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雋推開門的一刹,就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一股淡淡的香味,但又不止是香味。


    還混合著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似曾相識,但是卻無從捉摸。


    但是當他把門完全推開之後,看到眼前的一切,馬上就明白了,這股奇怪味道的來源。


    屋裏麵有十來個人。


    但是看起來,這些人都已經沒有了生氣。


    有六個人,被鐵鉤穿過琵琶骨,吊在屋頂梁上。


    他們身無寸縷,無力地耷拉著頭顱。


    這六人,肯定是已經死透了的。


    因為他們肉眼可見的,被開膛破腹過了。


    過於殘忍血腥的場麵,殘破不堪的軀體,難以用語言和文字來形容。


    殷紅的鮮血,還在順著身軀向下滴落,一滴一滴地落在身前的地麵上。


    地麵上的血跡,有的還很濕,有的已經幹涸。


    另有七八人,身上也沒有遮擋的衣衫。


    像是廢材一樣,亂七八糟地被扔在屋裏的角落。


    身上都是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還有一個人,被浸泡在一口大水缸中。


    水缸前的地麵上,全是斑駁的血跡。


    裏麵的人緊閉雙目,滿臉血汙,蓬頭垢麵,也是毫無生氣。


    林雋推門之時,鼻中嗅到的奇怪味道,就是血腥味。


    而這濃烈的血腥味,不知道是被什麽物質的香味所壓住,但又無法完全掩蓋。


    剛剛從甬道中浴血殺出,又經曆了一番苦戰,此刻自己身上,也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


    屋中充滿了血腥味和香味,差異如此懸殊的兩種味道,混合在了一起。


    所以在那一刹那,林雋也沒有辨識出來,是腥膻的血腥味道。


    這股味道,仿佛是來自地獄一般。


    不錯,這裏就是人間煉獄。


    林雋不是沒有見過血,但此刻看見眼前場景,簡直如同屠宰場一般。


    一瞬之間,他還是有些心神震顫的感覺。


    一股涼氣從他腳底生起,身上的血液似乎都要被凍住,無法流動一般。


    趙贏被林雋擋在身後,並不知道林雋看到了什麽。


    他見林雋的身形突然被定住了一般,連忙上前一步,探頭從林雋旁邊看了進去。


    一看之下,趙贏胃部一陣痙攣抽搐。


    他無法遏製的喉頭一緊。


    趙贏連忙蹲下,轉頭開始嘔吐起來。


    他一邊流淚,一邊不停地嘔吐,直到把自己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林雋看著眼前的場景,惶然之間有些失神。


    他挨過打,吃過苦,全身癱瘓過,被天雷劈過,甚至險些喪命過。


    但是之前經曆的一切,都不如眼前看到的,來得更為震撼和衝擊。


    林雋的目光,一個一個從這些人的臉上掃過。


    他認得這些人。


    雖然他跟他們,素昧平生,不曾謀麵。


    出發之前,衛公給他臨時抱佛腳的資料,他是背熟了的。


    人工智能根據資料中記載的體貌特征,一一對比過去。


    每一個人,都能在資料中對得上號。


    東院在寧州府的暗探,每日都在死去,又沒有消息發出。


    答案就在這裏揭曉。


    林雋眼中微熱。


    趙贏扶著門框,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向林雋問道:“這些,都是什麽人?”


    林雋抽動了一下鼻子,輕聲說道:“他們,都是東院的人,在寧州府做事。”


    趙贏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兩人邁步進屋。


    他們的足底,不可避免地,要踏在同僚的鮮血上。


    林雋心中湧起,難以遏製的泣血錐心感覺。


    他的心,隨著每走一步,越來越痛,痛到幾乎麻木。


    看著被掛在房梁上的人,林雋感同身受一般的痛楚。


    雖然他們已經死去了,已經不知道痛為何物。


    但林雋也不想他們再受苦,就這樣毫無遮擋,羞恥地被吊在空中。


    林雋環顧了一下周圍,然後走了兩步,提起了一把凳子。


    他將凳子放在被掛在房梁上的人下方,然後站了上去。


    林雋左手托住一個人的身體,右手去取鐵鉤。


    他和這個人,隔得很近,能清楚看到對方的麵目。


    這隻是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漢子。


    普通到丟到人堆裏麵,就難以辨識出來那種。


    這人的左眉間有一處斷痕,右眼皮上有一顆黑痣。


    所以林雋能認出他來。


    此人受到過非同尋常的折磨,經受了極為巨大的痛楚。


    但是他的眉宇之間,依然殘留著堅毅而平靜的氣息。


    林雋一邊解著鐵鉤,一邊開口說道:


    “我並不知道,這個人的真實名字。”


    “我隻知道,他的代號叫做‘穿山甲’。”


    “他三十三歲,下個月初九,就是他三十四的生日。”


    “可是他已經等不到那天了。”


    “永遠都等不到了。”


    “他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姊妹,也沒有婚配。”


    “他投入東院,到今天,是......八年三個月零五天。”


    “他的職位很低,到現在,還隻是個普通的外圍暗探。”


    “明麵上的身份,是一個賣水果的小販。”


    “他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功績。檔案裏有記載的,最大的功勞,也隻是曾經給鎮北軍指過路,殲滅了魔軍的一股騎隊。”


    “他很從容地麵對了死亡。”


    “他是個很普通的東院探子。”


    “但他是條好漢子。”


    林雋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小心地把中年漢子“穿山甲”,從鐵鉤中解脫了出來。


    他抱著屍身,再仔細地看了這個中年漢子一眼。


    “穿山甲”的臉上,滿是血汙。


    血跡已經幹涸。


    他死去有些時間了。


    林雋心中像是被什麽堵住了,精神恍惚了一下。


    他在凳子上微微搖晃了幾下。


    趙贏緊走幾步,伸手撐住了林雋的身體。


    林雋深深地洗了一口氣,穩住了心神。


    他雙膝微曲,稍稍蹲下來了一點,想要抱著屍身一起下來。


    趙贏說了聲“交給我吧。”然後張開雙臂。


    他從林雋手中接過“穿山甲”的屍身,然後輕輕放在地上。


    林雋下地,挪動凳子,然後又站上去,開始去解開下一個人琵琶骨上的鐵鉤。


    他一邊動作,一邊說話,告訴趙贏,這個人的生平和相關資料。


    沒有過多久,一共有六具屍身,都被他們從房梁上取下,在地上擺放好。


    然後兩人又來到水缸前麵,向浸泡在缸中的人看去。


    而就在此刻,水缸裏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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