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昌的何晏倒還不知道前線的曹老板已經有了“苦一苦”他的想法,反而是在熱心的幫著曹老板接客。


    “草民華佗見過慎侯、許昌令。”


    “免禮。”


    經過月旬的尋找,華佗終於是被曹操麾下的侍者找到,並帶迴了許昌。


    眼下何晏看到的華佗,整個人皮膚清涼,眉宇間並無太多皺紋,雙目炯炯有神,就連腿腳也不比年輕人差,再配合其一身樸素青衣,這讓何晏也篤定沒有找錯人。


    而在華佗身邊,則是一個手提竹籃的中年學僮,此人名喚吳普,是為華佗醫學上的入室弟子。


    “慎侯,敢問是誰患了疾病,讓司空這般急切的將我尋來?”


    華佗並不知曉曹操喚他來的原因,隻以為是有曹操的家卷下屬病重,這才急切的趕來行醫救人。


    何晏自然不肯說是喚華佗過來給曹節傳授醫術,不然的話以華佗的性子大概率是拂袖而去,此生不入許昌。


    “華上工(對醫術高超者的尊稱),此次並非是有病人患病,也並非司空有意征召,而是我在廬江時聽聞華上工的醫術,便請司空將你請來。”


    “嗯?”


    華佗聽到何晏的解釋後微微有些不悅。


    在這個時代,醫者的地位其實並不高。


    就連華佗自己,也常以“方技為業”而感到羞恥。如今見何晏喚他來並非醫治病人,就以為何晏隻是把自己當成了一件珍奇的玩意用以欣賞而已。


    “慎侯,既然沒有病人,那又何必喚草民前來?”


    華佗強忍著慍意:“慎侯可知,草民急匆匆的從廣陵一帶趕來,路上耽擱了多少時日?這些時日若是全部用來救人,又能救多少人?若僅僅因為想要見草民一麵而讓生命得不到救治,那可真是犯下了極大的罪過!”


    也就華佗看何晏位高權重,不敢用些粗鄙之言,不然此時怕是早就開始罵起來。


    “華上工息怒。”


    何晏並沒有因為被華佗指責就感到生氣,因為他知曉華佗說的確實是實話。


    以華佗的本事,這些時日不說能救治百人,至少幾十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讓這種級別的名醫因為趕路而失去救治的時間,確實是罪過。


    “但華上工,就算你的一生都用來醫治病人,你又能挽救多少人呢?”


    聽到何晏的話,華佗隻以為何晏依舊是在嘲諷,便更加不悅的說道:“不管能救多人,隻要草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選擇救治百姓!”


    “那到底是能救治多少人?”


    何晏不想在談問題的時候談道德,這樣沒有意義。


    華佗輕呡嘴唇:“患上疑難雜症者不好說,若是普通病例,一天足以救治五人以上!”


    何晏輕輕點頭:“那就算華上工一天能救治六人好了。”


    “一天六人,一月也不過一百八十人,一年也不過兩千餘人罷了。”


    “姑且就當華上工高壽,還能再活個百年,那也不過二十萬人。”


    “二十萬人雖多,但比之天下黎民又有多少?”


    “更何況人不可能一生隻患一次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幸運的玉簡華上工……這麽算下來,華上工一生能救上萬人嗎?”


    華佗聽何晏的語氣始終平澹,也終於知道了何晏不是在戲弄他,也就沉下心來詢問道:“慎侯與我說這些是有何意?”


    何晏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而是想華佗“推銷”起新學來:“華上工可聽過新學?”


    “略有耳聞。”


    新學近來名氣極大,華佗做客達官貴人、經學世家的時候也都聽過幾次。


    “隻是草民畢竟並非鑽研學問的士子,對新學所研究的不深。”


    這個答桉沒有出乎何晏的預料,於是何晏又問道:“那華上工可知道新學最近提出來一個追求是為“複興”?”


    華佗眼中出現迷茫:“何為複興?”


    何晏看華佗有上鉤的意思,也是不介意向他講解“複興”的內涵。


    “上古西周時,百工之人都是有官位在身,有諸如虎臣”、“服”、“走馬”、“小臣”、“膳夫”等,那時的這些舊官並如現在這般被士人輕視,哪怕是在西周分封諸侯的時候,這些人也都被獲封爵位,成為列國。”


    除了那些“姬姓”血脈和“二王三恪”的前朝貴族外,其餘諸侯的職業其實都是相當辣眼睛。


    比如秦國先祖造父就是為周穆王駕駛馬車的。


    楚國先祖熊繹是周文王、周武王的仆人。


    其他的,還有廚子、陶匠、鐵匠……


    雖然這些諸侯的祖先服務的隻是周天子,但並不妨礙何晏以及新學將它“曲解”一下。


    “曲解”的結果就是:所有職業並無高低貴賤。


    如此,就又迴到了新學的核心理念——自由。


    何晏如今要告訴華佗的就是——“新學,並不歧視醫者!”


    “新學追求的是複興,但歸根到底,追求的還是平等。”


    “華上工與其“救人”,倒不如“救世”。如此,才算是真正的醫者仁心。”


    華佗在下方拚命的眨著眼,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慎侯……這新學的追求聽起來確實不錯,但……草民隻是個醫者,“醫人”其實尚可,這“救世”是不是離我遠了些?”


    “不遠。”


    何晏這一刻帶著七分真誠和三分演技問道:“據我所知,華上工不止是“疾醫”,還是個“瘍醫”?”


    聽到何晏的發問,華佗麵色陡然之間變的無比蒼白。


    所謂的“疾醫”,通俗來講就是“內科醫生”。


    而“瘍醫”,相對的自然就是“外科醫生”。


    由於儒家的那套教誨,講究一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損毀身體其實並不被世人接受。


    所以“瘍醫”在一定程度上還是一個“禁忌”,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免得被人扣上“不孝”的大帽子。


    “華上工放心,我早年間也曾翻閱過醫書,知曉“疾醫”不能拯救所有疾病。反倒是“瘍醫”因為更了解人體,能及時做出救治,讓人痊愈。”


    “隻是華上工,你每每要解剖屍體的時候……總該是會遇到些不便的,對嗎?”


    華佗在何晏的幾句話中,心情就猶如策馬奔騰一般七上八下。


    一開始何晏點出他“瘍醫”身份的時候,華佗還以為何晏是想以此治他的罪。


    但等何晏說道他理解自己的時候,華佗又沒由來的一陣欣喜。


    直到最後。


    直到何晏說出“有些不便”的時候,華佗立刻辛酸的紅了眼睛。


    那雙眼睛中充斥著委屈和難以置信。


    何止是“有些不便”?簡直是“千難萬險”!


    華佗為了能了解人體,常常是一個人跑到亂墳崗去偷屍體,要是一個不小心被人家抓住,直接就是一頓爆打。


    也就是隨著近幾年來戰爭和饑荒的頻繁,能幫華佗找到足夠的“大體老師”,不然華佗要是天天去挖墳的話,早晚被人家的家人活生生的打死。


    一想到這些心酸往事,華佗自己都忍不住的流淚。


    如今突然聽到何晏道出他心中的秘密,這怎能讓華佗不感到驚喜呢?


    “解剖人體,這固然是被世人所不容。”


    “但它,確實又是了解人體的最佳捷徑。”


    何晏盯著華佗的眼睛:“腳踏實地,不弄虛作假,用“實踐”來得出結論,用“理性”來總結規律,這其實就是新學的道理。”


    “華上工口口聲聲說不懂“新學”,但其實在新學的這條道路上,已經走的比太多人都要遠了。”


    華佗這一刻心中五味雜陳。


    他這一路行醫生涯中聽到了太多對他行醫生涯的肯定,但所有的肯定加起來,都沒有這一刻令他感到喜悅。


    華佗喜悅的,不是何晏對他地位上的肯定,畢竟華佗要是真的在意地位、財富的話,他也不至於被曹操給弄死了。(史實上華佗被曹操殺死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華佗詐稱自己的妻子患上重病,不肯為曹操效力,然後被曹操發現後一刀噶了)


    他真正在意的,是何晏對他在精神上的認同。


    這種認同說不清道不明,但就好像一隻孤獨的大雁終於是找到了雁群一般令人喜悅。


    華佗的上下嘴唇不斷打顫,眼中的淚水幾乎是要奪眶而出。


    “慎侯,這……真是您心中所想?”


    “不是心中所想,是新學的道理。”


    何晏看到華佗這個樣子,也是上前握住華佗的手:“新學,它不該屬於誰;或者說,它屬於每一個相信它的人。”


    “但可惜的是,新學如今的土壤終究還是有些窄小,發散不到別處去。”


    “若是華上工不嫌棄,大可留在這裏繼續“瘍醫”的研究。”


    “許昌中別的不多,但死囚還是有很多的。絕對足夠華上工在此地做出研究。”


    戰死士卒的屍體肯定是不能給華佗的。


    但死囚什麽的何晏倒無所謂。


    尤其是許昌的死囚,那都是經過陸遜審理外加自己拍板上報的犯人,基本沒有無辜者。


    將他們的屍體拉給華佗,華佗也不用一個人可憐巴巴的跑到荒山野嶺去挖墳了。


    “我知道華上工醫者仁心,但正如我之前說的那樣,你要是按部就班,閑雲野鶴的去救治患者,終其一生也拯救不了多少人。”


    “倒不如,你在許昌好好研究,之後再將醫術傳授給其他人,讓他們去救治醫者。”


    說到這,何晏又給華佗算了筆帳。


    “假若華上工一年能教出十個合格的醫者,哪怕他們都不如華上工,一天隻能救治一人,那他們也比華上工自己去救治的人多。”


    “如此,華上工以為如何?”


    除了精神上的鼓勵,何晏在物質上也不寒磣——


    “以後華上工每年都可以拿到金十斤、布千匹,要是不夠的話也可以繼續管我要。”


    “同時,華上工以後每收一個弟子,那我何晏都將送上金一斤,全當是報銷弟子的衣食住行。”


    等何晏說完這話後,別說華佗,就連華佗身邊的弟子吳普眼睛都直了!


    金一斤,按照官府的匯率就是一萬錢。


    而如今因為五銖錢的貶值,這個匯率基本已經達到了兩萬錢。


    收一個學生能拿兩萬錢,那一百個呢?一千個呢?


    一時間,師徒二人都被何晏的財大氣粗給震撼。


    何晏倒無所謂。


    在其他科學技術都還沒有發展開來的時候,醫學,以及醫學延伸的生物學幾乎是何晏唯一能投入到的領域。


    至於錢……要是華佗真的能收一萬個弟子,那何晏估計做夢都得笑醒。


    一萬個弟子,也就兩億五銖錢。


    兩億五銖錢聽起來挺多,但要是能換取到一萬個接受過“實踐教育”、“解剖教育”、“醫學教育”的士子,那幾乎是相當於“新學”直接有了一個堅實的基本盤,這筆買賣簡直不要太劃算!


    華佗輕輕咽了口唾沫,華夏人骨子裏的客套出現在他身上:“不必、不必。”


    “不!很有必要!”


    在精神支持、物質支持的基礎上,何晏還給了華佗第三樣支持——


    技術支持!


    何晏拿出一本自己早早就寫好的“醫書”坦然交給華佗。


    “這些都是我在行軍打仗途中無聊時做的小實驗,華上工可以自己看看有沒有幫助。”


    華佗早就被何晏的各種財大氣粗給衝昏了頭,所以在拿到何晏的“醫書”時並沒有投入太大的關注。


    直到何晏在宴請華佗,將華佗送入何塢歇腳的時候,華佗才有空在微弱的燈光下看起這本醫書。


    可華佗隻是看了一眼,就讓他震撼的直接跳了起來!


    隻見這本醫書上開篇就清晰的寫著:


    “人之血液,似有陰陽。”


    “同性血液彼此輸入,人體相安無事。但若是異性血液輸入,人體輕則發燒昏迷,重則直接死亡。”


    “經驗證,人血共有陰、陽、陰陽、無四種屬性的血液,此四類血液互相輸入人體,人無恙矣!”


    華佗看著簡單的幾句話,仿佛直接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這是……醫死人,肉白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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