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中確是另有活人!這個活人不是別人,正是左都督府中的年青高手:徐延年!

    崔永永和王建鑫二人都沒有發現徐延年!因為顧星恆背樹而立,他背後是那株王建鑫動武時,曾踩上一腳借力,驚起滿樹棲鳥的大樹!爆炸發生時,大樹枝杈多已被摧折,隻是巨大的樹幹仍傲然挺立著,像一尊鐵血將軍的塑像!徐延年就藏身在樹後!

    誰都沒想到,大爆炸竟炸出了這樣一個曆害的高手!顧星恆從爆炸的餘威中迴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被對方的氣場鎖定!他背樹而立,但心,卻能清楚的體驗到那樹後麵,敵人的殺氣!他一時不察,將背部賣給了敵人,此時自不敢輕舉妄動!

    顧星恆雖然一時間還不知道敵人是誰?但他從對方強大的氣場中已明白到一點:來敵武功高強,隻怕功力猶在程濟之上!若換作平時,顧星恆自然不怕!隻是現在,一來自己先前與蔣渺渺動武,雖然勝出,可也在一定程度上為蔣渺渺“百忍神功”的內勁所侵,負傷不輕!二來自己一時不察,將背部賣給敵人,先機盡失,實是大大的失策!好在自己警醒得快,在敵人還沒發動攻擊前,便氣布空門、凝止行動,不予敵人半點可擊之懈!

    顧星恆自料後麵的人,非是易與,若然真動起手來,隻怕自己絕難討得半點便宜!他一眼看到破水衝出的崔永永與王建鑫,心知王建鑫在受傷程度上遠比崔永永重得多!他不想看到自己人多有損傷!便借崔永永尚未發現自己已然受製於人之機,出言將之唬走!他見背後之人居然沒有點破他的計算,心知對方網開一麵!他平生極有傲骨,從不願欠別人半點人情!所以便也將本可助自己一臂之力的王建鑫遣走了!

    徐延年人在樹後,道:“顧先生好托大,竟未將王神捕留下來助戰!難道你自信一個人就可以擺平我嗎?”

    顧星恆笑道:“顧某雖不才,但還有自知之明!隻是在下欠你一個恩情,如若不還,如梗在喉,如何能放手一戰!”

    徐延年:“素聞顧先生俠義高隆,生平不願欠別人半點恩情!如今觀之,當真果然!”

    顧星恆:“徐公子謬獎!”

    徐延年一愕,旋而靈機一動,道:“好,你就猜我是徐公子吧!”

    顧星恆心頭微吃一驚,他素聞同輩中人講,徐延年是武林後起之秀中的翹楚人物!今日觀之,非但武功高絕,心思也敏捷得緊——若換了他人,被一語道破身份,不驚得反問對方何以知之才怪!可是現在徐延年這樣迴答,卻讓人無法試探出他的身份!好在顧星恆綜合諸般事實,已斷定他就是左都督府的公子:徐延年!

    ——早在此之前,顧星恆已從暴昭那兒得知,左都督府謀逆,徐延年親領一支伏兵,掌有十三樽紅夷大炮,行蹤神秘,朝庭一時之間還無法查到這支伏兵的下落(這個消息是由冉青寒探得,報知方孝孺,方孝孺轉告暴昭,然後暴昭才得於告訴顧星恆的)!而現在,爆炸發生、炮彈飛出,明顯是巨箭誤撞軍火庫引發的!縱觀當今城內,禍國作亂者三:首先是燕軍,燕軍力量雖雄厚,但據線報,其在城內並未安插伏兵!縱有伏兵,在燕軍入城時便該蜂起迴應!絕不會隱忍到如今;其次是蒙古,蒙古人勾結朝庭敗類蔣渺渺,意圖劫帝北歸,南麵製衡中原,其借蔣渺渺之力,在城內私藏軍火以備不時之須是有可能的,但蔣渺渺若真在此處私藏軍火,又豈會讓唐光光乘著巨箭衝毀自己的經營呢;前二者都可排除,那麽,剩下的便是以徐增壽、正紅夫人為領導的左都督府了!——徐增壽身處朝陽門,暴昭已前去應付;正紅夫人去向不明,但來的若是正紅夫人,則絕不會放王建鑫生離;當然也絕不可能是“士農工商四司命”,因為這四人在武功上雖都各有造詣,但還不足於獨力鉗製自己!所以,思來想去,背後這人,必是徐延年無疑!隻有徐延年這個年輕高手,氣勢才這麽犀利、氣度才這麽恢弘、氣機才這麽隱秘!——

    顧星恆笑道:“徐公子,好隱秘的心機!隻是。。。。。。。可惜啊可惜!”

    徐延年:“可惜什麽?”

    顧星恆:“可惜你年紀輕輕,便要亡命天涯,從此難有安身之所矣!”

    徐延年沉默半晌,道:“此話怎講?”

    顧星恆:“天下紛亂,川原割據!得誌者,必將威行天下,掃除異己!徐公子身敗名裂,安能不逃?”

    徐延年再次沉默半晌,道:“顧先生憑何斷定我必身敗名裂,不能成事?”

    顧星恆:“左都督府不該謀反,反,則必敗,此乃勢也!”

    徐延年:“願聞其詳!”

    顧星恆:“當今天下,覷覦大明王權寶座者,有三:一為叛軍燕王、一為北蒙外邦、一為閣下家父!公子以為如何?”

    徐延年沒有直接迴答,隻道:“往下講!”

    顧星恆:“在我看來,諸雄中,僅燕王勢力可與朝庭一爭長短,其餘皆小蛇吞象,不自量力也!”

    徐延年:“何解?”

    顧星恆:“燕王得天時、朝庭占人和!天時、人和,此二者皆為兵機大要,各執一端,所以能一爭長短?”

    徐延年:“何為天時?何為人和?”

    “太祖朱元璋掃平天下後,為鞏固王權,巧借名目、羅織罪名、栽贓陷害,先後辦理“空印”、“胡惟庸”、“郭桓”、“藍玉”四大案,大肆誅戮元功宿將,致使廟堂之上,英才劇減,人人自危!世間縱有奇人高士,見此寒心,不敢求聞達於諸候,爭相潛歸山野以作遠禍全身計!所以朝庭中,人才簣乏已是不爭的事實!惠帝朱允文看得明白,是於一登基便大倡文教、輕謠薄賦、平反冤獄、寬政恤民,為求朝綱整肅、吏治清明、生民安樂而殫思竭慮,刻苦不已!此實可說是社稷之幸、黎民之幸、天下之幸!隻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千裏之行,非一蹴而蹴”,惠帝仁明孝友,要取信於民,亦非三兩年可全就其功!奈何燕王卻在此百廢待興、方興未艾之際叛起,以致於朝庭乏才可用,兵潰千裏,乃至於斯!此,是謂燕王得天時者!”顧星恆道,“惠帝雖登基不久,未能全就其功取信於民,但其仁明孝友、以天下蒼生為念的高尚品德已然彰顯於天下!百姓感其恩澤,紛起擁護!是於盡管朝庭乏才可用,敗陣連連,但軍隊至處,百姓夾道歡迎、爭獻食飲,義送子弟參軍者在所多有!此乃得民心,是謂惠帝得人和者也!”

    徐延年:“吾聞古人兵法有雲‘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時既然不如人和,那何以惠帝竟被逼至斯,轉眼便有覆亡之危呢?”

    顧星恆:“問得好!蓋因兵戰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三大機要外,還要比拚雙方的物力、人力!”

    徐延年:“何為物力?何為人力?”

    “物力,講的其實就是戰馬、兵器與糧草!太祖憑借三尺青鋒起家,將開國年號定為“洪武”,自謂非武功一如洪水滔滔,不足於掃蕩六合、並吞八荒,取得天下!此其重武之所以也!太祖重武,用心邊防,以北方邊地委於封王,令之領軍帶兵,外抗強敵、內護朝庭!所以自建國以來,但凡邊地封王在軍需上有所奏請,太祖必全力支持,糧草、利器、戰馬,運往北陲,源源不絕,無以勝計!燕五蓄謀叛逆,機心隱密,在發動戰爭前便已養精蓄銳——暗中屯積糧草、精選利器、養肥戰馬,作好了一切準備!戰爭報發後,每得一地,便就地征集,所以其糧其器其馬,使之不盡,用之不竭,此乃其在物力上常盛不衰的原因!比之朝庭,當真一點都不遜色!”顧星恆道:“燕軍在物力上與朝庭旗鼓相當、難分高下,但在人力上卻遠遠優勝於朝庭——人力,指的就是:體力與智力的總和!具體一點說,就是士兵、將軍、主上三者的綜合能力!論士兵,朝庭勝在一個‘多’字!朝庭擁有天下之民,士兵的數量自然要遠勝於燕軍!不過,燕軍卻勝在一個“精”字,燕軍久居邊陲,訓練有素、飽練戰陣,非內地之兵可比!所以論兵力,二者還是難分高下;論將軍,朝庭就慘了,長於軍事的元功宿將,多已在洪武年間受‘空印’、‘胡惟庸’、‘郭桓’、‘藍玉’四大案牽累,受迫害致死!縱有碩果僅存的,如耿炳文、盛庸等,卻是廉頗老矣,勇謀有限!年輕新進中,縱有高才奇誌如程濟者,卻因資曆尚淺,不敢委之於斧鉞重器!而燕將呢,運籌幃幄有姚廣姚、攻城掠池有朱能,此二者,懷經緯之謀,抱縱橫之勇,逞天地之誌,比之於漢朝張良、韓信,當朝劉伯溫、徐達,毫不遜色!出將入相,遊刃有餘!二人之下,又頗多勇謀之士,此乃燕王效曹阿瞞,不論德行,唯才是舉所致!實非我朝庭所能匹敵;論主上,我朝主上惠帝,雖仁明孝友,廣開言路,從善入流,但年少文弱、不知兵事。比之於燕王的年富力強、賞罰嚴明、長於軍事、雄才大略,實在是不能共日而語!綜合觀之,朝庭在人力上要遠遜於燕軍,這就是為什麽燕軍可以長驅而入,真搗京師了!”

    徐延年:“朝庭,文有方孝孺,武有暴昭,在武林中又有閣下掠場壓陣,何言乏才可用?”

    顧星恆:“方博士品行剛正、博通經史、領導潮流,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繼往聖絕學、開萬世太平的一代鴻孺,令其著書立說、開館授徒或廟堂諍諫,綽綽然遊刃有餘,如皰丁解牛也;暴尚書明斷訟獄、鐵麵無私,雖富貴、威武、貧賤,亦不能使之移之、屈之、淫之,一如國之法器,威乎其上,而眾邪辟易!此二者,都無愧為社稷重臣,然而,卻都不能帶兵打仗,決勝於千裏之外!此非能力低於他人,實乃品性各異,才用不同而已!至於我自己嘛,愛詩愛酒,琴棋書畫以自娛娛人還可以,要帶兵打仗,那則好比是鴨子上了高架,芨芨自危尚且不及,哪裏還能指揮衝鋒呢!”

    徐延年:“顧先生過謙了,你能將當前局勢看得那麽清楚,帶軍上陣未必不能反敗為勝,平定叛逆!”

    顧星恆苦笑搖頭:“貞以圖國,義惟急病,臨難忘身,見危致命!若真有那個本事,我又何曾不想轟轟烈烈的幹一番,上效國家,下報黎民!隻是量才適性,我自知謀不能運籌幃幄,武不能決勝千裏!唉,徒唿奈何,我胸中終是欠了軍事家的識見與氣魄!”

    徐延年又沉默了半晌,顧星恆這番話,讓他深有感觸——自從他規勸父親安分守己未果後,便一直追隨在父親身邊,聽從差遣,為篡逆大事積極備戰!隻是憑心而論,他願意這樣去做嗎?不,他才不會芨芨用心於權利的爭奪呢!他小時體弱,常年病痛纏身,又生母早亡,心靈上缺少溫柔的慰藉,本該美麗的青春韶華,過得淒涼苦楚,以致養成內向、倔強、孤心自憐的個性!他不喜歡熱鬧、不喜歡受人青睞、更不喜歡別人來幹涉自己的生活,他書劍自娛、淡泊名利,隻想簡簡單單、平平淡淡、恬然自適的走完這一生!可是父親秘謀的,乃是不可敗,敗則毀家滅族的大事!這使得他再無法淡然處之、袖手旁觀,畢竟他內心裏,愛著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家、自己的家族親戚,盡管他從沒有將這種愛表達出來,但當他們遇到危險時,他總會和他們站到一起!他很少說話,說了,別人不聽,他便不會再說,他隻用自己的行動,默默的去關心、去維護!他漠視名利,量才適性,實不願卷入這場紛爭中!可是,因為心中那份愛,他竟卷進來了!他沒有選擇——人生,量才適性是一迴事,為人處事又是另一迴事!有自知之明的人,往往總是身不由己的被迫去做一些力所不及的事情!這或許便是古人所說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吧!

    徐延年眼中不禁有些迷惘,歎道:“能夠量才適性,安分守己,不自卑、不自大,力所能及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樣真的很好!可是,人生一世,有幾人能自我作主,不受外事外物牽製呢!”

    顧星恆沒想到徐延年年紀輕輕,竟會發出這樣飽經世故的感慨來,心中不由得對此人另眼看待起來!——世人都知蓮花出於泥而不染、蓬蒿出麻中而獨直,卻很少注意到,部分近墨之人,無論身心,都是赤的!顧星恆已注意到這個年輕人不同於正紅夫人、徐增壽的一些特點!放眼天下,如徐延年這樣年輕而才情獨高的,並不多見!顧星恆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惜才之念!——這樣的念想,也隻有在麵對程濟的時候,顧星恆心中才升起過,他不由得將這兩個人在心中作一次比較,這兩人都年輕,都才高,都是獨擋一麵的人物,那到底誰的才能更高一些?誰的更低一些呢?顧星恆一生閱人無數,深知人世間的是非曲直、深察人品裏的高低貴賤,可是此時他對於二人品質的高低卻很難作出一個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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