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法的風波過去了,流音閣又迴歸了原本的安寧與祥和,無非是偶爾多了幾聲震天的抱怨和靈力運行走岔時產生的爆炸。


    扶著窗欞看著下方修煉的山頭,望向那練功場內此起彼伏的靈力波動,想到因為兩個特殊客人的到來而多了幾分活力的宗門,月疏影心中的卻是喜憂參半。


    將歲月倒流,迴到昨日小白貢獻功法的那個午後。


    或許是來之前和紫嫣的那場爭辯觸動了她,或許是她聽法幻術有感而報之以瓊瑤,又或許是她見不得底層修士苦苦掙紮不得解脫……總之,小白沒有一絲猶豫,決定貢獻出她獨創的水形術。


    原本有修士會無償貢獻自己的核心功法已經是非常值得稱讚的事情了。那一瞬間月疏影心中更是多了幾分自責與愧疚。而當她得知這功法是小白獨創的時候,心中的震驚超過了讚許與愧疚,她一時間竟沒能做出反應。


    要知道小白才多大啊?她才二十多啊!月疏影能覺察出,她的修為應該在元嬰上下,這本就已經非常駭人聽聞了,那是毫無爭議的絕頂天才,是有成仙之資的!更誇張的是她在短短二十年不到的時間裏,居然創造出了一門功法?!


    什麽是功法?功法和術法、劍法這些不一樣,它是能和道法、心法並稱的修士修行的三大基石。其中功法對應的是靈力與丹田靈海,心法對應了元神與識海,道法對應著大道與法則。


    毫不誇張地說,功法決定了一個修士的基礎,心法決定了一個修行的方向,而道法決定了修士的巔峰與極限。


    三者合一,方成修途。


    正因為如此,功法的編撰遠比一般法術等要複雜得多。不僅要考慮基礎的靈力運行、走向、轉化方式等諸多繁雜的細節,還要丈量極限,推演其能打下怎麽樣的基礎,並且能走到多遠。


    加之多數的功法都具有獨一性,除了少數玄之又玄的以外,大部分無法兼容其他功法。所以修士選擇功法基本是一輩子的事,由此功法的重要性又上一層樓。


    所以這世上能編寫出一部完整功法的存在,無一不是在某一領域浸淫極深的絕頂強者與大師。哪怕這套功法的針對性極強,世上除了創造者以外無人可學,可隻要它存在,那它便具有非比尋常的意義。


    意義何在?


    繼往開來,承上啟下。功法代表了一條修行可走的路,不管這條路能通往何方,隻要有,那便是開拓之功。隻可惜……


    與頓悟於天道的道法不同,心法與功法多出自個人。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仙界,多數功法隻在狹隘中流傳,修士或為自保,或為蔭蔽子孫,或為開宗立派,隻將功法心法藏私當做家族或宗門傳承的保障。


    畢竟這個世上,私心才是常態。可有常態,便有例外。


    將功法無私奉獻的也不是沒有,那建立逍遙閣的逍遙便是一位。傳說中逍遙戰天鬥地,鬥了個鴻蒙無敵,鬥了個天下第一。據傳逍遙所有戰鬥所得的功法、法術和法寶,都被放在了逍遙閣中,等待有緣人。


    這一舉動,直接打破了修行世家與宗門對於功法的壟斷,大量功法因為逍遙而流散在外,也間接引發了新的一輪修行潮。


    而在更遙遠的年代,還有一位僅記錄於《仲平紀事》中的存在。他的事跡大多已無從考證,但據傳就是那位存在最早開創了九境修行法,並將其廣傳天下,這才有了二代人皇時的複興。


    可惜這位存在的名字早已遺失於歲月長河之中,除了平仲公世上應再無人知曉他的名字。但他散學鴻蒙的做法也並非全是益處,據說一代人皇降臨前的那場牽扯整個鴻蒙的萬族戰爭,便與這浩浩蕩蕩的散法之行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瓜葛眾多,不宜多論,此處按下不表。


    這邊插個題外話,雖說那位先賢的偉業應值得後世歌功頌德,但遺憾的是由於年代過於久遠,當九境修行法傳到二代人皇時,僅剩下九個境界名稱。也多虧了二代人皇天資卓越,能在線索如此稀少的情況下,依舊找到修行之路。


    但真正的九境修行法如今已無人知其原貌,這開創了後世盛大的修仙狂潮的功法,終是和它的創始人一起消散於茫茫歲月的波濤之中。


    這麽一對比,小白的無私慷慨反而是另類。這也就是為什麽,月疏影在聽到小白願意無償貢獻功法時會如此驚訝了。


    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那流水卷軸,月疏影將它卷起,隨後不可置信地再三問道:“小白……啊不,白道友,你剛剛說什麽?這真的是你獨創的?”


    “是的呀。”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雖然咱這名字有點像法術,但它確確實實是功法。隻是當初咱不懂,所以取名的時候隨意了些,月姐姐可千萬不要嫌棄啊。”


    “不不不!怎麽會!不對,不是!我……”月疏影一時間竟有些語塞,她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重新整理了話語道:“我的意思是,小白你為什麽選擇把它貢獻出來?”


    “沒有為什麽呀。月姐姐你都可以講法,咱為什麽不能把功法貢獻出來呢?反正都是做好事,多多益善不行嗎?”


    “你就不怕它泄露出去,然後有人掌握了你的功法來對付你嗎?”


    “這有什麽的。咱是創造它的人,還會有人比咱更了解嗎?再說了,能更多一個人學會不是好事嗎?這不是意味著它修行路上多了一份助力嗎?咱高興還來不及呢!”


    “……”


    此番心性,非聖人不可有!


    那一瞬間,月疏影心裏下意識地冒出了這句話。她想到了再開修行之路的二代人皇;她想到了將三大修心之法公之於眾的三位聖人;她想到了大開逍遙閣為天下修士多一份機緣的逍遙……


    傳法之事,行在當代,功在千秋。


    明白了小白心意的月疏影雙手捧住卷軸,鄭重地向著她三鞠躬,以感謝其散學之德。小白也收斂了笑容,略顯莊嚴地將月疏影扶了起來。


    圍觀了全程的弟子們紛紛陷入了沉默,他們一點也不覺得小白沒有資格受此大禮,看向她的眼神更是不僅多了幾分敬畏,更多了幾分感動。


    眾目睽睽之下,月疏影沒有藏著掖著,她將水形術送到了藏經閣,加急加快地臨摹出仿本後,公之於眾,方便弟子研習修行。


    小白在一旁笑著補充道:“大家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問咱哦!怎麽說這也是咱創造的,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對了,咱知無不言。”


    聽到這話,弟子們會心一笑,在感激之餘心中也多了幾分輕快。原本肅穆的氛圍,此刻也緩和了不少。


    自覺慚愧的月疏影此刻也主動活躍起氣氛,她問道:“小白,你做了這麽大的貢獻我們也不能白要。你有什麽想要的嗎?隻要你開口,我僅代表流音閣必定鼎力相助!”


    “呃……咱還沒想好。要不先欠著?”


    “無妨,等你想好了再說便是。就算我不在了,這份恩情流音閣也會記住,並代代流傳下去的。”


    “呸呸呸!月姐姐這話真不吉利!說得你快要死了一樣!”


    “嘿嘿。”月疏影難得憨笑幾聲,那副和藹可親的樣子是流音閣的弟子們從未見過的。


    突然,小白心有所感,扭頭看向來時的方向,碰巧與莫秦蕭的視線對在了一起,覺察出什麽的小白傳音問道:“怎麽了小哥?需要咱幫忙嗎?”


    “要的。我剛剛和常思姐她們商量了一下,她們讓我自己拿捏。所以我決定把我學的功法和劍法也貢獻出來。”


    “那太好了!那小哥你快過來呀。”


    “不了。你也應該知道我在外麵被傳的那幾個綽號了,月閣主都會因為這個而提防我,保不齊其他弟子不會心生隔閡,你剛才才貢獻了一套功法,如今趁熱打鐵,最是合適。”


    “提防?隔閡?小哥,你的意思是說……”


    “這也別怪月閣主,她都是為了流音閣著想。”莫秦蕭先一步幫月疏影推托道:“站在她的立場,任何可疑之人她都要提防一二。但月閣主對我們並沒有惡意,要不是芥彌姐提醒,我根本不會發現這些事。所以……”


    “放心吧小哥,咱也不是之前的小愛了,都懂的。”


    “嗯。”


    莫秦蕭笑著從納戒中取出了兩本薄薄的秘籍,借著風力送到了小白身邊——一本《逸仙劍法》的前三式,加了些莫秦蕭對於金日的理解和變招,一本《太始化一訣》,是當年莫凡給他的那本的手抄本。


    小白掂量一下這兩本秘籍,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數次救他們於水火的逸仙劍法,居然隻有這麽小的一冊。突然,小白又問道:“小哥,咱記得你不是修的自由無我嗎?怎麽會是太始化一?”


    “太始化一可以融洽其他功法,我是先學的它打下的底子,然後才學的自由無我。本來想把自由無我也一起捐了的,隻是……”


    說著莫秦蕭苦笑一聲:“這個我想捐也捐不了。自由無我無法留存,我試著將它寫下,但每次寫完都會被天道銷毀。而要口口相傳的話,又過於晦澀難懂,所以還是算了吧。”


    “哦,原來是這樣。不捐也好,這功法太邪門了,強是強,但都是奔著自殘去的,省得它傳出去害人。小哥你也是,還是別學的好,大不了咱再為你創一門功法!”


    “嗬嗬……”


    莫秦蕭訕笑兩聲,雖然知道小白不是有心的,但聽到她這話心裏還是有些莫名的難受。


    看著已經離開的小白再度折返迴來,手中還捧著兩本書籍,月疏影的心再次咯噔了一下。


    怎麽現在的後輩覺悟都這麽高的嗎?一個功法還不夠,還要再公開兩個?完了完了,看來我這流音閣和合歡宗的寶貝要留不住了……


    嘴角的弧度剛剛揚起,月疏影的神識掃過書籍上的文字,驟然臉色大變。她一個閃身來到小白麵前,張大嘴巴搶過了那本略顯簡陋的手抄本,一目十行地翻了起來。


    她聲音顫抖著問道:“小白,這這這個是……”


    “是小哥貢獻出來的。他不太想引人注目,所以讓咱轉送。月姐姐,這兩本秘籍怎麽了嗎?”


    月疏影沒有迴答她,原本隻是震驚的神情在書籍還剩下三成的時候,變成了不可思議與驚恐。她甚至來不及和小白解釋,劃開虛空便離開了此處,留下一個小白在原地手足無措。


    時間流逝,處於當下。


    偌大的宗門議事大廳裏,此刻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身影:月疏影、佘婆婆、紫嫣三人代表了流音閣坐左側,紫鴻和芥彌坐右側,還有一個以投影降臨此處的施花雨處上座。


    三方人馬交匯的中央,三本招式功法正靜靜躺在桌子上。


    一卷卷軸似流水,一本劍譜威壓盛。逸仙劍法與水形術的道韻匯成的兩股巍峨氣勢在大廳上方交織。與這兩者相比,夾在中間的那本用劣質紙張手寫而成的功法,其氣息微弱得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可偏偏就是這本功法,成了在座的人齊聚一堂的原因。


    《太始化一訣》,九天宮秘傳三法之一,也是九天宮真正的不傳之秘。


    如今對外公開的《太始化一訣》分成了《歸始篇》和《合一篇》。“歸始”意在提純,溯靈體神三者之本源;“合一”意在融合,融天下萬法而成一。


    可據傳說,如今這本《太始化一訣》是刪改過的,真正完整的功法其實有三篇。但無論是九天宮的弟子又或者師長,都從未知曉過那僅存在於傳說中的第三篇。


    這點月疏影非常確信。得幸於道侶玉飲生的關係,她曾經拜讀過“完整”的《太始化一訣》。而僅僅隻是粗讀過便對她未來的修行有所助力,由此月疏影對此印象非常深刻。她清楚記得,這功法隻有兩篇。


    所以,這也一直被當做一個謠言。


    而在看到小白送來這本功法的一瞬間,她本來沒什麽反應。因為九天宮在外的弟子很多,《太始化一訣》也因為各種原因傳播得也很廣,但當她的神識粗略掃過裏麵的內容時,她震驚了。


    莫秦蕭給出的功法中,赫然出現了那前所未有的第三篇——《逍遙篇》。


    如果說前兩篇隻是晦澀難懂的話,那第三篇完全就是不知所雲。所以月疏影也不能確定這到底是真是假,所以隻能請來在場的諸位,求她們定奪。月疏影隱約能感覺到,這事兒已經不是流音閣能插足的了。


    她突然有點後悔了,後悔答應施花雨的請求,應下這件差事。


    雖然月疏影和佘婆婆等人此刻內心都百感交集,但芥彌她們和施花雨之間,氛圍卻相當融洽。


    投影中的施花雨和芥彌她們扯著家常,有一句搭一句的,沒有一點提及那本功法的意思。這讓月疏影的內心如同被貓抓了一般瘙癢難耐,糾結良久,她才鼓起勇氣問道:


    “兩位前輩,宗主。這莫秦蕭到底什麽來曆?為何他會有逸仙劍法和太始化一?還有,那第三篇真的是……”


    “是真的。”


    還沒等她問完,三人異口同聲地答道。施花雨笑著說道:“小月月別擔心,我不會坑你的。隻要這趟你保護好秦蕭,這未來前途都不能用光明來形容,那是直接站在太陽裏了。”


    “可我怕被太陽燒死。”此刻月疏影欲哭無淚,哭喪著臉道:“宗主,你就給我交個底兒吧。這兩人到底是什麽來頭?一個二十多歲的能自創功法,一個是外麵傳得沸沸揚揚的龍屠武戮。我這流音閣容不下這樣的大佛啊!”


    說著,她忍不住嘟噥道:“總不至於是哪位大能的私生子吧?看這架勢,莫秦蕭不會是澹台宮主的……”


    “噗嗤!”


    本來有點生悶氣的紫鴻忍不住笑了出來,“這話要是讓小歌知道了,她非得抽死你不可。哈哈哈哈!私生子!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小歌拱火拱了一輩子了,也難得被別人造謠。哈哈哈哈!”


    小歌?她說的是澹台宮主?


    月疏影有點暈,但作為分神巔峰的尊嚴讓她守住了本心。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施花雨,希望從她那裏得到答案。


    施花雨指尖抵住雙唇,染了半指胭紅。她狡黠一笑,一字一句地說道:


    “秦蕭啊……”


    “他是我幹兒子。”


    撲通——


    月疏影終究還是沒能撐住,兩眼一抹黑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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