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懷歌抱音走天涯

    風揚吹落九宮花

    失意浪子情何處

    大漠紛飛縱雲馬

    左房龍失落得萬念俱灰,但是他沒有忘記朱屠戶交代他的後事——去給他的家人說句朱屠戶的臨終之言。

    他隨手拿著一把鬥笠,披在被風吹拂的發髻上,手裹緊了震耳有聲的銀虎刀,穿過茫茫的荒漠,來到居羅的邊塞,沿途詢問了不知多少途人,才找到朱屠戶家小的所在。

    原來,這朱屠戶自從被鷹眼逼迫,打砸了屠戶的衣食工具,可憐這朱屠戶老小隻能在街上討米為生,淪為乞丐。

    正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左房龍見了滿頭蓬蒿一樣的老婆婆,似乎盲了雙眼,還有一個婦女攙扶著個小孩童在街上不住地哭泣。

    “好心人,老爺們,且給口食糧的吧!!!”

    哀怨痛徹心扉的乞討聲,居然來自於一個盲了雙目的老奶奶,還有被風沙吹得蠟黃色臉皮的婦人,其中還包括了一個僅僅五六歲的孩童,真是天命不公,造化弄人。

    “行行好,行行好。各位老爺祖宗且賞口粥水喝,可憐可憐老朽一家三口人吧。”

    屈膝跪在一間小酒坊外的三人看來麵黃肌瘦,十分可憐。

    一位戴著財主帽子的,身穿雞冠花地主老爺服飾的人,路過三人跟前,白了一眼,又吐口唾沫,令人看了好生不快。

    左房龍眾人都看見了,這左房龍嫉惡如仇,性如虎烈。如何忍得了這醃臢潑才的狗眼看人低?隻一個淩波縱步,抄手走到那人跟前,一個拳風拽起那財主。

    這財主滿頭大汗,罵道:“你......你這廝是誰?快給老子鬆手!”

    左房龍死死盯著財主,說道:“你這廝好沒道理!人家良民百姓,混口飯吃,你幹甚麽看不起別人?!”

    財主罵道:“我呸,我道是誰?那些命比螻蟻還賤的刁民!我平生不知打死幾個!你這廝趕快給我鬆手,若是吃罪了老爺,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好呀,這話不說不透,一說倒說到這左房龍心坎裏去了,他心裏正好憋了多天的怨氣,今天,就要一發全傾瀉在這潑才財主身上。

    隻見他一手舉起虎拳,正要朝財主的麵門揍去,一陣風的時間,無形中一把臂脖拉住了他的手。

    左房龍把眼睛朝後看望,這拉他的人正是時小千,原來,自從左房龍和耶律如煙在沙漠中傾訴心懷的時候,時小千放心不下兩人的安危,因此跟著兩人,不知不覺中聽到許多苦斷肝腸的聲音,他心裏也不是鐵石做的,自然也有些感觸,可除了感觸,也還是感觸,在他的這個地位,幾乎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改變。

    看來,江湖也是看人的啊,說不明道不通的恩怨情仇,一言難盡。

    可是,現在他卻有必要阻攔左房龍,因為他清楚,左大俠不僅是江湖中人,還身兼官府要職,若此時動手,更是將他推到風頭浪尖之上。

    “時兄弟,你且鬆手。”左房龍恨得牙都格格響,可時小千怎麽也不鬆開。

    “左大俠,你且說,這屠戶案和這眼前的撒潑財主哪個更重要?!”時小千話語激動,看樣子,這場將要發生的打鬥他是勸定了。

    “今天不是說這事的時候,你莫要攔我!且讓我鬆開拳腳打死這廝!”左房龍說道。

    時小千喝道:“左大俠,你今番打死他,若是吃罪了官司,你還如何替柳莊四十九冤魂尋迴屬於他們的那份公道?又如何使朱屠戶沉冤得雪?”

    這一聲猶如震耳發聵,左房龍在靜止的灰色清醒中慢慢放下了扯住財主衣領的手,還有那雙離財主麵門不過一寸的虎拳。

    “算你識相!若是你真敢揍我,可讓我莊裏的門丁把你吊起來打!”財主不屑一顧地說道。

    死了的鴨子還嘴硬,說的就是這種人。

    財主剛想得意忘形,就被時小千隔住說道:“你這廝潑才不要欺人太甚,前麵那位兄弟叫做左房龍,刑捕司青龍堂副使,下次嘴再臭,一發殺了你也沒罪過的。”

    當然,這財主還想把死皮麵子硬撐下去,嘴上笑道:“那三個乞丐,知寨大人有令,不許人接濟錢財,誰要是給了,定是自找晦氣!”

    說罷,留下滿臉怒火的左房龍和時小千一行搖著折扇走了。

    左房龍漸漸冷靜下來,從身上四處懷揣,拿出五兩銀子,時小千也摸出幾枚銅錢一發交給這沿街討飯的老婆婆,婦女接過錢財,撲通跪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

    時小千連忙扶起婦女,情真意切地說道:“使不得,確是使不得。”

    這婦女說道:“恩公如此大方,全不避嫌,也不怕知寨大人的緊令,眼見是個好英雄男兒,比那街道上浮誇打扮的公子佳人不知好上多少,恩公的大恩大德,妾身無以為報,隻有再多叩幾個響動給恩公,祝恩公前程似錦。”

    左房龍立在一旁,細細看那婦人,眼眶中似乎還有淚痕。

    時小千說道:“大娘莫要如此,真折煞小人,小人也是窮苦瓢潑出身,什麽本領都不會,隻慣一手「妙手空空」的法術,世人皆看不起小人,這處境當然也隻有你們更為清楚。”

    這剛說完,老婆婆和婦女悲從中來,淚水縱橫,老婆婆不住地苦道:“恩公,老朽無以為報,還請恩公隨老朽去寒舍吃完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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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房龍,時小千等人不好推阻屠戶家小的熱情,相隨跟著,隻見拐進七八條荒僻胡同,胡同內角有座小瓦木房,淒淒慘慘,房頂都被蟲蛀爛了。

    還有無數道縫隙,冷風從四麵八方吹來,中間放著一張矮圓扁桌,老婆婆推開滿是裂痕的房門,招唿眾人進來看座,左房龍四人各撿了一把破敗凳子坐下。

    老婆婆在後廚熬了些米粥,一盞茶的功夫都煮好了,婦人端出來放在桌上,各人都喝了一口,粥水雖淡,但是味道不錯。

    時小千問道:“老婆婆,你一家三口人都住這房子?”

    老婆婆被婦人攙扶著一張小腳凳子上,張口問道:“幾位恩公從而來?”

    左房龍道:“從泰州來。”

    老婆婆說道:“這泰州一路風塵,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左房龍道:“多謝老婆婆關心,一切都好。”

    左房龍忽然想起朱屠戶的話來,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於是婉轉說道:“老婆婆,朱屠戶有心,說要好好保重,剛才那銀子都是我一行人全數的錢,莫要想太多,可要好好注意身體,春寒穿衣,秋冬添柴。”

    這老婆婆聽了,淚從眼眸中流下,這話一說,正說中人的傷心之處。正是:

    命坎不公遭橫惡

    天道無常徒流離

    黑風吹斷連理枝

    自是有情變無情

    婦人孩童都哭的死去活來,時小千說道:“老人家好生保重,得了銀子,尋個他方去處,不要在想起這諸多恨事了。”

    又對那個孩童說道:“小乖郎,你休要傷心,長大了好些照顧阿奶阿娘。”

    古人又有一首《卜算子潮水》說的是這無情的分離之情:

    明折柳淮,飛雪淹鬆柏,江風西下斷腸,別怨依,如風中樸花吹煙滅。

    唉,說不盡道不絕的惆悵,這木房子裏的冷風滲透人心,左房龍和時小千兩人無奈,向老婆婆一行告別,婦人走出來道:“恩公,一路好走!”

    兩人提著這漫天的憂傷,頂著又是一輪昏寐的天日正行走著。

    “左大俠,你覺得朱屠戶一家三口會不會到別處安身?”

    左房龍低著頭,哀傷地說道:“走了便走了吧。留在這個傷心地又有何用?倒留下許多怨愁。”

    時小千又說道:“左大俠,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左房龍說道:“先替朱屠戶沉冤得雪,今夜你和我一同去王略府上。”

    時小千詫異問道:“為何去王略府上?”

    左房龍細細說道:“時兄弟有所不知,今日,我在公堂上見此人麵貌狡詐,又把眼色朝牢頭差役打點,還有,這王小九自己也曾說過,他有一個同族大哥是知寨師爺王略,莫非正是此人?”

    時小千說道:“左大俠說得極是,上次聽審我見他連連冷笑,可知此人有些不知常情的陰暗手段。”

    左房龍點頭表示同意,說道:“確實,我看多半是此人拿些手段使證人不敢說出真相,時兄弟,你和我夜晚敲三更鳴鑼的時候打聽些蛛絲馬跡。”

    時小千又問道:“那耶律公子呢?”

    左房龍心中深深思索,耶律如煙與他觀點有很大的分歧,可這麽多天,她依舊陪在自己身邊,若是不見她去,恐怕隻會讓她多想。

    “叫上他們。”

    左房龍果斷堅決地說著。

    兩人一起走在蒼茫的穹頂之下,踏著淩冽的步伐,踩踏著路上的風沙,許多人已經在大門前掃些塵土,江湖上的塵埃灰燼是掃不絕的,一環扣一環,剪不斷,理還亂。

    夜來得特別快,時小千跟耶律如煙說過左房龍的計劃之後,雖說耶律如煙並不認同這樣做,可在情義方麵,她還是堅決地站在了——當年在京閣樓請她喝酒的那位俠士身上,因為她深深明白,江湖是沒有辦法離開的,俠骨精神縱然有些說不清楚的是非觀,但,在善的上麵,它仍然不會過時。

    一輪明月高照,皎潔的光芒撒在了客棧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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