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臨近中午,熱氣正盛,天空密不透風,烏雲蓋頂,陰雲就像一壺悶熱的蒸籠,捂著整座平陽官鎮的嚴嚴實實,似乎是下雨前的征兆。

    法場安排在十字街中,官差早已把住四周關口,不準一個百姓進出,熱氣從街上石階傳來,大地又在吹拂著陰風,臨街村坊的人都趕來看,十字街口附近各有酒肆,客棧等,都擠滿了人。

    每個人額頭上汗珠直冒,汗水從額邊滑至背脊,一身的汗漬,黏得讓人好不自在。

    十字街隔壁的酒閣上,來了三位不速之客,他們剛進了客棧,就尋了把椅子坐下,不容小二吩咐,為首那個俊郎便說道:

    “先來二三盅酒,熟牛肉半斤。”

    小二聽得吩咐,下去樓閣準備,獨自留著三人在酒閣前,雙眼死死盯著這法場四周。

    連空氣都變得炎熱,一絲一口都有煩躁地感覺,坐立不安的心更是難以忍受。

    “幾位客官,酒菜來咧。”

    小二急匆匆趕過木質的階梯,腳下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他把酒菜放在三人麵前,若是在平常,他這一聲吆喝大家還能注意得到,可今天,大家的眼光都放在法場中央,多多少少不曾離開過。

    三人為首那個俊郎抄白袍中拿出一枚銀錠,“啪”一下扔在桌上,又是不容小二開口。

    這俊郎說道:“不用找了。”

    小二點頭稱謝又像風一般鑽進樓閣下麵,看法場去了。

    這法場上,知寨端坐當中,兩邊都是主薄,吏書,衙頭等人,雖有些陰雲,昏昏寐寐,依稀看到陽光透過雲層照在頭頂,正好午時,這場景甚是煞人,隻見:

    昏黃刑場外,百姓麵如土灰;血影斬台上,差役心中打顫。陰風直吹,喝叫趕人下地獄;破零凋謝,定要驅鬼走黃泉。殺威棒深深而立;魄碎膽寒。招魂幡林林樹起;勾人奪命。羅浮寨鍾馗執法劍;鎮魔殿閻王斷生死。

    見了這般景致,看的人似乎感覺到,有股不知名的陰風竄上後背,讓人發抖。

    知寨拿起手上一根問斬牌,細細看過,喝道:“帶人犯!”

    街角立馬轉來一輛囚車,囚車裏裝著這沒了生氣的施雲彪,一身白衣囚服,背後插著一個監斬木牌,披頭散發,坐在車裏,都有官差看守,看著這車經過,人群裏立馬讓開一條小道。

    天氣好生悶熱,人們議論紛紛,三個客人稍稍打開鬥笠,都從餘光中看得準確了,這囚車剛到了關口,四周百姓湊熱鬧,像海水一般推推搡搡,這可惹惱了這把守的官差。

    “你這鄉裏百姓拉扯個什麽?又不是你們爹娘去死,有什麽好看?!”

    哎,開口就得罪百姓的官差,恐怕平時也是仗勢欺人慣了。

    說迴這施雲彪,剛被推了進去,關口就被左右把守士兵圍攔住了,百姓都被擋在鹿角之外,人群裏紛紛揚揚地傳些零言碎語。

    知寨喝令四周差役帶上問斬台,施雲彪被兩個官差拖動,押跪在地上,看那樣子,既憔悴又讓人心酸。

    大地慢慢地炎熱起來,眾人留下的汗珠都滴落在地上,直到蒸發,大街上,樹枝靜止不再搖動。

    “斬!”

    震耳欲聾地一聲,知寨扔下了問斬牌,“啪啦”一聲摔在地上,十分清晰。

    三個客人看得清楚,這劊子手正慢慢摸索他背上的木牌,大事不好!

    “刷”地一聲,從樓閣飛來一把蛇刀,直膛膛地刺入劊子手的手背,“啊。”地一聲,劊子手手中淌血,把斬首刀棄在一旁,痛苦地倒在地上。

    知寨大人見了這般情形,大聲疾唿:“有刺客!”

    不叫還好,叫了倒驚起三個英雄!

    為首的一個從樓閣飛躍而下,這官差剛想圍住一團,保護知寨大人,不料被當頭一刀,劈麵刺死兩個官差,這英雄隻道是:

    風雲紛揚狂歌起!瀟灑走天地,少時苦學忍法,又兼通識蛇刀,好漢是忍風!

    這官差見死了兄弟,一發而上,拽起殺威棒朝塵煙中一頓亂打,打了多時,官差心想:這賊人多半是被亂棒打死了。於是各自提起殺威棍棒,隻是奇怪,腳下空空蕩蕩,什麽人影都看不見。

    原來這忍風會忍術,隻念動口訣,閃在官差後麵去了,這知寨大人,驚地一嚇,在木椅上七搖八墜道:“給我逮住這廝!重重有賞!”

    官差剛轉頭,忍風又從腰間抽出一把蛇刀,兩把蛇刀左右開弓,順手就砍翻幾個,又有四五個一起上前,忍風在人群中變換招式,淋漓播過一陣血雨,殺了個痛快!

    再看另一頭,卻是北麵,又從樓閣衝出一個少俠,隻道是:

    雲嶺伊裳,佳人會舞劍,風采不讓須眉,蒼穹彩霞起,少俠是如煙!

    那官差剛想護住知寨要走,被如煙一劍封喉,撲騰地倒在地下,這知寨驚得屁滾尿流,躲在案桌下麵,又有四五個官差攔住,如煙把劍握緊,劍上滴著班班血珠,那幾個官差看到眼前這種情況,哪裏還有心攔她?都丟下棍棒一哄而散。

    餘光又有一人飛躍而下,隻道是:

    敢愛敢恨做自己,

    持劍放縱行江湖,

    淩波微步踏浪行,

    微花不比阿彌嬌。

    阿彌穩步站住,端起長劍徒手砍倒幾個官差,忍風正在激鬥,大喝一聲:“休要纏鬥!先帶雲彪兄先走!我和如煙斷後!”

    阿彌聽得,起身架起施雲彪,劊子手剛想攔住,被她一手抹喉嚨殺了,街角預先綁了快馬,隻把施雲彪當麻袋一樣斜著放在馬上,衝手往韁繩一砍,這馬見了許多殺聲,馱著施雲彪急促而去。

    官差一行殺得差不多了,大部分都不敢上前,有些就丟棄了棍棒溜走了,隻留下這知寨大人,蜷縮躲在問斬場案桌下瑟瑟發抖。

    這時,劈頭一劍指住他,他隻得舉起雙手慢慢出來。

    “好……好漢,且饒我一命!饒我一命!”

    知寨全身都是汗,官袍都濕透了。

    “怎麽做?”

    “一刀殺了?”忍風說道。

    “好……好漢,莫要殺我!這人不是我要害他的,隻是閻遜府上一個仆人走脫,要挾本官,說是怎麽也要將這人判個死罪,不然去沈相那裏參本官個辦事不力,本官……哦,不,小人官小言輕,隻得照做,這……這實在不關小人的事啊!求好漢饒命!”

    忍風喝道:“那閻遜府上的仆人今在哪裏?”

    知寨求饒說道:“隻在知寨府上等候……說是等小人迴去告訴他們消息。”

    如煙問道:“忍風公子,這如何是好?”

    忍風歎息說道:“走吧。”

    兩人剛剛挪動腳步,知寨心想終於能夠撿迴一命,還慶幸把罪都推到那仆人身上了,自己安全無恙。

    知寨正心裏暗笑,忍風剛走幾步,背對著他,突然轉頭,喝道:“卻饒你不得!”

    說罷,轉身一刀刺進知寨胸腔,知寨吃了一驚,瞳孔放大,唇邊滴落血珠,刀直入他的心髒,他嘴裏還說出了最後幾個字:“你……你……”然後就倒在地上,一地不起。

    正是:

    多行不義必自斃,

    壞事做盡天有報。

    勸君莫做虧心事,

    半夜敲門也不懼。

    忍風一刀割了知寨人頭,扒了此人官袍做包裹裹住。

    兩個人滿身血跡,迎著風又走到衙署門口,這衙署有官差看守,兩人走近後院,翻過圍牆,正看著一座偌大的府衙庭園,四周靜悄悄地沒半個人走動,隻看見幾棵大柳樹下一間屋舍,黃磚黑瓦,一道疾風吹來,似乎有些人聲。

    隻見兩人順手摸到屋舍牆根,躲在暗角,靜靜地聽著裏麵說些什麽。

    屋內一個聲音說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剛才我都瞅見了,那廝上了囚車,被幾個官差押去刑場,現在多半是死了!”

    哈哈哈哈哈,狂笑來自於小人的嘴裏,聽起來讓人反感。

    裏頭又有一個尖聲傳來,隻聽他說道:“嗯,那廝真死了?”

    剛才那聲音又應合道:“這我到不知道,我怕那殺生,又不敢看,隻留下小張四在那兒把風,不過,諒他插翅也難逃。”

    尖聲說道:“老弟,你昨天夜裏沒看個清楚?那人雖被我們拿下了,還有三個賊膽包天的同夥,倘若三人去劫人,多少官差都攔不住的!”

    這時,院落轉角一個瘦削的漢子匆匆趕來,忍風和如煙兩個連忙躲在牆邊,隻見那人頭上冒汗,也顧不上擦汗就跑了進屋舍內。

    尖聲漢子問道:“小張四,你去那刑場看了,那人可是死了?”

    一個喘著粗氣的聲音說道:“老哥,不好,那廝被三個厲害的賊人劫去了,還殺了許多官差,刑場上到處是公人的屍首,血流成河,慘不忍睹,我等看了這般場景,便不敢停留,急匆匆趕迴來報於你們。”

    真是烏鴉嘴,好的不靈醜的靈。

    尖聲漢子說道:“大家莫要慌張,我想那賊人多半不會算在俺們頭上,大家拿了知寨給的銀錢,今夜乘船就走,迴到鄉裏先躲幾天風頭。”

    屋內的人剛想要走,門邊突然閃出一道人影,戴著鬥笠,把著寒光閃閃的蛇刀。

    “走後門!”尖聲漢子叫道,那人便是昨夜為頭的仆人,心腸最毒,此時他隻想保命,其他不管。

    眾仆人,護院剛想從後門出去,又是一道人影,就光中攔住去路。

    還沒等他們當中的其中一人說話,忍風早已搶先一刀,對準一個護院,直入喉嚨,血都濺了他一身。

    梅花般的血點噴湧在窗戶紙上,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忍風和如煙的刃尖上已滴出血絲,在地上流淌的,是昨夜為虎作倀的屍首,他們睜著怪眼,望著這空空的江湖世界,有今天之果,實在是當初咎由自取。

    隻剩下最後一人了,這個人,就是領頭的仆人,剛想開口說話,忍風早已一刀刺穿他的喉嚨!

    禍從口出,這個人若不是一心想要害死施雲彪,也不會有這般下場,他嘴裏吐血數升,倒在地上,氣息全無。

    忍風和如煙踏著血痕,又放了一把火,許多官差見後院起火,聞風趕來,把巷子口子都圍得嚴嚴實實,兩人躲在牆壁暗影處,見一眾官差都拖棒帶刀侯著,出不了去。

    如煙問道:“忍風兄弟,這次如何是好?”

    忍風說道:“不如殺出條血路,如何?”

    如煙說道:“不可,我跟阿彌有約,若是安全離開,須到行澤山下的竹林等她,以音聲為號,吹動三下,就可以會合。”

    忍風猶疑說道:“眼見這般官差把守得鐵桶一般緊實,如何能夠出去?”

    如煙說道:“你可知道行澤山下有一條水泉?”

    忍風在心中思索一番,說道:“我昨天雨夜時,也聽見一絲絲的水聲,可是天色昏暗,並不知道這條水泉在哪。”

    如煙說道:“這水泉流經下遊,我們大可以跳下去,鑽在水裏,這官差就不一定能夠找到了。”

    忍風聽了這番話,心想真是個妙,於是把手上蛇刀收起,和如煙兩個彎腰摸著,鑽進一片芭蕉林中。

    眼前一條寬闊大河,因為昨天剛下了雨,河水暴漲,水麵都沒在樹根處,兩人放眼一看,對岸群山疊巒,千峰靠岸,果然好景致,正是:

    蕩漾水波,鸕鳥飛撲淺草上;微吹漣漪,大魚翻滾碧灣下。雲嶺高聳,岸堤邊許多村坊;湖光山色,河道前無數良田。家家升炊煙;戶戶有餘年。

    忍風和如煙縱身一跳,沒入水中,水流喘急,眨眼功夫就把兩人推向下遊,隻見一片竹林,煙霧繚繞,兩人握住岸邊水草,輕身上岸,踩著鬆軟的泥土,在竹林裏四下找尋阿彌的蹤跡。

    竹林深處傳來三聲音律,如煙察覺這是暗號,於是跑到竹子樹底下,摸了片鮮嫩竹葉,對著竹葉吹動三下,一絲驚鳴傳遍四周,裏麵出來一人,拿著柄長劍,如煙一看,正是阿彌,兩人重聚,激動地抱在一起,涕淚橫流,當下的心情別提多開心。

    如煙問道:“這雲彪兄呢?”

    阿彌說道:“小姐莫要擔心,雲彪兄弟被我安置在一間村坊裏了,他背脊都是血痕,我心想還需時日慢慢恢複。”

    忍風站在後麵,思索說道:“這閻遜已死,賀大人那邊還不知道,若是官府報信,時間太長,我本想獨自迴泰州,報與大人,可眼見這雲彪兄弟傷重,不能騎馬,現在看來,也隻好在此幫雲彪兄弟養好傷,再行上路了。”

    阿彌說道:“不如忍風公子和小姐先迴泰州,留我一個照顧雲彪兄弟就好了。”

    忍風說道:“隻留你一個可以嗎?”

    阿彌笑著,說道:“不怕,隻是去附近村坊,我幫他討些草藥迴來,每日煎熬給他喝,用不了多久就會好起來。”

    忍風還有些顧慮,說道:“不,我們還漏了一件事。”

    如煙說道:“什麽事?”

    忍風說道:“這施雲彪走脫,官差必定會下海捕文書緝捕,設下重金懸賞,賞文都會張貼犯人姓名,籍貫,相貌,雲彪兄雖藏在這裏,終不是辦法,加上他有一個母親,隻在這附近居住,周遭村民見了雲彪兄弟的畫像,必然告官,他母親落在官差手上時,如何是好?”

    如煙說道:“這不簡單?阿彌你隻去問清雲彪兄母親居住的地方,我去接她迴來,多少安頓她在泰州府上,誰敢拿她?”

    忍風說道:“此計甚妙,我們分頭準備。”

    阿彌問清了雲彪母親的住所,就在行澤山水泉灣的村子裏,如煙聽得清楚了,夜晚獨自乘坐一隻小船接迴了她,跟她說清楚了事實原委,母親聽得雲彪是為自己討米才招致如此罪過,心中難過不已,但迴頭一想,這閻遜作惡多端,殺了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兩人乘著馬,雇一輛馬車載著雲彪母親,先迴泰州,留下阿彌在行澤山村莊照顧施雲彪。

    剛到了泰州府,忍風將一切事情經過都跟賀大人說清楚了,賀大人命人在府中準備一間獨室,安排給雲彪母親住下。

    忍風,如煙在江湖奔波多天,賀大人先教兩人在府中休息一段日子,再去調查其他案件。

    而他自己則看著窗外,看著燦爛的梅花花瓣,隨風飄舞,獨自歎息,心裏已釋重負,可殊不知,後頭又轉進了一場腥風血雨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烈火如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把酒祝東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把酒祝東風並收藏烈火如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