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音閣在琅琊城東北,占據了周遭幾座山頭以及一小片山脈與河流。月疏影帶著眾人停在了山門前。莫秦蕭抬頭看著眼前的青山,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麽奇特的,但當他跟著眾人入了大門,才明白什麽叫做別有洞天。


    顯露在外界的隻是流音閣的冰山一角,它真正的核心都脈藏在一方小洞天之內。入了大門,視線陡然開闊起來,原本近在咫尺的山峰頓時挪移到了數裏之外,映入眼簾的是一方可容納數千人的巨大廣場。


    黃發嬉鬧,老嫗對弈,三五成群,沂水舞雩,怡然自樂。


    看著眼前的陡然發生變化的景象,秦蕭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下意識地問道:“流音閣難道也有屬於自己的洞天?不對,這種感覺和龜山那時候不一樣,這是什麽?”


    躲在暗處的芥彌傳音解釋道:“內化乾坤算是開辟洞天的一種簡化,和掌中佛國或者袖裏乾坤很像,究其根本算是芥子納須彌的一種運用。就是將一方乾坤煉化,然後安置在鴻蒙原有的乾坤天地內,使其內外分化,非仙人不可為。”


    “裏麵涉及到的東西很複雜。打個比方,你可以理解為乾坤就是一片土地,開辟洞天就是開疆拓土,開拓出的土地歸你所有。而內化乾坤就是在這個土地上建一座高樓,在占地不變的前提下增加容量。”


    聽到芥彌生動形象的比喻,秦蕭頓時明白了,忍不住驚唿道:“好大的手筆!難道流音閣有仙級大能嗎?”


    一旁的月疏影笑道:“沒有。這都是拜合歡宗所賜,在流音閣成為了合歡宗的附屬後,施宗主曾派人來幫忙改造過流音閣,這才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在此之前,流音閣不過是隻有幾座老樓閣的小宗門而已。”


    莫秦蕭這才恍然大悟,並在月疏影的指引下抬頭看向天空,幾道晦澀難懂的符文構成的環狀法陣在天空中若隱若現,如同箍子一樣圈住了這方天地。


    聽得兩人對話的小白好奇地看向了遠處隱藏於山巒中的閣樓。神識展開,想要一探究竟。可剛觸及山腳,隻聽一聲輕哼,在小白的感知中隻看見一根蛇形拐杖在麵前一閃而過,尚未看清何人出手,下她的神識就被打了迴來。


    “哎呦!”


    神識被打迴的感覺就像槌子砸到了額頭,小白忍不住叫喚了一聲,仰頭倒地,淚眼婆娑地捂住了額頭指向遠處,下意識地喊道:“小哥,山裏有高手!”


    一見小白倒地,莫秦蕭來不及思索,動作極為迅猛,風殘雪入手,一劍勾起柔柔月色,隨手一斬卻有月牙千百,向著小白所說的方向疾馳而去,連帶一片銀白光幕。


    月幕之後,後招不斷。太陽真火爆燃,三枚火球一路融金爍石,所過之處盡是赤地荒土,氣勢洶洶地殺向遠方。


    轟——


    月與日未至,先見得山巒之後有巨蛇抬首,張開血盆大口吞下了迎麵而來的攻擊。隻聽得一聲巨響,衝天煙霧升騰而起,擋住了莫秦蕭的視線。巨蛇瞪著一雙眼睛,陰鷙地吐著性子,虎視眈眈地盯著前方。


    “沒有禮貌的家夥。”


    隨著一道蒼老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巨蛇如雷霆般跳起,大地顫抖,狂風唿嘯。莫秦蕭被震得踉蹌兩步,抬頭看向空中的龐然大物,此刻正怒目而視,以雲為台,蓄勢待發,氣勢洶洶地向他撲殺而去。


    看著如大山般壓來的巨蛇,莫秦蕭劍劃掌心,太陽真火點燃劍刃,在血液的催化下逐漸褪色,趨近無色。以他為中心驟然卷起一陣熱浪,與巨蛇跳躍時激起的狂風卷在一起,不分伯仲。


    “發生什麽事了!”


    “救命啊!”


    “救我!我要被卷走了!”


    兩股颶風對撞,在廣場上掀起一場風暴。三三兩兩的尖叫聲響起,卻始終不見人。原本三五成群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偌大的廣場此刻隻留下月疏影、小白和莫秦蕭三人。


    全神貫注凝視上方的莫秦蕭,全然沒有發現空氣中有一股幽香正在彌漫。哪怕在風暴麵前,依舊凝而不散,沁人心脾。


    月疏影指尖閃過一道靈光,正是她及時將所有人撤離了此處,轉移到了後方安全的地帶。看著前方劍拔弩張的局勢,她非但沒有製止,反而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抱胸旁觀。可見她嘴角微動,卻不知是在何人交談。


    風暴對峙,莫秦蕭巋然不動,隻是抬手舉劍,目視上蒼。


    隻聽一人低吟,烈陽便在那第一個音節吐露的瞬間失色,不受控製地墜落人間。一枚小小的太陽,正在莫秦蕭手中凝聚。


    “貳式……”


    縱使麵前之人隻有築基的實力,在太陽出現的一瞬間,閣樓中的某人依舊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她倚靠著閣樓小窗,借著巨蛇的眼睛看向下方淡然自若的莫秦蕭,忍不住稱奇道:


    “巨物崩於前仍舊麵不改色,好小子。築基竟有如此實力?莫不是哪個仙家子弟?”


    思量至此,那人猶豫片刻,操起蛇杖連連點地,盤在天空的巨蛇緊縮一雙瞳孔。刹那間,巨尾蕩滌天空,巨蛇弓身,蓄勢待發,在肉眼難以捕捉的瞬間,張開血盆大口,似要將眼前這人囫圇吞下。


    巨口近在咫尺,莫秦蕭卻緩緩閉上了雙眼。生靈無我悄然運轉,感知擴張,周圍無辜的人已前去避難,在慌亂與驚訝的人群中,隻有遠處那個躲在閣樓中的佝僂身影顯得格格不入。


    “找到你了。”


    睜眼,垂劍,斬落。


    “金!日!”


    劍勢未出,大地開裂。原本在頭頂的巨蛇突然如灰燼般隨風消散,借著風勢遮住了莫秦蕭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地下伸出的無數森森白牙,一個比之前更大的蛇頭拔地而起,一口將莫秦蕭吞了下去。


    “雕蟲小技。”閣樓中的老人看見這一幕,冷笑一聲,“真不知道有沒有人教過你,擅自用神識探查是很無禮的行為。這次就當給你一個教訓,等之後讓月疏影來領你走吧。”


    蛇頭將莫秦蕭囫圇吞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迴大地之中,一聲悶哼自地下響起,石製的地麵變暖了幾分,在這之後,再無一絲動靜。隻留下一個滿目瘡痍的廣場和麵麵相覷的兩人。


    看著眼前破敗的一幕,月疏影笑罵道:“你看惹禍了吧,在別人沒有允許的情況下擅自用神識探查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很多修士在初入分神後動不動就用神識窺探別人的隱私,因而惹來殺身之禍的例子可是不少哦。”


    “這次就當是一個小教訓。以後你要記住,若是到了別的宗門或不了解對方實力的情況下,擅自用神識窺探的話,被殺了也隻能自認倒黴,明白了嗎?”


    小白有些茫然地點點頭,神識受擊帶來的頭疼與延宕還沒有完全褪去,眼下她還有些遲鈍。月疏影無奈地攤手一笑,卷起一陣微風將呆若木雞的小白先一步送到客房。


    待到小白也離開了此地,月疏影身邊的乾坤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靈石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芥彌的聲音也隨之在她耳邊響起。


    “算作修房子的錢,不用找了,剩下的當客房錢。”


    月疏影沒有推辭,好奇地問道:“在明知道對麵有人強於自己的情況下還擅自用神識探查,這是新人都不會犯的錯誤。難不成前輩你之前從未教過他們兩人這些嗎?”


    虛空中幽幽響起一聲輕歎:“人教人說不會,事教人忘不掉。不是不想教,隻是他們倆所經曆的事實在是過於曲折坎坷了,以至於我們一直找不到機會教他一些正常修士應該了解的事。”


    “所以除了九天宮帶路的事,這段時間也希望你教他們一些在修仙界必須知道的規則。他們已經見過了修仙界頂端最殘酷的一麵,現在該讓他們知道一下底層的無情了。”


    “芥彌閣下如此實力,按理來說有如此資源,哪怕莫秦蕭成為一個囂張跋扈、肆意妄為的二世祖,又或者一步登天成為萬人敬仰的仙二代,想來也是正常至極的。為什麽你們還要讓他從底層開始一步步磨煉上去呢?”


    “識得天地寬,亦知草木青。二世祖也好仙二代也罷我們都曾經想過,但那不是在幫他,是在害他。一代有一代的領軍人物,若是秦蕭真成了你口中的那種人,大概率會在未來成為別人的絆腳石,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麽成就了。而且……”


    “而且什麽?”


    芥彌無奈一笑,某個嬉皮笑臉的人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雙手一攤,頗有幾分無賴地說道:“我當年都是一步一個腳印自己爬上來的,憑什麽他一出生就能享福?我不服!”


    “額……”月疏影收錢的手一滯,臉色複雜地看向空無一物的身邊,她仿佛看見了那個躲在虛空中的某人臉上掛著的得意的笑容。猶豫片刻,她終於還是從無語中擠出了幾個字來。


    “挺好,家風淳樸。嗯,對,家風淳樸。”


    另一邊,當月疏影收了錢還在修複殿前廣場的時候,小白被風送著來到了一早就準備好的客房前。此刻的她還有點懵,迷迷糊糊地就推開了房門,下一刻一個人頭蛇身,渾身密密麻麻全是眼睛的怪物就張牙舞爪地衝到了麵前。


    “啊!”


    小白被嚇得一激靈,抬手就是一發水炮。純淨的水流打碎了玻璃,衝破了結界,一路直衝雲霄。遠處的月疏影看著遠處的一幕,心中一顫,跺腳道:“得了!又要修房子了。佘婆婆真是的,嚇唬人的習慣改不了了是吧?”


    與此同時,一艘看起來破破爛爛“竹筏”從流音閣上空飛過,兩個長相完全相同,並且都帶著一對絢爛的蝴蝶翅膀的女子左右各站一邊,此刻正持著一柄簡陋的竹槁,撐著竹筏在雲海中漂流。


    這竹筏實在是太小了,以至於哪怕一艘稍大一些的仙梭隻是從它邊上駛過,都能將它掀得東倒西歪,作為船體的木柱嘎嘎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離析。姐妹倆隻能一邊抱著桅杆,一邊大聲尖叫。但她們的聲音很快就被風所吞沒。


    “絲絲——嘶!絲絲嘶!”(姐姐,怎麽辦啊!我有點暈船。)


    “嘶——絲——絲絲!”(千萬別在這個時候暈!也別吐!要是掉下去了我們就沒命了!)


    “絲!絲絲嘶。絲……”(對不起姐姐,我已經堅持不住了。)


    話音未落,其中一位突然帶著一臉悲涼,在她姐姐驚恐的眼神中鼓起了腮幫子,帶著甜蜜芳香的花蜜盡數噴到了對麵之人身上。衣服上、翅膀上、臉蛋上,無一幸免。


    “絲!”(這可是家裏唯二的體麵衣服!啊啊啊!要是讓外婆知道了,她肯定會氣得跳腳的,到時候非得扒掉我們的翅膀不可!)


    “絲嘶!噦!”(姐姐,你先別說話了,躲著點。我還有……噦!)


    這一次,作為姐姐的她眼疾手快,一掌推在妹妹的下巴上,捂住她的嘴強行讓她吞了下去。哪怕妹妹都露出一臉吃了屎的表情了,她依舊一個勁兒地握住她的腦袋拚命搖晃,誓要將嘴巴裏所有的東西讓她咽下去不可。


    “絲!絲!嘶!”(咽下去!給我咽下去!我都說了出發前不要吃那麽多東西!現在都浪費了!給我咽下去!)


    “嗚嗚!噦!”


    終於,哪怕姐姐再怎麽努力,也比不過源自本能的生理反應。在妹妹絕望的眼神中,如花蜜般的嘔吐物飛泄,盡數噴了出來。一身褪色並且在衣角打了不少補丁的裙裝被花蜜染黃,一並變黃的還有她如同黃蠟般的臉色。


    “嘶——”(啊——)


    出於特殊的身體構造,姐妹倆不能發出尖叫聲,但從姐姐的眼神和不斷顫抖的雙手中也能看出,此刻她的內心該有多麽震驚。而她的妹妹則躺在竹筏上,六神無主,嘴角沾滿了花蜜,早就已經暈了過去。


    怒火中燒的姐姐剛想揪起妹妹好好教訓她一頓,恰此時腳下突然傳來異響。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道水流直衝而去,四周的仙梭紛紛轉向避讓,唯有這艘老破小的竹筏躲閃不及,被流水擊了個粉碎。


    待迴過神,姐妹倆已是不受控製地下墜。姐姐奮力扇動著翅膀,飛向早就昏迷的妹妹。但蝴蝶的翅膀終究太過單薄,還未撲騰幾下,她的翅膀便被碎裂的木刺擊穿,徹底失去了飛行的作用。


    劇烈的疼痛沿著翅膀蔓延全身,姐姐的意識也隨之模糊了起來。最後的最後,姐姐隻來得及抓住近在咫尺的妹妹,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她摟在懷中,然後自己墊在她的身下。哪怕這些都是無用功。


    外婆,媽媽,妹妹,爹爹,還有大家……對不起了,我們沒能拜入九天宮,不能光宗耀祖了……


    外婆,祖傳的竹筏和裙子被我弄髒了,你可千萬不要懲罰媽媽呀……


    妹妹,你好重啊……


    兩隻蝴蝶自空中落下,周圍無數人都目睹了這一幕,但沒有人伸出援手。誰心裏都明白,此刻若是救了她們,保不齊在之後的試煉中就會多兩個競爭對手。哪怕她們兩個不過築基而已。


    “哼!真是沒個好人。”


    一聲輕哼在路過的每個人耳邊響起,幾乎所有人都好奇地左右張望起來,可誰都沒有發現,一道紫金色的流光疾馳而過,穩穩地托住了墜落的蝶妖姐妹,並將她們送進了流音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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