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主人!我們迴來啦!”


    “主人,為什麽要幫那個少年啊?那個小龍明明是你的徒孫耶!”


    “還有還有,為什麽那個少年能運用我們的力量,他是怎麽做到的?”


    那位抗衡應龍,保下徐州,並將元素之靈借給莫秦蕭的神秘存在,此刻聽著眼前九個小女孩嘰嘰喳喳如同連珠炮一般的問題,麵帶微笑。


    生死道消,因果消弭,業障積留。正如識海中的那個“莫秦蕭”所說,借這位存在的力量所勾連的因果,不是莫秦蕭能承受得起的。而此刻眼前這位作為“債主”的存在向著空無一物的方向輕點,萬千因果線便在他眼中顯化,與之相連。


    元素之靈們看著主人取出一個木梭,細致地在空無一物的前方梳理著。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相互糾纏的因果線,顏色各異讓人眼花繚亂,他時不時挑出一兩根線頭,在尚未勾連之前將它們掐斷。


    因果之線根據顏色的不同,可以大致判斷出與之相連的兩人之間的關係。例如象征婚戀的粉紅,象征孽緣的純黑,象征萍水相逢的白色……


    以色澤分緣之正孽,以粗細分緣之深厚。


    認真整理了一小會兒,他的腳下已經多出了一大堆線頭。一方已逝一方尚存,有很多逝去的老朋友的因果線留著也沒有意義,看到了也隻是徒增悲傷。趁著這次機會,一起梳理了好。


    隻是每一次掐去,過往的記憶都會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除了一抹無奈又思舊的苦笑外,再無其他反應。


    眾多有始無終的線頭中,正中央那幾乎可以被稱作麻繩的桃紅色線頭顯得格外突兀。他翻飛的指尖突然停了下來,輕輕撫摸著這根麻繩,他看著它有些出神。


    “唉。”


    這一聲歎息中,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他拿起木梭在這麻繩上輕搓兩下,原本有些暗淡的桃紅色立刻恢複如初,在空中風騷地擺動著。他會心一笑,順著這根麻繩,盡頭處找到了這次的目標——一根金紅相交,足有小指粗細的因果線。


    線的另一頭伸向遠方,他的視線也跟隨而去。然後他看見,在相連的另一個人身上,因果線正在飄搖,在斷與不斷中猶豫。線的盡頭,一抹突兀的漆黑正在滋生,並逐漸擴張。


    “這份因果對於你來說還是太大了。無妨,我來幫你。”


    說著,手中木梭光芒四射,寶光凝聚成一根三寸金針。他手撚這針,輕挑三下,抽絲繞指,那一根漆黑的線便被他挑出。指尖火光閃爍,這虛無縹緲的因果具象便被焚燒殆盡,與之一起消失的, 還有即將降臨在秦蕭身上的因果業力。


    如若他還得了,那這份業力自然會消散。可如若還不上,那它就會化作業障,阻礙著莫秦蕭的修行與心境。


    他稍微估算了一下,秦蕭要是想還上這份因果,大概等同於要救下三十萬人。在如今表麵海晏河清,實則暗潮奔流的鴻蒙,這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可對於業障加身的秦蕭而言,卻是難如登天。


    加之對於“債主”來說,本就是順手而為,還不還也沒什麽必要。隻是他這種層次的順手,對於秦蕭這樣的小修士來說,很可能是窮極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


    看不見因果線的元素之靈麵麵相覷,冥冥之中他們能感覺與方才的少年之間少了些什麽,說不上來,但感覺出是一些不好的東西。於是乾和坤出麵再次異口同聲地問道:“主人,你在幹什麽?”


    “幫一個愛逞強的孩子。”


    “哦。”


    元素之靈相互之間看看,也不知道主人在說什麽。唯有乾坤有所察覺,略帶不解地看向了他。還沒等元素之靈繼續好奇地追問下去,他突然話鋒一轉,問道:


    “你們覺得那孩子怎麽樣?莫秦蕭,這個孩子怎麽樣?”


    幾個元素之靈先是一愣,隨後七嘴八舌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雖然各有千秋,但不難看出他們對於莫秦蕭的觀感並不差,他那殺敵卻不願傷及無辜的行為,搏得了他們不少好感。


    這其中,唯有雷女例外。在一眾興致勃勃的討論中,她的猶豫顯得格格不入。被喚作主人的他自然發現了她的端倪,雷女被他的眼神鼓勵後,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主人,那個少年他身上有業障,那是殺人才會有的業障,而且我好像見過這個少年,他之前渡劫的時候躲劫了。我不喜歡……”見到主人的臉色有些許變化,她又趕緊改口道:“不不,不是不喜歡,就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我知道。”他沒有生氣,伸手將雷女招來身邊,摸了摸她金色的長發,略微發麻的觸感伴隨著劈啪的響聲,說不上舒服,但他早已習慣。雷女將腦袋往主人的掌心蹭了蹭,小聲問道:“主人,他是壞人嗎?”


    雷,天之罡氣,至陽至剛,至正至純。天以雷為譴,以電為罰,判之正邪,罰之兇惡。由先天大道所顯化的雷靈,自然而然地繼承了雷霆正義剛直的性質,對於世間的一切邪惡黑暗都毫無容忍。


    “不是。”他搖了搖頭,眼中盡是心疼,“他隻是一個有些身不由己的孩子。他本不該有這樣的人生,本不該遭遇這樣的苦難,但……”


    說到這兒,他突然抬起頭,“都過來。”九位元素之靈排成排,找好各自的位置,乖巧地坐在了他的身邊。他環顧一圈,說道:“以後你們和他相處的機會還很多,我希望你們能保護好他,就當我的請求,好嗎?”


    看著主人如此誠懇的態度,元素之靈頓時大驚失色,難免有些不知所措。唯有早有察覺的乾坤神情如初,驚訝隻有一瞬,她們倆什麽也沒說,而是替其餘七靈應下了主人的請求。


    他笑了,輕柔地撫過每一個小女孩的腦袋,猶如母親寵溺親愛的孩子一般。光華閃爍,九靈心滿意足地迴到了大道之中。


    此刻才驚覺,他身邊竟有足足九天先天大道。九道合一,盡歸其身。他纖指輕繞,點開乾坤泛起漣漪陣陣,映射鴻蒙每個角落的水鏡再度出現,而這一次其中上演的是另一出好戲。


    東蒼伏龍。


    隻看了片刻,他兀自起身,來到那桃花搖曳、落英繽紛的小院,靜靜踏過滿院花泥,又穿過前堂,他推開了那一扇木質大門,迎接著門外許久不見的光景。


    山起波濤,原起翠浪。微風正好,拂麵不寒,衣擺搖曳,綻如繁花。


    他站在門內,踏出門檻的那一刻還有些許猶豫,可當腳尖點在門外土地的那一刻,他已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個風姿綽約的殘影,轉瞬即逝。就連天地,都未曾察覺他的離去。


    唯有一陣香風,唯有一個偷閑的少女,發覺了些許端倪。


    “謔哦!真罕見,她居然舍得出門了。不過那樣也好,我也好休息休息睡一會兒。”這樣說著,何慕瑤已將鋤頭扔到了一邊,找了一處陰涼,以草帽掩麵,安然入眠。


    九天安詳依舊,似乎外界發生的一切都與之無關。他就這麽靜靜佇立在徐州一角,看那雲卷雲舒,賞那花開花落。八王、皇權、東海、應龍……似乎一切都與之無關。


    無論是之前的東海之亂,還是如今的龜山事變,又或者更早以前的那些驚動鴻蒙的大事件,九天宮都用自己的實力一次又一次證明了為何他能登上六宗之頂的位置。他的存在無疑告訴了全鴻蒙一件事。


    九天宮有能力以一宗之力製衡各大勢力之間的平衡。他不出手,有時候隻是因為他不想出手,而絕非沒有這個實力。他就像一把製裁之劍,高懸在惡徒、邪修以及霸權之上。


    至於誰是惡徒,誰是邪修,誰又是霸權,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又或者未來,都將由鴻蒙生靈共同決定。


    他隻是一個執行者,一個守護者,而非裁決者。


    可他隻是存在,就足以讓一眾勢力膽寒。比如東海龍族,比如大乾楊氏。


    早朝已過,理應午膳,但太和大殿前百官依舊沒有離去,仍然聚集在殿前官場上,位列左右,垂首不語,兩股戰戰。無意中瞥見大殿前那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以及那位重傷調息的大能,又趕緊瞥過視線,不敢再看。


    溝壑之上,區別於靈力與仙力的力量若有若無地釋放著威壓,青天之中,無首神明手持雙蛇,與國運金龍相互對峙,互不相讓。此番景象震懾著群臣的同時,也給大殿龍椅上的那位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所謂噤若寒蟬,劍拔弩張,不過如此。


    太和殿前,國師皇甫弼麵覆寒霜,幾次掐訣結印,幾次畫符,始終驅散不了麵前那股荒古野性的力量。在他身側的畢浩然臉色同樣不好看,身為先天靈獸的他對這股力量的忌憚還在皇甫弼之上,來自血脈的恐懼讓他冷汗直流。


    隻因這股力量的主人,來自一個早已滅絕的種族,來自一個曾經統一整個鴻蒙的種族,來自一個曾經以萬千妖獸為食的種族。


    午門外,姬嫻凝身著金甲,手撐金鞭,閉目靜立。在她身後,李之玉與陸獨秀並排而立。看著頭頂那象征國運龍脈的金龍在巨神前畏首畏尾的樣子,陸獨秀嘖嘖稱奇,獨臂手肘頂了頂李之玉,笑道:


    “老李,這是九天宮哪位呀?星次還是四方?眼生啊。”


    李之玉白了她一眼,向她介紹道:“我師叔,十二星次之壽星次,同時也是我們九天學府總教習,荒英古神姬嫻凝。”


    陸獨秀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單手抵胸,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禮。姬嫻凝迴頭報以微笑,隨後繼續閉眼向前,不再言語。陸獨秀趁機又問道:“沒怎麽聽說過呀,姬前輩也是仙人?”


    “算是吧。師叔一般都在宗門裏任教,不怎麽露麵。這次雲遊生事件,師叔奉宮主命搜尋被虜百姓的下落。但我們還是晚了一步,她先就跟我來太安了,之後還要去東海頂唐襄師伯的班。”


    “這樣啊。”陸獨秀點了點頭,突然有些興奮地傳音道:“老李,給我透個底,你們九天宮是不是終於決定和乾楊翻臉了?什麽時候動手,我一定來幫幫場子!”


    “閑的!”李之玉又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們有病和乾楊翻臉?到時候生靈塗炭你負責啊?”


    “那你們這是……”陸獨秀指了指頭上的神明,又指了指太和殿前的溝壑,神情微妙,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之玉也沉默了,臉上的表情同樣說不上好看。他看著姬嫻凝的背影,心中有話卻是不敢說出來。


    說什麽怕我太衝動,師叔你這不是比我更衝動嘛!這下好了,你要怎麽收場?我之後在太安還怎麽混下去嘛!


    李之玉浮想聯翩的時候,姬嫻凝的聲音幽幽傳了過來,“給乾楊一點警醒而已。他想要削弱八王的實力也好,甚至吞並也罷,我們九天宮都不會去管。但如果他們之間的鬥爭波及到了無辜的百姓,就別怪我們不講契約了……”


    話音未落,姬嫻凝持鞭震地,隻聽見無首神明怒吼一聲“吒”,手中雙蛇陡然增大,各自飛向太安一角,化作鬥形金罩,上有無數晦澀難懂的圖騰與符文流轉浮現,蓋住了這九州第一城。


    金龍怒吼一聲,想要阻止金罩的形成,豈料那神明大手一揮,抓住了金龍,任其如何掙紮都不為所動,讓它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封印形成。


    太和殿內,楊詹睿手握玉璽,臉上陰雲密布。隨著金龍被束,玉璽顫抖幾下,剛想釋放更多的力量,卻被楊詹睿給止住了。


    此刻殿中除他以外還有三人,一年輕宦官,一個身著紫底蟒紋官袍的紫髯中年人,正是宰相張白圭,還有就是太子楊承乾。這個小動作自然沒能逃過他們的注意,楊承乾拱手問道:“父皇,可要請人皇三寶?”


    “不。”楊詹睿抬手製止了他,眼中閃過的一絲狠厲被藏得很好,他不動聲色地扭頭問道身旁的宦官,“全力出手的話,你是荒英古神的對手嗎?”


    宦官掐指算了算,搖了搖頭。


    楊詹睿苦笑一聲,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在場其他人,“你們說,朕做錯了嗎?”


    楊承乾猶豫片刻,突然伏地叩首,隨後才緩緩抬起頭堅定說道:“陛下此舉不義。為君者當王天下,視百姓為子,嗬之護之,視八王為盟,若即若離。陛下此舉有失偏頗,是為霸天下,視百姓為草芥,視八王為敵。有損九州和諧。”


    楊承乾低著頭,此刻冷汗已經把他的後背浸透。他看不見楊詹睿的表情,但能想象,一定稱不上好看。不過即便如此,楊承乾也一定要把心裏想說的給說出來。


    這就楊詹睿和楊承乾之間的區別。


    楊詹睿生於六煞之亂餘波尚存的時候,那是一個介於動亂與和平之間的過渡年代。朝綱不振,神器不定,為了那唯一的九五之位,楊詹睿與麵前的宰相張白圭聯手,曆經三年的鬥爭,才坐穩了這個位置。


    鬥爭的結果,就是楊詹睿除了四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外,再無其他血親。


    但楊承乾不同,他生於和平年代,心思沒有楊詹睿那麽複雜,或者說相比父皇的心狠手辣,他要仁慈得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在鞏固皇權與維護百姓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大殿中的沉默持續了很久,楊詹睿看著跪地的楊承乾,什麽也沒有說,臉上的表情也很平淡。直到那張白圭緩緩走出,才打破了大殿中的寧靜。


    “太子殿下慈悲為懷,實乃大乾之幸事。但太子殿下,老臣鬥膽問一句,若八王與朝廷離心離德,各懷鬼胎,地方朝綱不振,行策難行,百姓隻知八王而不知有朝廷,殿下該如何庇護百姓太平呢?”


    楊承乾抬頭瞄了一眼龍椅上的楊詹睿,保持著跪倒的姿勢抬首看向張白圭,剛想迴答之際,卻被楊詹睿打斷。


    “好了承乾,此事到此為止,他日你攜禮過府,與宰相再論。如今貴客臨門,你們隨朕一同去迎接吧。”


    “遵旨。”


    楊詹睿手持玉璽,施施然地走出太和殿大門,年輕宦官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側。張白圭無奈聳肩,示意太子先行。楊承乾拱手稱謝,隨後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父皇身後。張白圭刻意落後他一步,同樣不緊不慢。


    四人穿過噤若寒蟬,顫栗不止的群臣。原本突兀出現在殿前的溝壑,不知何時已被一卷卷文章書籍所覆蓋,一同消失的還有無首神,但那封鎖太安的金罩還在。


    群臣還沒有從先前的震撼中反應過來,以至於四人經過時,鮮有人能有反應。以至於他們都沒能發現,皇帝陛下為了迎接某人,竟直接來到了午門。


    午門兩側,皇甫弼與畢浩然早已在那裏等候,對著領頭的楊詹睿微微一躬身,隨後跟在了隊伍兩側,一同出了午門。


    午門大開,不見姬嫻凝,卻見一白首長髯的青衣儒生,席地而坐,捧卷自讀。李之玉和陸獨秀位列兩側,拱手躬身,神情謙卑,行為恭敬。


    “晚生大乾皇帝楊詹睿,拜見山水書院副院首、文府府主、文書係祭酒、萬世千帝百朝之師、翰林院名譽院長韓文公!”


    “拜見韓文公!”


    包括李之玉陸獨秀在內,午門八人,無不垂首行禮。


    韓文公隻是讀書,未作答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逍遙仗劍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秦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秦蕭並收藏逍遙仗劍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