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推下去


    魯迅先生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隻是覺得他們吵鬧。”


    段之恆難能可貴地覺得自己文藝了一把,有些心塞地喝了口奶茶。


    啊,真難喝。


    他忍不住把奶茶往遠推了推,疑惑著現在的年輕人的口味,再一次看向湊在一起的兩個小腦袋。


    今天是3月22日,金曜曜嘴裏“與各位期待已久”的生日,也是他和許落再一次同居的第二天。


    是許落提出的再一次同居。


    上麵這行要標粗並且加雙下劃線。


    但他忘了一件事,就是他安排住處的時候,為了圖方便,順便把金曜曜安排過去了。


    於是今天早上,金曜曜在七點整就敲響了他家大門,他甚至覺得被窩都還沒捂熱,許落就已經衝出去了。


    金曜曜準備了全套的美容美發道具,說是要美美出街,現在已經過去四個多小時了,兩個人剛洗完頭,在腦袋上裹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臉上敷著麵膜,就連鎖骨都貼著兩片黃瓜。


    風景很美,要是少個人就好了。


    段之恆克製住自己想要罵人的衝動,可惜現在在許落麵前的是鄧老師,而不是段之恆,他不能肆無忌憚。


    “鄧老師。”


    “嗯?”幾乎是許落叫他的瞬間,段之恆就如同打了雞血般站起來,隻見許落臉上貼的麵膜還帶個卡通圖案,是隻可愛的小兔子。


    真可愛啊,他家落落就是全世界第一可愛的大寶貝兒。


    “鄧老師,您有空的話,可以把這些文獻讀了,”許落把一旁打印好裝訂成冊的a4紙放在剛才無聊發呆了好久的男人麵前,抗紙的時候,因為太沉了,甚至還顯出了一點肌肉,“我看了下,可以先申請學院的課題,難度比較低,一般也會通過的。”


    段之恆半張著嘴,看著標題上的“解構主義”,甚至不知道這四個字合在一起是什麽意思。


    “總之,先努力拿下幾個課題,把論文寫出來,這兩年加油評個副教授。”


    許落捏著拳頭給他鼓勁,金曜曜在後麵笑得,麵膜都快掉下來了。


    “不然的話,可能就要去邊遠地區支教了,學校的規定是邊疆支教五年就可以評教授,”許落低垂下眼,猶豫了下,再抬起眼來時,已經是泛著水光的了,“我,我不想鄧老師離我太遠……”


    “我看,我立馬看,這就寫!”


    段之恆抱著那打紙,拿起一旁的筆,就坐到一旁鑽研去了。


    許落跑迴金曜曜身邊,朝他眨眨眼。


    “鄧老師還是很努力的啦,曜曜,這樣他就不會來打擾我們了。”


    “不愧是你,許落落同學。”


    金曜曜朝許落豎大拇指,心裏爽得不要不要的。


    本來今天早上林風遙放了他鴿子,他心裏還有點小九九,畢竟是確認關係後第一個生日,他還是希望能得到對方的重視的。


    誰成想一大早就收到alpha淩晨發來的消息,說是臨時有工作,要晚上才能趕迴來。


    什麽工作,比他生日還重要嗎?


    omega氣唿唿地想了一早上,最終還是告訴自己,男人的事業很重要,如果他遇到了同樣的情況,他也會拋開一切心思投入工作的。


    但他看了眼手機。


    什麽工作,一句話都沒得說的嗎?


    -


    “你來了。”


    林風遙看向走來的醫生,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小草點點頭,視線停留在他的手上,手腕處已經被包紮好了,但看得出來傷口很深。


    “是因為那個孩子嗎?”


    林風遙有些古怪地皺眉:“你才多大,叫他‘那個孩子’。”


    小草撇撇嘴:“25,不能叫麽?”


    林風遙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小草是他老師的女兒,大概父女之間就是比較難和睦,小草雖然學的也是心理學,卻偏偏不願意走父親給她鋪好的路,非得自己出來打拚。


    從前,林風遙也覺得她是幼稚,人長大了以後就會知道,生在羅馬是件極其幸運的事情,但後來又慢慢覺得,可能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本就不是他人所願,隻是他自己的奢望罷了。


    於是他受老師的囑托,帶著小草,在他的診所裏掛了助理的職位,做實地調研,課題是和創傷性應激障礙有關的。


    自己也是她的研究對象之一。


    “所以說,發生什麽事了?”小草遞給他一包跳跳糖,順便把早午飯拿出來,是份意麵。


    林風遙拌了兩下,發現自己雖然餓了一上午,但現在還是什麽都不想吃:“我在給他包禮物,去餐廳拿了剪刀,看到刀尖,沒控製住。”


    小草看了眼他的傷口,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你給他準備了什麽禮物?”


    “一開始準備的是我自己做的陶藝雕塑。”林風遙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有點搞笑吧,因為我看他主頁上有他自己設計的q版小人,就聯係了附近做陶藝的小工坊打了樣,但做出來的效果不太理想。”


    “不搞笑。”小草沒什麽表情,說話的語氣也是一本正經,“我覺得像你會做出來的事。因為你以前和我說過,你送給lily的第一份禮物,也是手作的花環。對於你而言,親手製作的物品承載的意義更大,所以我覺得,如果那個孩子明白你,就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林風遙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迴答,他本能地不想把這次戀愛和以前的事情拉上關係,但被人點破以後,又覺得避無可避,“總之,最後給他買了他前段時間種草過的時裝表,昨晚……昨晚也是突發奇想,總覺得拿個袋子拎過去不好看,就想包裝一下。”


    包裝紙還是找跑腿送來的,大晚上還開的店不多,花了不少錢。


    結果東西還沒送出去,盒子因為掉在血泊裏,弄髒了,他準備等會再去表店裏拿個新的。


    “喂。”


    小草的臉湊得很近,林風遙嚇了一跳。


    “你走神了。”


    “什……抱歉。”男人胡亂扒了兩口意麵,“你繼續說。”


    “我還是那個想法,你得與那件事和解,否則每次你一開始親密關係,就會克製不住自殘的衝動。”小草翹著二郎腿,“不過我也比較好奇,為什麽這一次你這麽主動。”


    “可能是信息素的契合度比較高吧。”


    “就是這樣?”小草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那我建議你還是別耽誤別人了吧。”


    “咳咳……”


    林風遙想說話又太急,口水嗆著自己,臉都咳紅了。


    小草摁了摁筆,沒說話,也沒別的動作。


    “信息素契合度高意味著他對我會有天然的吸引力,這是生理上決定的。”林風遙總覺得自己腦子裏明明想了不少內容,嘴巴上表達出來卻像是在辯解,“我之前也沒遇見過他這樣的,順風順水長大了,沒什麽心思,做事想法什麽的都挺可愛的……”


    “可能就是呆在一塊兒,比較舒服,不用想來想去吧。”


    小草點點頭:“嗯,我們給你壓力太大了。”


    “有你這麽和患者說話的嘛。”


    “哦,你現在承認你是患者啦?”


    林風遙無語凝噎。


    小姑娘前兩年還靦腆不愛說話,現在怎麽這麽牙尖嘴利了?


    “你最近……是不是和誰吵架了?”


    小草把腿放下了,又換了另一條腿翹:“我爸,要我找對象,有病。”


    果然如此:“老師其實也是想著你好,他們老一輩要轉變觀念,很難的,有時候你講話好聽點,他也就不會來煩你了。”


    小草斜睨了他一眼,好久都沒說話,最後蹦出來一句:“你給我說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說你喜歡lily吧,新來的這孩子我還得再觀望觀望。”


    “lily啊。”林風遙那叉子卷意麵,“也不算喜歡吧,就遇見的場景不太一樣,總感覺她是什麽林間仙子一樣,再加上我自己對於家庭還是比較渴望的,剛好她也填補了那塊空缺。”alpha輕輕歎了口氣,“但我每次看到段之恆,又會想,其實我記憶裏的lily,完全是一個被美化的版本,我自己研究精神分裂症,接觸了那麽多病人,其實我最了解,他們發病起來是個什麽樣子,隻不過我看到的lily是正常的那一麵。”


    他又接著講:“和曜曜就是完全不一樣,很真實,不會覺得整天都沉浸在夢裏。”


    “所以,我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小草把手裏的筆記本放下來,上麵壓根就沒記筆記,而是畫了畫,大概看得出來是個很醜的林風遙,“你對於把lily推下橋的記憶,實際上是不真實的呢?”


    “推下橋”三個字一出現,林風遙隻覺得自己的咽喉被一雙大手扼住,唿吸都不順暢了,心髒如擂鼓般跳動,冷汗瞬間爬滿全背。


    他又想起了那種觸感,他的手放在lily的裙子上,裙子後麵有結繩,所以凹凸不平的,讓他覺得不舒服。


    平時的lily,不穿這樣的裙子。


    “小林,你會照顧好寶寶的,對不對?”


    他迴答什麽了,自己已經記不清楚了,就記得lily當時說話的語氣,和平日裏一樣輕飄飄,但是又帶了點哭腔。


    “我不想和白先生見麵,我現在不是少女時期的我了,不好看了。”


    他記得自己反駁了這句話,他努力地滿肚子搜刮好聽的詞匯來誇lily。


    但lily的臉湊得他好近,他的確在她臉上看見了滄桑的痕跡。


    還有那種,極度悲怮的表情。


    “我不想離開這裏……外麵的人會傷害我的,外麵的人也會傷害到寶寶,我不想寶寶受委屈……”


    女人逐漸開始胡言亂語,他手裏捏著女人早就應該服下的藥丸。


    他能感受到藥丸的外殼已經開始融化了。


    “小林,小林,你會對寶寶好的,對不對?你會對之恆好的,就好像鳳歌的孩子,會對之恆好的,會永遠愛著之恆的,像我一樣,像我一樣,像我……像我一樣……不會讓寶寶受到傷害……”


    那時候,他仿佛能看見文字從女人的嘴巴裏不斷冒出來,像是一道枷鎖,扣在了他腦袋上。


    “小林,我不想,不想寶寶和我一起關在這個地方了,我也不想去見白先生,不想離開這裏,小林,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讓我死。”


    她向他乞求死亡。


    他仿佛能透過女人的白裙子,看見她滿目瘡痍的身體。


    lily不想見白和安,不僅是因為自己年老色衰,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無法承受對方苦尋十五年的心意,也明白自己不能繼續耽誤對方。


    lily和段宜年的故事裏,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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