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濃知道他這兩日的情況,隨口一問過後,便拋之腦後,沒再繼續追問。


    晏長安卻是低頭,從儲物空間裏掏出一個紙袋,紙袋不算大,被晏長安單手捏在手裏,能看見浸透紙袋邊緣處的點點油漬。


    晏長安微微皺了皺眉,他幾乎不會往儲物空間裏放這些容易弄髒別處的食物,也不怎麽了解儲物空間對食物的保溫效果,但好在雖不似剛剛出爐時那般滾燙,但也因為有靈力溫養,如今捏在手裏正好微燙,吹一吹便能入口。


    舒濃的嗅覺靈敏,與晏長安的距離也不算遠,鼻尖微動,便能聞見身後傳來的味道。


    她還沒迴頭,晏長安率先將紙袋遞給了她。


    舒濃微微一愣,垂眸看去,紙袋袋口處露出一點圓形的邊緣,散發的香味裏夾雜著辣味和點點肉香。


    她下意識伸手接過,頗有些意外地看了晏長安一眼。


    晏長安避開她的視線,隻看她手裏的肉餅:“裏麵加了辣椒,不算少。”


    滄元山下口味混雜,喜甜喜酸的有,嗜辣的人也不少,但滄元劍宗的弟子大多口味清淡,晏長安甚至還記得他一早去買餅讓那名弟子切開加辣椒時,對方意味深長,又一副仿佛什麽都知道的表情。


    “給蘇姑娘買的吧?”那弟子當時這樣說。


    晏長安難得被弟子打趣,一言不發地盯著他加完辣椒,似乎是當日目睹舒濃吃辣程度的弟子不少,是以加辣的弟子不需要他提醒,自己便動手加到了舒濃需要的程度,倒也算是方便了他。


    “哦——”舒濃刻意拉長尾音,“不錯嘛,都知道準備驚喜了。”


    晏長安無視她的打趣,剛想提醒她小心燙嘴,便見她張口咬下一大口,肉汁沾上唇間,她似乎沒受到任何影響,隻是在為吃到辣味而感到歡喜,眉目舒展。


    晏長安眉心再次微蹙,思及她的味覺問題,思索片刻,見她已經吞咽第二口,忽然道:“時間有些長,這份冷了,或許熱的味道會更好一些。”


    舒濃邊走邊吃,聞言隻是笑著擺擺手:“反正都隻是個辣味,沒什麽區別,冷的也沒事。”


    晏長安微微抿唇,沉默下去,心底剛剛泛起一點不知名的情緒,舒濃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不過——”她頓了頓,側著臉看他,指著手裏隻剩半塊的肉餅,“這是熱的吧?”


    她笑眼彎彎,踮著腳湊近他:“試探我呢?”


    她將半個肉餅在他眼下晃了晃:“這不是冒著熱氣呢?我身上是有些毛病,但眼睛還沒瞎。”


    晏長安垂眸,看了眼紅彤彤的肉餡,還有確實是在往外冒的熱氣,視線再次移到她泛紅的嘴唇之上。


    但她看上去確實不知冷熱。


    “我確實不知冷熱——”她自己也這樣說,隻是話沒說完,晏長安和她忽然齊刷刷迴頭,前者麵色平靜,後者微微皺了皺眉,目光所及之處,錦衣華服的公子正慢慢靠近。


    舒濃難得慌亂,拉著晏長安就要走——


    “歲歲。”


    那人猝不及防地出聲,腳步聲停下,那人留在一個與舒濃相距不近不遠的位置,嗓音溫和,“我知道是你。”


    舒濃便再也無法逃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晏長安,麵上帶了點祈求,似乎是想要他帶她離開。


    可沒人限製她的行動,她背對著舒文,分明抬步就能離開,自己卻怎麽也邁不開腳步。


    晏長安擋不住她的眼神,剛要開口,她身後的舒文又溫聲喚了她一聲“歲歲”,他說:“你不願意見見我們嗎?”


    晏長安垂眸,果然見舒濃麵上閃過幾絲猶豫。


    她鮮少有這般情緒外放的時刻,晏長安沉默片刻,輕輕將自己的袖角從舒濃的手裏抽出:“我先迴去,等......”


    思及舒文的身份,他又驀然歇了聲音,沉默片刻,改口道:“我在問生殿的廚房等你。”


    言罷,他轉身衝舒文行了禮,便一步步地離開了舒家兄妹二人的視線。


    “歲歲。”


    舒文這才走上前來,繞到舒濃麵前,與她隔著兩三步的距離,垂眸看了看她被辣紅的嘴唇,又將目光放在了她手裏未吃完的半個肉餅上。


    “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怎麽吃辣的。”


    舒濃低垂著腦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手裏還算軟和的肉餅,一如兒時犯錯後,祖母和父母不忍心責罰她,隻叫來兄長管教她。


    她這位兄長的性子素來溫和,在教訓人時也是溫溫柔柔,隻是往你麵前一站,無奈地望著你,溫聲細語地說著她的錯處,但舒濃偏偏吃這一套,每值此刻,她便隻能垂著腦袋愧疚反思,不敢抬頭看兄長的臉色。


    舒濃一直低頭瞧著手裏的肉餅,沉默半晌,才悶聲悶氣地開口:“……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


    時隔六百年再次與妹妹對話,舒文的身子下意識僵了僵,一股如做夢般的感受包裹住他,叫他喉嚨微動,鼻尖驀然生出幾分澀意,手指輕顫,想要伸手觸摸眼前的妹妹,看她是否真實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可又怕是大夢一場,他一伸手,便會破壞了這場美夢。


    “我怎麽會認不出。”舒文的聲音裏帶著幾分幹澀,微微顫抖,似哭非哭,卻又強行注入幾分笑意,“天底下沒有第二個舒濃,若是有,那也隻能是舒濃。”


    他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他記得她初初睜眼時他的驚奇與歡喜,記得第一次被她抓住手指時的心軟,記得她牙牙學語時蹦出一聲“哥哥”時的驚喜,也記得她從嬰孩長成少女的過程中為他帶來的所有歡樂。


    他如何會認不出自己的妹妹呢?


    舒濃低著腦袋,舒文看不見她的神色,隻瞧見她的嘴唇顫了顫,下一刻,他忽然被人撲了個滿懷,驚天動地的哭聲隨即響起。


    舒文猝不及防被撞得後退半步,一手攬住人,一手慌忙布下結界,輕柔地拍著舒濃的肩膀。


    舒濃在他懷裏哭得撕心裂肺。


    沒有什麽地方比親人的懷抱更讓人安心,被人欺騙的憤怒,被真火灼燒的痛苦,跳下鍛劍池赴死時的絕望,六百年困在一方小世界被迫沉睡的麻木,愧疚與悔意,害怕與委屈,以及六百年來密密麻麻纏繞住她的恨意,終於在此刻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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