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媽媽總是覺得,是她虧欠自己,所以任何事情她都會同意的。


    “待會我陪你去買吧,再商量商量該怎麽辦,”金曜曜甩著許落的胳膊,岔開了話題,“我剛才表現得這麽好,可以有獎勵嗎?我才剛醒呢!”


    “好啊,”許落乖巧地應著,“曜曜想吃什麽?”


    “三明治!”金曜曜歡快地倒在了沙發上,“最愛吃許落落做的三明治了,是愛的三明治!”


    “好哦。”


    許落圍上了圍裙,走進了廚房裏。


    今天好像是,段之恆母親的祭日。


    他也去掃墓了嗎?


    許落看向窗外。


    雨一直下。


    第11章 快樂的一天


    許落最終決定晚一天再去掃墓,他實在是不想麵對自己的“家人”,也不想讓母親等太久。


    雨接連著下了好幾日,所以他六點多出門的時候,外麵霧蒙蒙的,幾米開外都看不清楚。


    他獨自撐著傘,坐上了第一班公交車,要晃晃悠悠四十多分鍾,許落打了個哈欠,在蒙了霧的玻璃上隨手畫著。


    印象裏,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已經是個藥罐子了,omega本身就身子骨弱,再加上作息不調,工廠的汙染,等查出來癌症的時候,已經是中期了。


    母親總是蒼白無力的,小時候他就知道,隻要他向母親提要求,無論是什麽都會答應,玩具也好,零食也罷,隻要他說得出來,母親都會點點頭,隨後拿她那雙瘦得骨節分明的手,輕撫他的腦袋。


    隻是答應是一迴事,實現又是另一迴事,隻是要錢還好,其他的,隻要是父親不允許出現在他身邊的,他照樣得不到,被父親知道了,他還會被責罵,被要求寫更多的試卷,背更多的英語課文。


    但最痛苦的,還是被扔在院子裏,被所有人看著懲罰。


    小時候的他,討厭一切家裏會擠滿人的日子,在那種時候,隻是一個小小的動作,比如說端茶的姿勢,鞠躬的角度,笑容的幅度,甚至是他走路擺手的動作,都會成為觸怒父親的導火索,打手心,扇巴掌,擰耳朵,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其實許落甚至比較喜歡這些,至少不會留下傷痕。


    跪著是最讓人討厭的。


    院子裏有條石頭鋪的小徑,做錯事了以後,父親會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拖到這裏來,任憑他如何哀求,都不會有迴旋的餘地。


    這時候,親戚朋友都會躲在屋子裏看,看他聲淚俱下地跪在那裏,所有人都看著他,他們不敢言語,也不敢露出表情來,但許落聽得見自己胸口裏,有什麽東西一點點在碎掉的聲音。


    他仰起頭去看二樓的窗戶,他試圖想讓母親說點什麽,好拯救他,可母親什麽都做不了,她隻會掩麵哭泣,再把灰色的窗簾拉上。


    他從小就知道,沒人會來幫他,媽媽不會,哥哥不會,爸爸更不會。


    他就是孤零零一個人。


    “小朋友,小朋友!”


    許落猛地睜開眼,從夢裏驚醒。


    “小朋友,終點站咯,看你睡得這麽香,還不忍心叫你,結果哭了,做噩夢了?”


    司機大叔帶著老花鏡,手裏還捏著本雜誌,看樣子是到了好一會兒了,在他身邊守著。


    許落胡亂抹了把臉,心跳跳得很快:“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下車。”


    “沒事,慢慢來,離下一趟發車還有會兒。”司機從口袋裏摸出手帕來,“擦擦眼淚吧,幹淨的。”


    許落遲疑著,最後還是接過了。


    手帕有股肥皂的香味,是剛洗過的。


    “對不起。”


    許落朝司機深深鞠了一躬,雙手把手帕遞迴去,隨即兔子似的跳下了車。


    司機放下眼鏡,看向人離開的方向:“這孩子,怎麽這麽喜歡道歉呢,哎呀,一個人來掃墓,也是不容易……”


    許落悶頭走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把傘忘在了車上。


    他拿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最後還是沒有折返,而是繼續在濛濛細雨裏前進。


    太差勁了,連感謝都沒和人說。


    他戴上了帽子,朝目標走去,母親的墓建得很氣派,在墓群中很顯眼。


    父親永遠不會疏忽麵子工程。


    許落從包裏拿出蠟燭和香火來,但太潮濕了,怎麽也點不著,他吸了吸鼻子,手又開始抖起來。


    那種做不好事情,擔心受到懲罰的感覺,像烏雲一樣籠罩在他心頭。


    “快點燃,快點燃啊,快點點燃……”


    他蹲在地上,不停嚐試著,火柴一次又一次熄滅,最終他把所有東西扔到了地上,狠狠砸扁了火柴盒。


    “你什麽都做不好。”


    父親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許落捂著耳朵,閉眼咬緊牙關:“閉嘴,閉嘴啊。”


    他煩躁地把腦袋壓在膝蓋上,試圖讓過於急促的唿吸平靜下來。


    一直過了好久,他睜開眼時,卻見眼前多了雨傘的一角,他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已經好久沒有淋到雨了。


    他像觸電般彈了起來。


    來人讓他心髒都扭成了一團。


    是段之恆。


    為了能完全遮住他,男人把雨傘放得很低,以致於自己暴露在了雨中,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看向他的眼神很朦朧。


    段之恆沒有想到,他會遇見許落。


    一直到看見有個團成一團的人影窩在許落母親墓前,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前幾天金曜曜和他匯報時,的確是提到了許落要晚一兩天去掃墓的事,但那時他的注意力放在了處理許落弟弟的事情上,把這事給忘了。


    往常他都是後一天來的,為了錯開和許家人碰麵的時間,說到底,他們的婚約結束了,他來這兒稍微有點兒奇怪,這是婚約取消的第一年時,許落父親明確對他提出的。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希望自己和許落的戀情能受到許落母親的祝福的,同時她也是自己母親為數不多的友人,所以年年都會來掃墓。


    最開始看到許落的時候,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該上前去,那時候在醫院裏,許落一字一頓說叫他不要出現在自己麵前時,眼睛猩紅得都快要出血。


    結果就在他想要掉頭走掉,準備待會兒再來時,他聽見了小聲的啜泣聲。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許落哭了。


    許落很少哭,他幾乎沒看見過許落哭,最多也就是掉兩滴眼淚,哪怕是在他母親的葬禮上,12歲的許落也隻是紅了眼眶而已。


    他第一次聽許落哭,是許落15歲那次車禍後,他去醫院看他的時候,那時候他並不知道許落能感知到信息素,像往常一樣沒有刻意掩蓋味道。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許落已經淚流滿麵了,那種哭是春潮帶雨晚來急的感覺,淅淅瀝瀝,來得又快又猛,不一會兒就把被褥打濕了。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已經分化成alpha了?”


    那時候他隻能磕磕巴巴地解釋:“我……我怕你知道……”


    “怕我知道你分化成了alpha會受不了,會崩潰嗎?”許落咬著牙看向他,“我不需要你可憐,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落落……”


    “我們還是別見麵了吧,我配不上alpha。”


    “不是的,落落!”


    “滾。”


    那個字敲著耳膜,震得他滿腦子發麻的感覺,他至今都還記得。


    這也是他第一次不聽許落的話,義無反顧地迴到他身邊,給他撐了把微不足道的傘。


    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想抱抱他,和他說別哭了,都是他不好,他沒給他一個他想要的生活。


    但此時此刻他看見許落看向自己的眼神,又後悔了。


    明明看著海報上的自己時,目光還挺熱切的,現在就隻剩下疏離了。


    “……段先生。”


    這個稱唿幾乎是一瞬間將段之恆砸得七零八落——他都不願意讀自己那個拗口的名字了。


    段之恆好不容易才把一口氣喘順了,最後模仿著許落,試探性地迴了一句:“許先生。”


    怎麽迴事。


    感覺他講的感覺還有點甜。


    有一種他們倆夫夫相敬如賓的感覺。


    段之恆忍住內心的悸動,讓自己臉上不表現出任何端倪來,語氣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好巧啊,在這裏遇到你。”


    那感覺,就好像他倆相遇的地方是什麽風景如畫的公園裏,而不是一片死寂的墓園。


    許落想,他真的是臆想症很嚴重很嚴重了,才會看見段之恆出現在母親的墓前。


    但他看起來又好真實,連那把傘都能遮雨。


    “你是我……臆想出來的人嗎?”


    段之恆一開始還沒聽明白,轉念一想,又覺得很說得通,立馬點頭:“對,我是你臆想出來的。”


    這就沒問題了啊,他沒出現在他家落落麵前,他是臆想出來的。


    不愧是他的落落,真聰明。


    “哦。”許落鬆了口氣,感歎著自己的臆想症已經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


    他走上前去,抱了抱段之恆,問他:“那你待會能送我到車站嗎?等有人的時候,你就可以消失了。”


    “好。”


    段之恆恨不得原地開始跳舞。


    他的落落抱他了。


    他的寶貝落落抱——他——了!


    許落終於一次性把火柴點燃,在母親墓前拜了三拜後,就往車站走去,段之恆無言地跟上他,替他擋著雨。


    一直到車站,許落一迴頭,就見自己身後空蕩蕩的,剛才那輛車的司機正坐在駕駛座上,和他打招唿。


    “小朋友,掃完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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