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的時候,石磊隻覺得自己發出了哢的一聲,裂開了。


    他不該叫石磊。


    他該叫石化。


    許落坐在紅木座椅上,屁股下墊了軟榻,桌上的紅泥小爐發出氤氳的汽,旁邊放著碩大的水靈靈的楊梅。


    他接過李懷英手裏的杯子,一口下去就是半杯。


    如果說有誰遞過來的食物是他能完全放心的,那大概就是李懷英了。


    李懷英早年去法國學了手做甜品的技術,為的是討他那一幫子的老婆們開心,顯然alpha在這方麵天賦很高,小時候的許落寧可等十天半個月吃大伯做的蛋糕飲料,也不稀罕他父親為了打發他們帶迴來的甜品。


    並且不僅僅是吃的。


    對於李懷英而言,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可以和他親近,一種是和他毫無關係卻漂亮的,另一種是和他有利益關係並且漂亮的,從前的許落符合第一種,現在的許落符合第二種。


    總結來說,就是許落那張漂亮的臉蛋,從他小時候因為段宜年與他相熟起到現在,一直都在李懷英的欣賞範圍內,並且李懷英在知道了不能打他的主意之後,也和他保持著友善的距離,隻當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擺件觀賞。


    “哎呀,大伯聽人說,我們落落精神上出了點小問題?我看是瘦了很多。”


    李懷英撫摸著許落的腦袋,又捏了捏他幾乎沒什麽肉的臉頰。


    “嗯。”許落點點頭,“主要還是腺體的後遺症。”


    “嘖。”李懷英不悅地皺了皺眉頭,“我當時就說,一定要好好治,你那個爹啊,沒用得很。”


    李懷英話語間絲毫不掩飾對許落父親的鄙夷之意,小時候的許落還會維護自己的父親,稍微長大一點就沒再說過了,許落甚至覺得,自己對於父親的厭惡感,有一半來自於李懷英也說不定。


    “爸爸已經死了。”


    “死了麽?死得好。”李懷英替自己斟上一壺烏龍茶,許落知道他慣常不愛喝茶的,嫌苦,隻是為了迎合他的口味,整個人又放鬆下來一點,“早點搞死他,你也不至於活得那麽辛苦。”


    “那他還算是我的爸爸。”


    李懷英又一副有些觸動的樣子,看向他來,把那邊的楊梅拿過來給他吃:“要每個小孩都像你一樣乖就好了。”


    “大伯說笑了。”


    “沒說笑,我說真的,你看看我家那一幫小子,就淼淼還比較聽話。”李懷英眯著眼看他,“前段時間,我看你和淼淼也處得不錯。”


    “嗯。”許落想到那隻話癆哈士奇,有些不置可否地應著。


    “淼淼他心眼不壞的,就有些時候不太懂事,被他哥哥寵壞了。”


    “我知道。”許落淡淡地答道,“我看得出來,但他小動作太多了。”


    李懷英失笑:“你看嘛,我們家淼淼這不是,想讓大家覺得外麵比較危險,讓你們都留這裏陪他玩過家家呀。這地方可花進去不少錢,可憐我一把老骨頭了,在監獄裏還得計劃著養老金的問題。”


    “大伯缺錢用嗎?”


    李懷英挑了挑眉,反問他:“你覺得呢?”


    “我覺得,大伯不是真心想要那三座礦產。”許落又喝了兩口飲料,他和李懷英講話很舒服,本質上他們可能算是一路人。


    隻不過他不濫情罷了,在這點上李懷英還是很幼稚的。


    “大伯如果真的想要那三座礦產,在段家被打壓得最厲害的那段時間裏,稍微動用點手段就行了,李家不像段家一直想洗白,本身手段就夠硬,那時候的段宜年根本招架不住。”


    李懷英臉上笑容越來越深。


    他知道許落來和他講就是為了這事,但沒想到小家夥這麽坦誠。


    果然是後生可畏啊。


    “大伯想要人,不要錢,是嗎?”


    “還是你懂大伯的心啊。”李懷英捂著胸口,假裝痛苦道,“可惜對方是個榆木腦袋,不懂我的心意。”


    許落心說換成他他也不懂,這個世界上除了需要靠爽文小說找存在感的人以外,還會有人喜歡種馬這種人設的嘛?


    但他有求於人,更何況與他無關,所以表麵上還是很善解人意地點點頭。


    “但是大伯一直在監獄裏,行動上不方便。”


    講到這裏,李懷英就很懊惱地捏住了鼻梁:“本來是要出去的,我都讓淼淼給我把婚禮場地策劃好了,誰知道陽陽這個愣頭青也不知道哪裏吃錯藥了,非要給他老子往死裏告,我現在要出去也有點麻煩。”


    “我可以幫大伯把人送進來。”許落總算擺出了自己的籌碼。


    “哦?”李懷英連笑容都懶得掩飾,饒有興致地看著許落,“他可是你未來的公公,算是你半個父親,你就對他這麽下得去手?”


    許落沒想到李懷英這麽有自知之明,卻也隻是笑笑:“因為段家的問題不出在段之恆身上。”


    段宜年美其名曰給段之恆找了個替罪羊,但事實上,隻要許落開口,段之恆絕對不會碰一點灰色邊緣的東西,就連藥物軍火這些都是因為單純的興趣使然。


    但段宜年是個野心家,他永遠不滿足於現狀,不管是以前也好現在也罷,他總是覺得這個世界欠他姐姐,欠他父母,欠他們家太多,想要的太多,所以他雖然人不在段氏,但越吃越大,直到最後撐不下了,才被人抓住了把柄。


    所以段氏沒了他許落,還會有下一個許落,段宜年會不斷地在危險邊緣試探。


    當初段之恆的母親告訴他,段氏不洗白,礦產的事不斬草除根,段氏就會一直走在懸崖邊上。


    於是他想了個很簡單的法子,把根給除了。


    他給lucy送的,就是把段宜年送進來代替他的證據。


    “既然你要把人送進來,你又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大伯知道的,我想要你威脅段宜年的東西。”


    許落堅定地看著他,目光一錯不錯。


    “哈哈,哈哈哈哈!”


    李懷英忽然爆發出大笑,眼裏全是讚歎之色:“我當初就和宜年說,他這個婚約對象挑得真好,哪裏找來的,讓我也去給我家淼淼挑一個來,我當年真的是沒看錯你,哎呀,可惜了,被我的大侄子捷足先登了。”


    許落實際上很緊張,他不確定李懷英手裏到底有什麽關於段宜年的把柄,但他擔心這事會牽扯到段之恆,所以才要親自來確認。


    李懷英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看你們在農場草地上看電影,就心裏很癢,這次也陪我這個老人家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吧。”


    許落有些遲疑,倒不是李懷英那張臉實在是稱不上“老人家”,隻是離開監獄竟然會讓他覺得不安全。


    隨著他一步步遠離監獄,那種不安的感覺逐漸在他胸腔中擴大,像個氣球一樣,壓得他近乎喘不過氣來。


    “吃爆米花嗎?”


    許落抿著唇,搖了搖頭。


    “是你最喜歡的導演的作品呢。”


    許落微微怔住,瞪大了眼看著熒幕上“白和安”三個字。


    閃迴的畫麵看得人有些目眩,李懷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了下來,許落卻一直站著,隨著劇情的推進開始渾身顫抖。


    故事從車禍開始拍起,鋼筋插入身體的痛感他此刻都仿佛能感受到,伴隨著兄長的離世,二次分化的意外,接著便是離開醫院進行保守治療,而下一個慢鏡頭,則是針孔裏的藥液緩緩打入到身體裏去。


    這是他的故事,由白和安導演,宇文肅主演的,完完全全的,他的故事。


    “這是……什麽?”


    “嗯?”李懷英塞了滿嘴的爆米花,吃得正香,“還沒到高潮呢,後麵才是高潮。”


    許落眼睜睜看著裏麵的人,對於注射藥劑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的無所謂,再到後來一支接著一支不停地使用,幻覺和幻聽變得越來越嚴重,眼前的每一樣事物像是長了嘴,不明就裏地和他說一些胡話,從陰暗的角落裏爬出來嚇他;媽媽和哥哥的身影交錯著出現,上一秒還在溫柔地擁抱他,下一秒就厭棄著問他,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他。


    許落雙腿劇烈地戰栗著,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麵。


    那是最真實的,他曾經經曆過的夢魘,這裏麵所有內容,除了他自己外,就隻有在林風遙的診療過程中坦白過。


    為什麽會有他的病曆?


    為什麽要把他的經曆拍成電影?


    “宜年的軟肋就是lily的孩子,但我的大侄子實在是個很麻煩的小孩,從小我就搞不清楚他喜歡什麽,不過我現在搞清楚了。”


    李懷英貼心地扶著他,強迫他仰起頭,看著畫麵中被折磨到幾乎瘋癲的“自己”。


    “你是段氏產業的抑製劑問世後,出現的第一例bug,誰都沒想到,被嚴格管控的抑製劑一旦用到beta身上,就會產生極強的成癮性,隨之伴隨著幻覺幻聽的出現,最後演變成精神疾病。我知道你後來偽裝得很好,落落是個很堅強的孩子,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有段時間臆想症嚴重到,連現實和虛幻都分不清的地步了。”


    李懷英的話像是從十八層地獄裏傳出來的審判,許落頭疼欲裂,隻覺得喉嚨裏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味。


    那些不堪迴首的記憶翻滾上來,如同潮水一般淹沒了他。


    原來對付段氏的最終武器,是他自己。


    “這時候大家就會想,好奇怪呀,為什麽十多年前市麵上的抑製劑還是百花齊放,怎麽一下子段氏就壟斷了這條巨大的產業鏈呢?會不會是因為,實際上大家在使用的過程中逐漸成癮了,無法戒斷這樣的抑製劑呢?”


    許落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


    完蛋了。


    “不要,求求你,不要、不要放出來,我答應你,我什麽條件都答應你……”


    李懷英低下頭去,檢查著許落廢棄的腺體,憐惜地撫摸著他的臉蛋:“很可惜哦,落落剛才參加的,是電影的首映禮呢。”


    許落張著嘴,無聲地呐喊著,整張臉覆滿水色,月光灑下來,泛起一片銀輝。


    “哦,忘了告訴你,專利證明上簽的是我大侄子的名字。”李懷英微笑著看著他,“過不了多久,我們小段也能來陪你了呢,哎呀,真好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嘛。”


    李懷英蹲下身去,看著仰躺在地上,滿臉絕望的許落:“還是說,現在轉變下心思,投入大伯的懷抱?大伯可是很好的情人呢,你都有現成的腺體,做個小手術改造成omega,給大伯生個可愛的寶寶,我們淼淼一直說想要個妹妹呢。”


    許落咬著牙,嫌惡地看著他:“你做夢。”


    李懷英也不惱,替他擦幹淨眼淚:“你還是這個表情漂亮點,剛才那假笑,大伯看著都不舒服。”


    alpha站起身來,拎著許落的囚服,把他往迴拖去:“還是給我家淼淼當小夥伴吧,淼淼會很高興的。”


    農場內一片寂靜。


    農場外,幾十公裏外的段氏,徹夜燈火通明。


    第88章 生日快樂


    “小清河!你——怎——麽——了!嗚嗚嗚哇——小清河!你快醒醒,你不要死啊——”


    後半句“你死了你哥不把我分屍了沉江”還沒說出口,李清河就被這貫穿力十足的聲波給震醒了,他緩緩捏上金曜曜的手,艱難地把話擠出牙縫。


    “我就說……這個女人有問題……你現在信不信我……”


    金曜曜實在是不明白他們有錢人的執著,但還是捏著他的手,用力點頭:“嗯,早知道就應該聽你的,你現在睜眼了嗎?”


    李清河這才注意到哪裏不對,一骨碌爬起來:“曜曜你怎麽了?!那個女人對你做了什麽!嗷嗷嗷啊哦啊哦!”


    “沒事,就可能是磕到腦袋了眼睛瞎了,但我老公說他會服侍照顧我一生的。”


    “哦。”李清河握住了金曜曜的手,眼睛裏都有小星星,“好羨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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