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冀州腹地,河北中樞。


    往西,可控太行山川要塞。


    往東,直可抵達滄海之畔。


    往北,自有燕山當做屏障。


    往南,又可虎視關洛京畿。


    正因為這裏地勢如此重要,袁紹也是將其選為了自己的核心腹地。


    在袁紹南征曹操,進駐黎陽的時候,便將審配留在了鄴城,讓他全權處理鄴城要事。


    審配天性烈直,每所言行,慕古人之節,而且因正直不為前任冀州牧韓馥所用。故此即便他是河北人,卻依舊被袁紹認為心腹,並總幕府,是為袁紹麾下的“荀令君”。


    不過審配和荀彧那朵交際花可不一樣,二人甚至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兩個極端!


    荀彧平衡各方,靠的是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充當潤滑劑緩解矛盾。


    審配卻是直接以強硬手腕鎮壓一切,專斷而獨行。隻要他認定的事,就是袁紹都無法求情,隻得依法執行。


    這般果決的性子,注定了審配幾乎沒什麽朋友,自然也不會結黨營私。


    不過這弱點……也是相當明顯的。


    這日,


    審配剛將一些政務處理好,就發現了一份由鄴城令上書的公文。


    “有人殺人?”


    亂世中,人命如草芥。


    但這並不意味著,社會秩序就會全然崩壞。


    總有些人,依舊會秉持自己的良知,不忘少年時立下的誓言,知行合一。


    “殺人者誅!這是大漢四百年來的規矩!”


    審配隻看了一眼就決定了判罰——


    “讓官府拿人!審理清楚後腰斬示眾!”


    漢律如此,規矩如此……判罰,自然也該如此!


    ——————


    ——————


    陽武,袁營。


    “求您了!郎君!我們就這一個孩子啊!您就救救他吧!”


    名士許攸的營帳裏,許攸的夫人正哭著朝許攸求情。


    她從後方連夜風塵仆仆趕來,隻為了一件事——


    自己的孩子被抓了!


    之前鄴城令向審配舉報的殺人者,正是許攸唯一的子嗣和他的一個侄兒。


    這兩人都是紈絝子弟,仗著身份平日裏橫行霸道慣了,為非作歹的事更是沒有少做。


    前不久,兩人看中一個貌美的女子,不但奪了人的清白,還失手打死了女子的父親,犯下命案。


    但這種事,隻要不被捅出去,那他們自可過自己的快活日子,視法度於無物。


    可一旦捅出去了,這可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哭!哭!哭有什麽用?還不是你平日裏將他二人慣壞的!”


    許攸一臉兇相,毫不客氣的對著自家夫人一頓打罵。


    “我讓你平日教導他,你就教導出這麽個東西來!現在東窗事發了才想起我來?”


    許攸還不解氣,又打了自己夫人兩巴掌,便一個人倚在一旁沉默不語。


    外人見到此番情形,恐怕還以為許攸是那種出事了隻會打自家夫人的懦夫。


    但許攸可一點不軟弱。相反,用“膽大包天”來形容他的性子都是說的含蓄了。


    中平元年,許攸就與冀州刺史王芬、沛國周旌等連結豪傑相約謀廢漢靈帝。


    要知道,那個時候漢室可還沒有傾頹呢!


    敢在中央安穩的時候暴起發難,許攸絕對稱的上是勇士。


    之所以在自己子嗣身上束手無措,是因為許攸也是了解審配性子的。


    想要從他手上救出自己的孩子,那幾乎是比登天還難!


    “那審正南以正直著稱,又被本初委以重任,想要讓他放人何談容易?”


    許攸夫人為了自己的孩子也是豁出去了,捂著胸口怒斥許攸:“虧得你還自詡名士!與袁公、曹公少為知己,現在看來,不過是個連自己孩子都保不住的孬種!”


    “你!”


    許攸瞪得眼睛都快要凸出,他再次高高舉起手掌,想要用力打下去。


    正所謂枕邊人傷起人來是最狠的。


    許攸夫人的話,確實刺痛了許攸的心。


    想他許攸許子遠,那可是二十年前就名滿天下的名士!當時誰見到他不俯首尊稱一聲“許公”?


    哪怕是廢立漢靈帝的計劃失敗,他許攸在士林中的名聲依舊出奇的高!被世人所尊敬。


    之後他又投靠了曾經的友人袁紹,料想以二人的關係外加自己的名望,怎麽也該是袁紹帳下最被器重之人!


    可是……


    袁紹又豈是那種會被情誼左右霸業的庸人?


    隨著沮授、田豐、郭圖等大才逐漸在亂世中綻放才華,袁紹又何必拽著一個有著“黑曆史”的許攸不放?


    何況,沮授、田豐這些人在河北掌握著大量的資源人脈,郭圖、逢紀這些人又為袁紹奪取冀州,乃至打敗公孫瓚都出了大力,他許攸除了名望還剩什麽?


    所以袁紹的勢力每大一份,許攸的地位就要沒落一分。


    特別是許攸之前還一直主導著“袁紹與曹操聯合”一事……


    兩家和平的時候還好,這一打起來,許攸的存在就有那麽些許不對勁了。


    加上一年前,官渡之戰剛剛爆發的時候,許攸因沒有看出袁紹削弱河北派的用意而向袁紹提出“輕騎直取許昌”的計策被拒絕,這更讓許攸成了大家的笑柄。


    隻是平日裏大家都敬重許攸的老資曆,也沒好意思說什麽。


    如今許攸的遮羞布卻是被自家夫人一把捅破,這讓許攸僅剩的一些顏麵都沒有了。


    “就連你也看不起我?”


    “啪!”


    巴掌狠狠落下,但卻沒有打在自家夫人臉上,而是狠狠扇向了自己。


    這一巴掌,似乎讓許攸想明白了很多事。


    “好!我今日就寫信找他審正南!看看我許攸這張老臉到底還有沒有用!”


    許攸,不是為了證明什麽,而是想把失去的東西拿迴來!


    許攸親自寫好一封信,讓自家夫人將此信交予審配。


    “審正南若看到此信,他必然會即刻釋放吾子!”


    三天後~


    加急的信件從鄴城發往許攸手中。


    許攸一看是審配來信,自信的笑容掛在臉上。


    “好你個審正南,別人都說你正直,未曾想不過是給的不夠罷了!”


    為了自己的臉麵,許攸這次可沒少下血本!


    緩緩打開信件,許攸的笑容凝固於臉上。


    整麵竹簡,隻寫著一首小詩——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


    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這,便是詩經中的《鄘風·相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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