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多遠,他才停下來。雨淅瀝淅瀝的下著,他從頭到腳,也許從心到夢,也都濕得直淌水。這冰冷的雨水讓他變得很清醒。清醒是一種痛苦,不如一醉糊塗去!他真想去抱起酒缸,狠狠的飲他一大醉。可是眼前卻有重要的事急需解決,關乎國家安危。他立刻向文淵閣方向飛身而去!

    文淵閣。早上已時。

    程濟麵前坐著的是一位年紀四十五歲左右,身著蟒袍,卻一臉的文氣。此人的文氣中深含學者氣派,顯得明朗而深刻,讓人一看便知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飽學之士。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與程濟有過一段師生之誼、時任翰林院侍講的名儒:方孝孺。

    程濟已將冉青寒的匯報轉達,向方孝孺講清了徐增壽意圖謀反的事情。

    方孝孺沉思了半晌,凝重道:“小程,你認為該如何處置此事呢?”

    程濟略一沉思,沉痛道:“老師,我認為如今外患內憂。外患者,兵部尚書齊泰、戶部侍郎卓敬、太常卿黃子澄等賢良大臣剛剛出外募兵勤王,兩三個月內絕難歸來!而燕軍聲勢浩大,卻已逼近京師大門,其直搗黃龍的兇猛來勢已使得京師人心惶惶,而偏偏朝庭人才短缺,少有勇謀俱佳的將軍,京師保衛戰能否支撐個十天半月的,實在堪虞!內患者,徐增壽集結了“空印”、“胡惟庸”、“郭桓”、“藍玉”四大案中殘存下來的孤臣孽子(這些人或因親人被戮、或因家簇被抄、或因師門朋友受殘等等,與朱氏皇朝結下仇怨),意圖篡位奪權。又借著朱棣的幌子,將朝中怕燕、向燕的大臣籠絡到自己麾下,任他調用。其勢力之盤根錯節、暗流洶湧,實非一朝能將之盡數搞清楚並剪除得了的。何況明教勢力已有抬頭的趨勢,朝庭過去發兵清剿,現在又遍發處決令,處斬他們的長老‘金仆玉婢’,雖說兩位明教長老是徐增壽私下用刑殘害死的,可是明教徒們一定會將這個罪名扣到朝庭的頭上來!唉——,恕我直言,朝庭內憂外患,實已到了病入膏亡、苟延殘喘的地步,若以猛藥濟之(奮起朝庭力量,將徐增壽、明教等內憂因素剪除),隻怕非但不能治病,反而藥猛傷元,加速毀滅!”

    “唉——”方孝孺沉痛的流下淚水來,長歎道:“想昔日明太祖在世時,朝庭令行禁止,四方蠻夷,國中諸王,誰人敢犯上作亂?縱有作亂者,未成氣候便已被連根鏟除!唉,不曾想,太祖一駕崩,北燕便興兵作亂,奪我河山,乃至於今日兵臨京門,朝庭危如壘卵?此是人為哉?還是天意?可恨我主仁明孝友,德被天下,卻受如此欺淩!天道不公啊!”

    程濟亦不由得悲從中來,道:“公道不在人心,在於實力!可歎的是太祖生前殺戮太甚,結怨四方,又特許諸王據有封地、蓄養私兵。才致今日這局麵!——祖上無德,禍及子孫!此誠謂是也!”

    方孝孺心痛道:“關於朝庭內憂,除了方才你講到的明教抬頭、徐增壽陰謀叛變之外!還有一大隱憂!”

    程濟為之一震道:“還有一大隱憂?是什麽?”

    方孝孺卻沒有直接迴答站起來,走到門外,高聲喊道:“來人。”(方才因為二人談的是機密之事,所以方孝孺事前支開了左友奴婢)。

    門外跑進一個小女婢,恭聲道:“去喊姑爺到我這裏來說話!”。小女婢得令答應著去了。

    程濟心中奇怪。方孝孺膝下有一女,名方春棉,雖一向身體欠安,但才貌皆超群出眾,人品高雅,追求思慕者,從皇宮貴胄到白麵書生,列成長隊,直可從城西排到城東去都不止。隻是不知何故,一直未曾出嫁,三十幾歲了,還待嫁閨中!不想,現在卻冒出了一個姑爺,不知這姑爺是何方神聖,竟獨得美人芳心,榮登鳳凰台!

    程濟向方孝孺道:“老師,你什麽時候招了一位姑爺啊?我怎的不知道?”

    方孝孺笑了笑道:“我的姑爺,你認得?”

    程濟為之一愣,心中實在想不出,自己認識的人,誰會成為方孝孺的姑爺!

    這時,外麵有腳步聲傳來,門口進來一個人。此人三十歲左右,身材頎長,天庭飽滿,兩臂長至滕蓋,二目精光內斂,氣豐神足,讓人看上一眼,便不由得生出“好一個俊秀人傑”之感!這人臉上從左額到右臉,有一道清楚的疤痕!顯然為刀劍一類兵器所傷,但這疤痕配上他那張冷峻中透出悍然之色的國字臉,非但沒讓人感到不和諧,反增了一股很“酷”的光輝!

    “大哥!”程濟不由得高興喊了起來,並迎了出去!

    走進來的竟是與程濟、韋秋息並稱為“天牢三囚王”的孫堅!孫堅進得房子裏,第一眼便看到了程濟,他也不由得高興的喊起來:“三弟。”

    “唉啊!方老師說的姑爺不會就是我這位好兄弟吧!!”程濟難於置信的向方孝孺開玩笑道。

    孫堅與方孝孺見過禮後,笑道:“三弟也忒的太小看為兄了!難道為兄就配不上你的方姐嗎?”他這一笑,臉上冷峻之色渙然而消,好比冰山中噴出一泓甘泉,讓人倍覺溫馨。

    程濟忙迴道:“哪裏話。大哥配方姐,那是金配玉、鳳配凰、真龍配飛鸞,天造地設,美事一樁!哈”。

    方、孫二人聽得程濟這樣的“拍馬溜須”都不由得宛爾一笑!方孝孺將他方才與程濟所議的事向孫堅說了一次,並道:“小孫啊,際此國家存亡之際,每一個消息都至關重要!你就將你在驛館中的發現,與小程說一下吧,也好能盡快找出一個對策!”

    孫堅點頭道:“三弟,為兄要與你說的是‘事外驛館’的事!”

    程濟震道:“‘事外驛館’,那不是安置外邦使臣的地方嗎?莫非現在暫住驛館中的蒙古使節會有問題!”

    孫堅點頭道:“三弟猜得不錯。這股蒙古使節確實有問題。昨晚皇上親躬到驛館探視這批蒙古使節!我隨龍輿前往,發現這批蒙古使節,為首的兩個人都非同小可!”

    程濟聽到他這句話,訝道:“皇上出行,身邊除了帶上‘賢能二侍衛外’,向來隻多帶些刑部或錦衣衛的人!怎麽會帶上大哥你呢?莫非。。。。。。。”

    孫堅會意的笑笑道:“三弟猜得不錯。為兄就是跟在皇上左右的暗鏢!如無必要,不會現身!”

    程濟點頭道:“那前天晚上皇上遇刺時,救駕的是大哥你了?”

    孫堅笑道:“我隻是殺了臨陣倒戈的錦衣衛校衛陸修遠罷!”

    程濟現在終於明白原來跟隨在旁邊保護皇上的暗鏢,原來便是自己的結義大哥孫堅。想到自己三兄弟都能為國盡忠,他心中欣慰起來——好男兒,生於世間,唯有得於為國效力,方足於大慰平生矣!

    程濟拱手道:“哈,你我兄弟三人皆能為國盡忠,可喜可駕。隻是不知這蒙古使節於此兵荒馬亂之際來京為何?”

    方孝儒道:“四年以前,燕軍方亂之時,這批蒙古使節便已前來朝貢,後來因為北方兵起,才不得不滯留京師。為首的是兩個人,一為蒙古第一高手:成吉思烈;一為塞外琴王:鐵木小真。前者帶有蒙古王上貢文書,麾下五十個蒙古人,或官或商,是來進貢兼營生意;後者麾下也五十人,卻都是色藝俱佳的一流女子,她們同屬於一個名叫“琴凝紫”的藝班,在塞外很是有名,這次是專門代表蒙古王來我朝進獻胡樂,交流文化的!”

    程濟訝道:“蒙古族不是自燕王朱棣擊敗平章乃兒不花時,便已歸順我朝了嗎?難道他們現在又想分化出去不成?”

    方孝孺道:“小程你有所不知。蒙古族現已分成南北兩部!南部自平章乃兒不花敗戰後,便歸順我朝!可是北部卻沒有歸順。這次的進貢者,乃是北部蒙古王派來的使節,所以我朝天子才以外邦使節接待,讓他們住在‘外事驛館’中!”

    孫堅道:“你不知道?十年前,我便與此二人交過手!”

    “你們交過手?”程濟大驚道,“那個‘琴紫凝’藝班的班主鐵木小真,也會武功嗎?”

    孫堅歎道:“隻在成吉思烈之上!”

    程濟倒吸了一口氣。心驚道:“蒙古王隻一次便派出這樣兩位大師級的武功高手來我朝。這難道隻是巧合,不帶任何一點居心嗎?”

    孫堅繼續道:“我自信他們來我朝進貢,絕不止是為了友善邦交那麽簡單!因為他們都用了化名”。

    “化名?”程濟不解道。

    “不錯。是化名?”孫堅道:“成吉思烈十年前並不叫成吉思烈,而叫阿骨無鹽!”

    “阿骨無鹽!莫不是十數年前便威震長城內外,素有‘血手殺人王’之稱的天山派叛徒?!”程濟驚道。

    “不錯。正是此人!”孫堅道,“此人天資出眾,年輕時便稱雄於族內,鮮有敵手。後來拜在天山派長老聶乘風的座下,成為天山派中出類拔萃的後起之秀。天山派向以維護武林正義而名著天下,可是此人卻生性嗜血好殺。據說他一日不殺生,便會發狂發瘋,開始的時候,天山派用他來對付黑道上的人物,其戰績十分突出。可是此人好殺成性,發展到最後,竟見人就殺,完全不分青紅皂白,更不分男女老少。殺人之多,不可計數。終於為武林黑白道所共聲討。天山派幾百年清譽,盡被這個敗類毀之貽盡。大家同聲共氣要將這個武林敗類誅殺,他見情勢不妙,便暗殺了自己師父聶乘風,從其手中搶走了天山派的武學秘籍。自此遠走塞外,逍聲匿跡。直到十年前,蒙古與大明朝交惡,在河套地區連番惡戰,死傷無數。我那時奉命帶領五十個好漢組成的敢死隊,深入沙漠,暗殺時為蒙古大將軍的完顏無方。那時他正投效在完顏無方的麾下,我帶去的五十個好漢多半便是死在他手上。我這臉上的疤痕正是拜他血手所賜!如今十年過去,沒想到這惡人竟搖身一變,化名為成吉思烈,成了蒙古王派來向朝庭進貢的外交官。以這樣的惡人來我朝進貢,蒙古王必另有所圖也!”

    程濟又深吸了一口氣道:“這敗類,在十數年前便已威震江湖,如今又有蒙苦第一高手之稱!不知其武功會高到什麽地步!”

    孫堅冷哼道:“任他武功再高,若真不老實,我孫堅第一個人便要殺他!”

    “如此敗類,實該讓其多活在世界上一日。他多活一天,很多人便多痛苦一天!”程濟道:“那鐵木小真呢?又有什麽來頭!”

    “此人原名叫隆海燕,是原明教四大護法中老三‘陰陽神判’沈萬三的原配夫人。此人極富音樂天賦,十七歲時便已名滿天下,有‘賽師曠’之稱,據說她曾於洪武三年太祖生日之時入宮彈奏了一曲,一曲彈盡,眾皆如癡如醉,竟不知她是幾時離開的。那曲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竟使宮中諸人三月不知肉味!後來,連被時人稱為‘無敵琴王’的峨眉山無心師太,也忍不住下山來尋她比個高底!至於二人比拚的結果,外人無從得知。且說此人後來嫁給了時稱京師首富的沈萬三。沈萬三富可敵國,曾資助太祖修建南京城,也曾出銀替太祖犒賞三軍。殊不知他這些舉動,非但沒能討好太祖,反招來太祖的妒忌。後來太祖胡亂找個罪名,便將他抄家沒族,所得金銀,不計其數!不料歪打正著,卻從他家中搜出一些明教的遺物來,事實證明他就是漏網的明教四護法之老三‘陰陽神判’。沈萬三被抄家後,隆海燕、沈萬三,還有他們僅滿月的兒子均沒被捉到,從此失蹤,下落不明。而我在暗殺完顏無方那一役裏,卻碰到了隆海燕,那時她的琴術已然達到了以琴音為兵、傷人於無形的境界!因為跟她動手,我的三焦神經才被傷到,至今每遇天氣變化,還隱隱作痛呢!”孫堅道,“沒想到事隔多年,她竟組織了一個藝班!當年太祖清剿明教又迫害了她的家庭,她與朱氏朝庭仇怨深重,才會投到蒙古人帳下,今日化名入京獻樂,必不懷好意!不得不防啊!”

    程濟聽得孫堅說起鐵木小真的事情,心中不由一凜,前日晚上他與韋秋息在平安小鎮大戰正紅夫人時,曾有一位彈琴的高手從旁彈琴相助?放眼天下,有幾人能將琴技練到‘化音為兵,傷人無形’的境界!莫非那晚助戰的竟就是這個化名為鐵木小真的隆海燕不成?

    想到隆海燕原是明教中人,而正紅夫人又精通明教的兩大奇功,偏是這兩人並不互助,反而互擊。程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明教遭太祖興兵清剿後,必分化成很多流派,而且流派之間必結有很深的仇怨!

    程濟長歎道:“不曾想除了明教抬頭、徐增壽逆亂外,竟還有蒙古韃子居心叵測!此真乃國事多秋也!”

    “有這些亂黨伺機在旁,看來京師隻怕要失守了!如之奈何?”方孝孺沉痛的說道。

    孫堅道:“為今之際,隻有棄城而走,然後再緩圖良計!”

    程濟道:“我也是這樣想,以其坐於待斃,不如先棄城而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日再緩圖良計,卷土重來,誰王誰寇猶未可知也!”

    方孝孺道:“如今燕軍布寨列營於京城二裏之外,出京之路盡皆被封死,如何能棄城逃出呢?”

    程濟眼珠子轉了一轉。

    孫堅也沉思起來!

    方孝孺兀自道:“以前在宮中有個傳說!傳說太祖準備駕崩時,曾交給錦衣衛指揮使蔣涉涉一個金匣子,並對時為儲君的朱允文說如果形勢危急,不能自救時,可以打開匣子一觀,裏麵有救命的辦法!很可能,這是一條生路!隻是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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