒濃卻將這當作他鬆口的信號,歡天喜地地一蹦,心滿意足地鬆開手,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出與宋臨一樣的話:“過兩日見。”


    然後,飛快背著手歡快地離開,在他欲要抬步追上之前,她又忽然轉過身來,朝他揮揮手,笑意盈盈提醒他:“你還欠著我一份辣味的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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