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羽萱的侍衛轟然倒地的瞬間,遠在散花原邊陲的密林裏,原本還有說有笑的三人如臨大敵,連麵前剛剛開封的美酒都顧不上,各施神通遠離了此地。


    果不其然,短短一息,一道燦金雷柱撕裂了天空,帶著無與倫比的威嚴劈向大地,留下了一個數百頃的巨坑。


    岩漿流淌,焦臭遠揚,霎時間原本鬱鬱蔥蔥的叢林眨眼間便多了一處空地,正滋滋向外升騰著白煙與熱浪,如同頭頂的斑禿瘊子一般紮眼。


    “切!一群螻蟻跑得挺快。”紫鴻嘀咕了一聲,五指並攏,遠處的天空驟然開裂,乾坤的裂縫蔓延遠方,轉瞬間就包圍了那片密林。


    乾坤被封鎖的同一時間,林中的一切逐漸慢了下來。飛鳥慢悠悠地撲騰著翅膀,在半空中龜速前進。某一片悄然落下的枯葉也在微風的裹挾下,晃晃悠悠地迴歸大地,卻在咫尺之間停了下來。


    噠——噠——


    兩聲清脆的響聲之後,整個樹林失去了色彩,化作一片灰暗。直到手持長短木矛的芥彌從虛空中款款走出,才為這方單調的天地增添了幾分活力。


    淩厲的眼神掃過四周,除了那未來得及收拾的石桌,她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熒光微閃的長矛調轉插在了大地。四周的景色開始扭曲,流逝的歲月一一倒轉,將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都呈現在了她的麵前。


    三個人,兩男一女,一人腰掛金鉞,一人脖纏銀鞭,一人虎背熊腰,把酒言歡,推杯換盞。


    三人交談的內容並無什麽特殊,無非就是敘舊寒暄,但他們彼此之間的那句自證明身份的話引起了芥彌的注意,更引出了她的殺意。


    浮萍漂泊本無根,天涯遊子君莫問。


    三個雲遊客。


    過去的影像截止至雷霆落下的前一瞬,三人逃得雖然匆忙但並沒有失去分寸。他們很狡詐地抹去了一切蹤跡,歲月的迴溯也到此為止。芥彌最後看到的,是三人如出一轍的獰笑。


    “雲遊客……哼!”


    一聲冷哼,一聲悶雷,天空中的烏雲聚了又散,最後隻在晴朗無雲的碧藍上,留下幾抹一閃而過的弧光。


    林中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依舊繼續著方才的一切。鳥兒扶搖而上,衝破了樹冠的遮掩;落葉飄然而下,迴歸了大地的懷抱。唯有一張石桌,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早已化作齏粉,隨風飄散。


    “怎麽樣了芥彌姐?弄死那幾個臭丘八了嗎?”剛迴到虛空中的小舟上,紫鴻就迫不及待地上前問道。


    她搖了搖頭:“沒有,他們身上有法寶遮蔽了窺探,屏蔽了天機,連留在歲月裏的痕跡都能抹去。你看好秦蕭,我來找他們。”


    說著芥彌盤腿坐下,身下太極法陣運轉,世間一切因果聯係都在她身邊一一浮現,勾連了方才密林中的一切。但詭異的是,當因果逐漸接近那石桌的位置時,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將它們攔腰折斷,無法探知後續。


    見狀芥彌輕唿了一聲“桃源”,一片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葉子出現在她麵前。芥彌以葉遮眼,瞳中爆發出一陣精光,硬生生突破了那道阻隔,追蹤那三人而去。


    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一座臨近琅琊的小村莊裏,氣喘籲籲的緣果樵來不及歇息,他的心頭驟然生出一絲警覺。他立刻拔出雙鉞,用盡所有氣力,將靈力盡數灌入其中,用力向麵前砍去。


    雙鉞金光閃閃,隱約中還能聽到伐木的聲響。隨著一聲鏗鏘響起,這一對金鉞竟詭異地僵在了原地。緣果樵咬緊牙關,雙手青筋爆出,依舊無法深入分毫。焦急之下他趕緊對著兩個同僚喊道:


    “別愣著了!幫忙趕緊的!要是被那個婆娘發現了我們一個都逃不掉!”


    見兩人還有些猶豫,緣果樵隻能“提醒”道:“想想我們的目的!要是連那家夥的麵都沒見到就死了,還有什麽樂子可以找?!別忘了,你們布的局可還沒有走完呢!”


    聽完這話,虎背熊腰的女子和披甲的漢子對視一眼,毫無保留地將靈力灌入緣果樵體內。緣果樵怒喝一聲,雙目被兩道截然不同的光芒覆蓋,身上的氣息節節攀升,隱隱有衝擊分神巔峰的趨勢。


    三人合力,抬鉞再砍,可那道堅韌得有些詭異的因果線仍然紋絲不動。眼看著芥彌正循著因果即將找到他們,那披甲漢子下定了決心,一咬牙拋出了一枚劍符,狠狠地插到了緣果樵身上。


    “禦獸奴!你……”


    話音未落,一股從未感受到凜冽劍氣從緣果樵體內迸發而出,無數利刃沿著他的經脈血管飛馳,最終融入靈力之中,施加在金鉞之上。恍惚中,似有一個烏衣劍客抱劍不語,靜靜地站在三人身後。


    而在那劍客周身,是已經凝練到化作實質,無時無刻不在割裂乾坤、斬天斷地的劍氣。


    “如此巍峨的劍氣?莫不是劍道三絕之一的劍癡?!”那魁梧女子忍不住驚唿一聲,又帶著一抹揶揄調侃的笑看向了被稱作禦獸奴的男人。


    “看不出來啊老東西,在拒北混得不錯啊!連劍癡的劍氣都能騙來一縷。這麽好的東西現在用了不心疼?”


    “心疼總比沒命強。”禦獸奴冷冷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光是劍癡劍氣還不夠。狂畜,別藏著了,再藏我們都要死。”


    “知道,不用你囉嗦。”


    被喚作狂畜的女人從後頸處拔下一根粗糙的毛發,霎時間一頭牛形異獸沉吟而現。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行水則竭,行草則死,見則天下大疫,是為蜚。


    又一個仙級強者的力量湧入緣果樵體內。兩股力量相互交融,鐫刻在金鉞上:有兇獸嘯天,有劍客背劍。最為鋒銳的仙力與最為狂野的仙力共同向著那條看不見的因果線襲去。


    在被追蹤到的前一瞬間,金鉞鈍口,終於斬斷了追蹤而來的因果。緣果樵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兩大仙力的摧殘,雙臂轟然炸開,濺出一地血沫,模樣淒慘至極。


    已經耗盡所有的緣果樵垂拉著手臂,看著來時的方向,露出一抹自信的笑。這份得意沒有持續多久,他踉蹌兩步倒在了地上。昏迷前,他用盡最後的心力對兩位同僚喊道:“走!去東海之濱!”


    狂畜和禦獸奴沒有絲毫猶豫,背著緣果樵就往東邊飛去。在他們背後,一股無法言說的巨大恐懼,正在遮天蔽日地追趕而來。


    同一時間,那障目的一葉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支離破碎,一半焚燒殆盡。芥彌在驚訝中驟然睜開雙眼,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遠處,口中喃喃自語:


    “劍癡?蜚?他們怎麽會摻和進來?”


    倍感事態不妙的她留下一句看好秦蕭,便跨出了虛空。本體現身的一瞬間,袖中飛出數道靈光,向著四麵八方疾馳而去。其中最是明顯的兩道,一個直奔北地拒北城,一個遠赴森羅。


    既然追不到他們的蹤跡,那就把整個徐州翻過來找一遍。雲遊客,你們逃無可逃!


    這樣想著,神識已經蔓延覆蓋了整個徐州。花鳥魚蟲,秋毫細末,無一不在她的感知之下。


    可惜芥彌還是慢了一步,如今她能察覺到的隻有那間村子裏繚亂的仙力,以及被仙力裹挾,在茫然中被攪碎的百餘口居民。


    骨作肥沃土,血化甘霖雨。


    稀稀拉拉的肉塊與血沫從空中墜落,為這座本是寧靜祥和的村莊,染上了一抹無法抹去的殷紅。至此以後,此處再無生機,唯有冤魂不散,重複著他們生前最後的動作。


    另一邊城門口,羽萱倒下不久便不受控製地開始抽搐,身形不斷縮小,化作一隻身首分離的青翠小鳥。


    “嗯?這是……翠鳥?”莫秦蕭向著一旁的小白點點頭。小白會意,持槍守在了他身邊,莫秦蕭這才小心翼翼地蹲下,拾起了那鳥的屍體。


    和尋常見過的翠鳥並無不同,那掂量著重量卻要輕上不少。莫秦蕭從脖頸處的割麵向裏看去,隻見這本該五髒俱全的小鳥體內空蕩蕩的,隻有一張焚燒到盡頭的符籙,發出點點火星。


    “這是……”


    “三目道友,你認識?”


    “看著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了。無妨,我來問問師姐。”


    將昏迷的金福來和侍衛五花大綁後,月疏影和三目湊了過來看向莫秦蕭手中的符籙。兩人並不精通符籙一道,所幸九天宮有的是能人異士,三目細細地將殘餘的符文描摹下來,拿起玉符唿喚著他所認識的那個符籙大家。


    “師姐,你在嗎?這有張符,幫我看看什麽來頭。”


    “給我看看。”


    軟綿綿的聲音從另一頭響起,帶著濃濃的慵懶與疲憊,一個頭頂白色卷發的高挑女子影像從玉符中走出,一身白襖子上滿是朱砂染出的紅印。


    此人見到月疏影,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韻味,幾分嫉妒幾分羨慕,最後又被平淡所替代。雙眼中的疲憊被一掃而光,她神色複雜地看向月疏影,猶豫良久才揖道:


    “久違了,寒英道友,近期可好?”


    月疏影淺淺一笑:“一切安好,勞煩道友掛念。隻是這道號卻顯得生疏,我還是懷念你之前喊我妹妹的時候。莫不是要妹妹我喚你一聲鬼宿·金羊道友?”


    “道友說笑了。你是我世兄的夫人,我該喚你一聲嫂子才是,怎能如同年少一般不識禮規呢?若道號顯得生分,那我自作主張,喚一聲月疏影月道友。”


    “唉……向小園道友,久違了。”


    有情況!


    聽著兩人交談間的刀光劍影,小白和蝴蝶姐妹的眼睛倏的一下亮了起來,炯炯有神地盯著那兩個臉上寫滿了故事的人。


    三目尷尬地笑了笑,趕緊站出來打圓場道:“給諸位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師姐,鬼宿·金羊的向小園,分神巔峰境,也是一名天境符籙師。”說著,他將之前的符文展示給向小園,細細將方才發生的一切講述了一遍。


    “師姐,你研究一下這究竟是什麽符文?這翠鳥小妖又是什麽來頭?”


    向小園默不作聲地帶上一副厚厚的圓型眼鏡,盯著莫秦蕭手中的殘灰和描摹出的紋路研究良久。在比對了大量的古籍和圖譜後,她得出了結論。


    “這符籙不多見,看紋路有些像是北方派的風格。但符膽的位置還能勉強辨認,應該是一種早已失傳的禦獸符,叫做子母鎮妖符。這是一種隻對化形了的妖有效的符籙,因為過於陰狠,早就失傳了才對。”


    說著她搬出一本一人高的鑒書,介紹道:“子母鎮妖符,又叫散魂奴體符,會侵蝕化形妖獸的妖丹並取而代之,從而實現控製的作用。這種符限製很大,必須壓過對方一個大境界,妖獸也必須化形,而且生效需要的時間很長。”


    這時三目發現了盲點:“化形?那也就是說在沒有化形類天材地寶的輔助下妖獸必須要有元嬰修為才行吧?可這小鳥隻有金丹啊。”


    月疏影也不禁皺起眉頭:“又是被封印的邪法,又是子母鎮妖符,還有這吞噬了數百個冤魂的邪器。怎麽這些根本不該流通的東西會紮堆出現呢?這金福來的問題很大啊。”


    “目前看來的確如此。”三目點頭,問向小園道:“師姐,南宮師姐有空嗎?這事需要她幫忙,做個屍檢。九州的事應該歸青雲峰管才是,我這邊整理一份報告,連帶著這兩人給他們送去。”


    “雁迴在煉丹,已經能聞到丹香了,想來應該馬上出丹了。其餘你看著辦。”說著,向小園扭頭就要離開,臨走時,她還刻意看了月疏影一眼。


    “月道友有空常來玩,我自掃榻相迎。”


    “一定。”


    客氣了兩聲之後,現場再度陷入沉默。金福來還沒醒,月疏影一把抓過那個侍衛,匕首抵著他的咽喉,冷聲質問道:“說!那個羽萱你知道多少?”


    孫姓老者有些驚訝,但不失元嬰強者的風度,搖頭否認道:


    “我不過是欠了金勝元一個人情,答應他此行保護他的兒子,除此以外我和他們一家並無瓜葛。至於那個羽萱好像和金福來的關係並不一般,似乎是他的禁臠,我之前在金家看到過她很多次,每次都和金福來形影不離。”


    聞言月疏影和三目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讀出來一絲凝重。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問題出在金勝元身上。”


    三目的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我這就將此事匯報給師尊,雖說鎏金聯盟與九天宮關係匪淺,但還是讓鎏金殿處理更為穩妥。”


    “我也會把功法的事告知宗主。”說著月疏影看向莫秦蕭,擔憂地問道:“秦蕭,你可得罪過鎏金聯盟?又或者與金勝元有所幹係?”


    莫秦蕭沒有迴答,他看著手中那翠鳥屍體,迴味著方才從她身上感知到的情緒——迷茫、無措、恐慌、驚恐。臨死前內心深處毫無保留的情緒,被莫秦蕭盡數察覺。


    不久前,他才從另一個人身上感知到過類似的情緒。


    “我想這件事不僅僅是金勝元,更有可能和……”


    “和雲遊客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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