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派正要廝殺,一人門外大叫:“僧人休要無禮!”

    眾僧放眼望去,隻見一長發飄飄的老者,眉如彎刀,臉上眼紋似刻,穿著一身長衣白袍,提著把劍,光著腳,正是這虛境上人。

    他對武僧說道:“我本是這山莊裏不問世事的修煉之人,卻看不慣你們這般所作所為,虧你們還自稱佛門中人,老夫見你等所為,與那殺人放火強盜又有何區別!”

    武僧當中一人走出來,輯禮說道:“老施主,我等來此莊上,絕非為了濫殺無辜,而是想奪迴被貴莊所劫之物,係本莊的一本秘籍,喚作「少林拳譜」,當中記載我少林的大小拳法,外功及內功共七十二式,用一個錦繡盒子包著,內有我達摩袈裟,及佛祖舍利一件,長老吩咐,這三件宗寶缺一不可,萬望貴莊給迴本寺,不要為難小僧。”

    虛境上人持劍斥道:“哼,臭和尚,你有何證據說是本莊拿的?”

    悟戒拖棍朝前幾步,對虛境上人說道:“本寺內有守寶僧人,說錦盒失竊之時,見一人穿白衣白袍,背著一把紅纓流蘇劍,看此打扮,除了萬月山莊還有何人?況且貴莊鼎鼎大名,恐怕江湖敢冒充的人亦是不敢直接冒充,還請上人先還我錦盒,若是喜歡,長老說了,最要緊的是那拳譜,其餘的可送於貴莊,還望上人成全。”

    虛境上人說道:“我不曾聽到什麽拳譜,什麽錦盒,你們這般毫無證據,就光憑一人相貌,斷定是我莊盜書,實在太過牽強,若是捉到此人便罷,捉不到此人那輪到你等胡來?”

    悟戒心想也是,這一來二去找不到證據,要是再這麽下去,隻怕自己理虧,於是隻好抱拳還禮道:“好,這次就算小僧失禮,貿然下山,多有得罪,這打壞了莊裏的弟子,著實不對,我等且陪些銀兩於他們便是……”

    龐清得理不饒人,想要羞辱他一番,隻見虛境上人勸阻道:“罷了,這銀兩就不要了,本莊與你南海少林是友好門派,念在你長老智空與我結識的份上,我且饒你們一迴,但那是看在你們長老的麵上,倘若還有下次,本莊定不饒恕!”

    眾僧人沒有證據,現在隻能泱泱而退了。

    龐清收起嘯劍,連忙問道:“上師,為何放了他們?憑你的功夫,殺了他們也不再話下……”

    虛境上人說道:“清兒,你不要整天打打殺殺的,須知道,這莊將來都是你五兄弟繼承,少點爭執,多為江湖做事難道不好?”

    龐清隻能謙卑賠禮說道:“上師,弟子明白了。”

    見和尚走後,虛境上人也走了。

    樹下柳長風看這虛境上人,心裏好像有什麽事情,不知道如何表達出來,時小千精明,早瞧見了柳姑娘的心事,於是問道:“柳姑娘,我見你沉默寡言,不知你有什麽事?”

    柳姑娘的柳眉劍晃動了一下,她低著頭說道:“不……沒什麽……我隻覺得這個上人有些奇怪。”

    小千心裏想道:柳姑娘此言非假,這上人道非道,仙非仙,怎麽還會這許多功夫?連龐清也隻能謙稱弟子?喏,我夜裏都不要教他們知道,獨自去查這個不知名的虛境上人一番。

    龐清送走虛境上人以後,又拿著嘯劍對眾人賠禮道:“各位好漢真不好意思,酒吃了一半,卻被這和尚攪了興致,大家且迴去再把酒言歡,把這不快之事一齊忘卻!”

    眾人又迴到桌上,龐清拿著酒壺重新給在座的好漢倒上了酒,左房龍剛端起來,喝了一口,龐清就發話問道:“不知道各位兄弟叫什麽名諱?”

    左房龍一一介紹道:“我姓左,名房龍,他是時小千,段無涯,柳長風……”

    段四娘說道:“我叫四娘。”

    龐清突然眼睛睜大,問道:“難道就是「半步銀針」的段四娘?”

    段四娘說道:“正是。”

    龐清又說道:“江湖常說你的飛針百發百中,確有此事?”

    說完,親自給段四娘倒酒。

    左房龍冷笑道:“不僅準,還痛入骨髓咧。”

    段四娘也說道:“那隻是有人技不如人。”

    氣得房龍差點把碗摔了,當初一針刺穿他骨髓,疼得要他的命,現在想起來,肩膀還有些隱隱作痛。

    段無涯說道:“好了好了,五公子,實不相瞞,段四娘的銀針確實在江湖有些地位,但厲害卻是談不上的。”

    龐清接著道:“哦,恐怕這是段兄弟的謙虛之言,我常聽段四娘的飛針百發百中,我這裏也有一位姑娘,飛刀也是百發百中,有機會,兩位真要好好切磋一番才是!”

    眾人再次敬酒,吹著緩緩的風浪,這話題一下子拉到了留宿上。

    五公子順口說道:“不知道各位英雄各位在什麽地方留宿?”

    房龍就坡下驢說道:“我等在此前因為些許事情,錯過了宿頭,還未找到客棧投店。”

    龐清大笑道:“那正好,本莊也有廂房幾十間空置的,你們不要去投店了,隻在本莊住下,左兄弟,段兄弟,時兄弟,你等都是男兒,又有一身本領,住在這裏也可陪我較量拳腳,不是很好?”

    正好說道左房龍等人的心坎上去了。

    每個人也心在萬月山莊,左房龍,時小千則是因為泰州知府賀一鳴的吩咐,柳長風三人則是因為當年的「柳莊案」,沒人不想留下,這下水到渠成,眾人立馬同意。

    龐清且叫幾個丫鬟安排好廂房,一人一間,不用擁擠,但房龍這邊畢竟是客,占住主人許多廂房畢竟不太好,隻推就二間就行,漢子一間,女子一間,權且住下,一應夥食都由萬月山莊看覷,由丫鬟定時送上,不在話下。

    這晚霞一出,天自然黑得十分快,這萬月山莊一到夜更,像是換了道麵孔一般,靜寂無聲,樹葉落下的聲音都能夠聽到,屋脊上一輪彎月緩緩升起,映在夜空之中,大地收起了燥熱,留下一地清涼的夜風,隔著窗沿穿過縫隙吹到屋內,山莊上,守夜的人打著瞌睡,口中哈欠連連,半處山影遮籠在庭院上,使原本就霧色漸濃的萬月山莊更加神秘。

    這時,一陣疾風刮來,月色下隻見一個全身黑衣,蒙住嘴臉發鬢,全身隻露出一雙眼睛的人,在屋脊上來迴探望,這巡夜人聽到有聲音響動,連忙朝黑衣人之處慢慢走出,黑衣人耳間細聽,已聽得有腳步挪動的聲音,一個翻飛,拽著另一根欄杆騰地飛到陰影去了。

    這便是時小千,他正用一雙狡黠的眼睛收攏這一切,半個小時前,他瞞住了左房龍,段無涯兩位好漢,推脫要去上茅廁,在茅廁裏換好了以前的黑衣,這一身黑衣是他以前做乞丐用的,每當有銀兩不夠時,或是丐幫需要米糧時,他總是去大戶人家裏竄動,行些「劫富濟貧」的自以為善舉,長年累月下來,這輕功是越來越好,側麵告訴人,這台上一分鍾,台下也是需要十年功的。

    好了,閑話少說,單說這時小千換好黑衣之後,把穿著的衣服塞在懷襯內,低俯著身子,像貓一樣縱起「踏雪無痕」,一個翻飛,已到了整座山莊最高的建築——天月樓上,遠處還有許多建築,他視力不好,加上這山裏一到夜晚,便打起露水霜霧,視力更差了,原本想去這虛境上人住所查看一番的,可直到現在,也不曾知曉這人住在那座建築內,這一眼望去,燈籠掛著的都是建築,如數星月,怎麽才能知道此人住所,叫人好生為難!

    他盤腿坐在房簷上,用手托頭思考著,忽然房簷下似乎有些話語,稀稀疏疏,聽得不太清晰,好像有人在悄聲說話。

    小千朝下看了看,看見房簷上和柱子間有道胳膊粗的欄杆,又看見一戶小窗燈火小亮,散散地冒著微弱的光芒,他隨即吸氣把這全身放空,雙腿一勾,倒吊在欄杆上,勾住後,頭朝下聽裏麵到底在說什麽閑言閑語。

    裏麵一陣柔滴滴的女聲傳來:“你這小丫頭還在打鬧,要是被上師知道,準罰你去巡夜啦!”

    又一陣聲音稍尖的女聲傳來窗邊道:“你也不麽?你這壞丫頭,現在倒有膽子教訓我來了呀?好,你去,倒不如我去!”

    柔滴滴的女聲說道:“嘻嘻,你這夜裏能去哪裏?”

    稍尖女聲說道:“哼,你管得著本姑娘?我要去告訴上師,有你好瞧的!”

    柔滴滴女聲說道:“師姐,我錯了,我錯了啦,我認錯還不行麽?我的好師姐,你就饒我這一迴唄!”

    時小千聽她們這般打鬧,好生無趣,口中喃喃叫道:“情報沒聽到,反倒讓這兩個女子弄得我打瞌睡了。”

    其實這並不怪兩位姑娘,試問一下,倒吊起來,血液迴流,能不犯困麽?

    他正想把腿拉迴屋簷上麵,裏麵又一聲尖聲女子傳來:“好啦,好啦,明天還要去天月樓麵向上師問安呢,你不睡,但你別擾我,惹得我發火了,我真的去上師那兒告你。”

    柔聲細語說道:“好,我的好師姐!啊——哈……我也有些困……乏。”

    時小千眼睛一亮,腦中飛速迴轉想道:“哦,原來這上人在天月樓,我知道了!”

    他把腿一勾,跳到屋簷上,隨著耳邊陣陣婆娑的風聲,巡更人已敲了一更的更鑼,聽得幾句生硬的話語:“門戶禁閉,小心火燭!門戶禁閉,小心火燭!”

    不等巡更人走到他下邊,倒縱起輕功又跳到另一棟屋頂上去了,在屋頂上仔細搜尋,又閃在巷子的暗角去了,沿著門牌慢慢地摸索,終於看到一個寫著「天月樓」的門牌,眼前一座宏偉的大殿,在月色中散發著寒光,青幽僻靜地升起煙霧,又不曾見有人把守,小千心裏嘀咕,踮起腳尖慢慢地走,走到門前,隻見門邊倒下兩個弟子,劍放在地上,打著唿嚕睡覺。

    他心想:哼,這幫人原來也是出工不過力的貨色……

    把腿稍稍抬動,不用去開門,倒用枝細竹棍兒朝門縫裏一勾,原來這古代的門鎖都是門裏麵把橫頭放下,使其固定鎖穩,現在木頭「哐當」一下掉下來了,這下可好,小千急中生智,連忙攀上大柱上,兩個偷懶的弟子醒了,睡眼朦朧地打著哈欠。

    一個胖些的弟子說道:“師兄,剛才這什麽聲響?”

    另一個瘦些的開口說道:“莫理它,旦是些耗子,睡去罷!”

    說完,又打著唿嚕沉沉睡去了。

    時小千立在柱子陰影處,這晚風「啪」一下把門吹開了,小千抓緊機會,「嗖」一聲閃在門邊暗角處了,見堂內昏暗一片,風吹卷簾,寒毛倒豎,讓人後背發涼,他輕輕撥開簾子,虛境上人此時正背對著他在打坐修煉。

    寒風吹動虛境上人的白發,他眼尖看到鏡麵中有一道光影,大喊:“是誰?”

    小千心頭一驚,怕被發覺,連忙躲進簾子後麵去了。

    卷簾不斷被吹拂,簾角似河邊的潮水一般起起伏伏,他漸漸聽到一絲向他靠近的腳步聲,很輕很輕,他差不多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忽然外頭門一下被打開,兩個急促的腳步聲而來……

    當先一個聲音說道:“稟上師,大師不好!”

    虛境上人恐怕隔牆有耳,對那兩人說道:“跟我來!”

    那兩個人立馬隨著虛境上人身後而走,小千躲在門簾後麵,把一邊臉放出來偷看,隻見上人撥動牆上的某處開關,這道牆一下打開了道密室,裏麵有道亮光照射出來,那兩個人先進去了,虛境上人隨後也跟著進去,密室在他身後就關閉了,又變成了一麵牆的模樣。

    小千連忙走了過去,摸著牆壁,心裏想道:果不其然,這上人真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隻是現在沒有找到開關,無法打開密室,那上人又每天呆在這修煉,如何能夠進去?叫人為難。

    順著牆壁剛想找開密室的機關,隻見一聲響動,似乎有人從牆壁出來,他聽得清楚,立馬又鑽進簾子中,密室門「啪哢」一聲打開了,那三個人從裏麵走了出來,隻見一個人對虛境上人說道:“上師,你要的東西都太難找了,如今少林拳譜,柳莊劍譜皆在你手,現今又惦記祝家腿法,弟子怕你身體消受不住。”

    虛境上人說道:“你懂什麽?這江湖中門派極多,這三招如到了我手,加上我的千麵術和鷹爪功,天下武功我獨占五種,江湖中隻怕是南北雙絕,也不是我的對手!”

    那人又說道:“哦,弟子隻是憂慮你的身子罷了,實在沒有其他想法。”

    小千偷偷地朝簾後張望,隻見三人當中,有兩人跪著,一人身批貂絨大衣,脖頸上圍著一圈貂毛,白色渾雪;另一人穿單衣,露出鐵鑄的緊實肌肉,看這兩人的後背,其中一人似乎有些熟悉。

    他心中似乎有些困擾,柳莊劍譜不是在千麵裘白狐手上嗎?為何又到了這上人手裏?莫非那貂絨大衣的便是這千麵裘白狐,既然如此,他倆又是何聯係呢?迷霧籠罩在他心中,使他腦中出身,這腳倒不經意地向後退,胳膊一撞,竟把簾後放著的燭台摔在地上!這下可好,「劈啪」清脆一聲跌響,這燭台在地上發出十分響亮的聲音。

    虛境上人本就疑心有人,現在聽得,立馬大叫:“什麽人!”

    不等小千動作,一隻手似勾爪般從窗簾後麵抓來,小千一躲,隻見一個手影映在簾上,小千一跳,找到一個窗門,「啪」地跳出窗外,三人見窗子開了,急起直追,一腳踏在窗沿上,虛境上人大罵:“狂徒休走!”

    時小千縱起輕功沒命地跑,隻聽見耳邊一陣風響,看不清前麵有多少建築,隻知道腳下瓦片磚礫翻動,走不到一會,眼見兩個人攔住去路,一人拿短劍,一人赤手空拳,對他罵道:“賊人哪裏去?!”

    時小千立馬刹住腳步,後頭虛境上人提劍而來,對兩人說道:“一起上!殺了這廝!”

    虛境上人拈起長劍,一劍直刺小千,小千畢竟走慣江湖的人,一個側腰躲過,三人合力攻他,他的拳腳哪裏是三人的對手,隻能招架隔攔,不斷躲開,若不是他練就一身輕身功夫,恐怕早遭饒人毒手。

    小千心想:我已落了下風,這樣打下去,恐怕沒命迴去,三十六計逃為上!

    於是腳尖一抵,從屋簷上飛下去,白袍者見了,趁亂一掌,打在小千胸前,這下可猛!血都差不多噴了出來,小千咬牙忍住內傷,倒跌下去,下麵一口大湖,點些萍露荷花,小千先使「閉氣功」撞了下去,池塘水麵一聲水花響動,三人死不放過,又追了下去,這水聲卻靜止了下來。

    由於是夜晚,天黑池塘看不太清楚,三個人沿著湖畔去找,這一聲水花正好引來許多莊裏巡夜的弟子,隻見十七八個弟子提著燈籠而來,貂絨人和銅筋者恐怕有人察覺他們,連忙對虛境上人說道:“上師,我等先走!”

    虛境上人一聲同意,兩人又縱起輕功,跳到院牆外走了。湖畔一道院門從黑暗中探出許多昏黃的燈籠,弟子們闖將進來,問虛境上人道:“上師,夜更不睡,在這湖麵尋些什麽?”

    他心想:現在如把刺客探府一事告訴弟子們,恐怕計劃泄露。於是將事情瞞住了,隻對眾弟子說道:“哦,為師見夜間無聊,因此練些拳腳功夫,你等四處去吧,不要管為師。”

    領頭一個胖弟子說道:“哦,既是這樣,上師好生保重身體,我等去別處看哨去了。”

    說完,胖弟子帶著七八個弟子提著燈籠往院門走去了,隻剩下幾個弟子站在湖麵上。

    虛境上人額頭上汗珠直冒,見有些弟子還沒有走,問道:“你等為何不跟他們走?”

    其中一個弟子說道:“哦,莊主吩咐要各處把守,我等是專職守這湖麵的弟子,沒有莊主吩咐,不得離開。”

    虛境上人問道:“那剛才你等到哪兒去了?”

    那弟子迴答道:“剛才我等見屋簷上有些拳腳聲音,因此跑去院門後麵尋去了,疑心有賊闖入,上了樓閣去看,又找不到蹤跡,迴頭卻聽見水花聲響,就下了樓閣,看見上師在此練武,不知你曾見過什麽麵生的人?”

    虛境上人說道:“不曾見過。”

    他心裏想:好,這有許多弟子把守,諒這廝也不敢出來,如藏在水塘裏,一發憋死你!

    想了想之後,他心已放穩,又怕莊裏的人懷疑他,因此提著劍獨自先迴天月樓去了。

    水底下,時小千憋了許多時候,從水麵上看見許多燈籠光影,心裏大罵:這怎麽又來了許多人?眼看我的「閉氣功」憋不了多長時間,他們若不走,我怎麽能夠上去?

    於是心上一計,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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