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龜山內部的激烈相比,這座光禿禿的孤山周圍安靜得簡直不像同一個世界。隨著東升的曙光逐漸升高,隱藏在叢林中的黑暗被一掃而光,這片矚目之地再次向世人展露了它的真容。


    荒蕪、破碎、凋敝,卻又生機盎然。


    被攔腰折斷的山頭和東倒西歪的巨樹相比多了幾分驚心動魄,難免讓人望而生畏,但與被撕開一道口子的雲幕以及滿目瘡痍、遍地焦土的大地相比,又少了幾分觸目驚心。


    淤積在龜山四周的熾熱讓藍藍很不自在,她生性怕熱懼火,對炎熱的地方是避之不及。但現在她卻一改往日的大小姐、仙二代的做派,乖巧地坐在一截橫木上,滿目憧憬地看著在一旁對空揮拳的傀琦。


    “這套拳法有名字嗎?”


    直到傀琦一套拳打完,重新熟悉了換了一個內核的身體並緩緩吐出一口帶著血色的濁氣後,藍藍才敢發問。傀琦有些僵硬地扭過頭,看著這個雙手撐著腦袋,一副乖巧樣子的新徒弟,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隨便打的一套拳罷了,要什麽名字?”


    “形如獅虎,迅如鶴鷹。起勁如大潮擊岸,收勢似風平秋毫。我用靈力模擬了一下打拳時在體內的流動,這一套拳法如果加以完善,至少也是玄階功法,甚至摸到天階的門檻也不是不可能。師傅……你說這隻是隨手打出來的?”


    “嗯。”


    麵對藍藍投向自己的眼神,傀琦冷漠地點了點頭,然後變拳為掌,當著藍藍的麵又打起一套她從未見過的掌法 。不出所料,又是傀琦“隨手”打出來的。


    看著傀琦毫無靈力波動,卻在身後隱隱顯現的一尊金甲巨神,藍藍忍不住咽了幾口口水,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照貓畫虎般跟在傀琦身邊學了起來。


    隻能說藍藍在武道上的天賦著實有限,在傀琦手中如同行雲流水般順暢的掌法,在她的演繹下卻如同第一次熟悉身體一般,顯得僵硬而又滑稽。也得虧藍藍的師傅是傀琦,根本不在乎她的天賦,要是換一個人早就讓她卷鋪蓋走人了。


    做師傅的不在乎徒弟的天賦,更不在乎徒弟學得怎麽樣。傀琦的想法很簡單,隻要有人想學她就教,當年教紫鴻和秦蕭時是這樣,現在教藍藍也是這樣。


    至於藍藍她知道自己沒有學武的天賦,但她想得很簡單——她不想給傀琦丟人。雖然這個師傅對她冷冰冰的,雖然這個師傅前不久才要殺了她,雖然這個師傅還打傷了她的母親,雖然這個師傅和她認識了不過幾個時辰……


    但她就是想給傀琦爭光,不想給傀琦丟臉。她內心在暗自較勁,想成為傀琦最好的弟子,然後向世人證明一件事。


    傀琦是傀琦,武魁奇是武魁奇。武魁奇可以散學天下,可以桃李滿天下,傀琦一樣可以。甚至傀琦教導出來的弟子,能比武魁奇的更優秀!


    雖然她連武魁奇是誰都不知道。但被操縱的那段時間裏,她從雲遊生的言語中,拚湊出了一個風華絕代卻又剛愎自用的武癡。


    這個和她知道的傀琦不一樣,和她看見的傀琦不一樣,和那個輕而易舉打敗她卻又溫柔的傀琦不一樣。


    是的,縱使傀琦想殺了她,縱使她與傀琦見了不過寥寥數麵,但她還是感覺出了她深刻於靈魂的溫柔。


    所以她很好奇,好奇那個武魁奇是怎麽變成傀琦的,好奇她的過去,好奇她的一切……


    她想要接近她,她想要了解她,哪怕傀琦曾經想殺了她,可她那一拳的風華已經烙印在藍藍的靈魂中了,她現在隻是想要去接近她。


    不顧一切地去接近她……


    練武練得太過火而癱軟在地上的藍藍,看著始終冷眼旁觀的傀琦,眼神中的欽羨與火熱怎麽也遮不住,她暗自在心中下定了決心。剛想要再接再厲繼續練習這套隨後耍出來的掌法,卻發現自己已經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累是正常的。這套掌法所適配的靈力流轉是以人為模板的,妖族化形靈力流轉與人族不一樣,對於身體的負擔非常大。”傀琦來到藍藍身邊蹲了下來,一身黑紗遮住了些許風情,一邊說著一邊在她身上化解了幾處靈力的鬱結點。


    身體上的疲勞一掃而光,藍藍看向傀琦,剛想說話卻被她抬手打斷:“練武先練體。你先鍛體,某會為你創造最合適的功法。”


    “好。”


    鍛體並不急於一時,有些乏力的藍藍運轉起一直修煉的功法,無色無味無形無質的毒物從身體的每處毛孔飄散而出,本就荒蕪的四周被毒霧暈染,化作了真正意義上的無生之地。


    這一切都是藍藍的本能,哪怕她已經有意收斂,但仍舊禍害不淺。這基於血脈的功法煉至極致,舉手投足便能製造天下至毒,到那時藍藍也能和安柔毒帝一樣,己化毒域,殺人無形,以毒遏仙。


    看著眼前這幅景象,傀琦深吸一口氣,吹起一陣狂風將毒霧盡數卷起,還此地一片清淨。做完這一切,傀琦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在藍藍身邊練拳,隻是這一次,拳法和先前相比多了幾分嬌柔。


    “多謝師……”


    藍藍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心中對於傀琦的憧憬又多了幾分。正當她想向自己這個師傅傾訴一下內心的歡喜與感激之時,一聲蓋過一聲的龍吟從那座禿山內部響起。


    龍吟震天,九聲重疊,蕩雲澄空。


    傀琦抬起頭,冷漠的雙眼中難得流露出一絲驚訝與緊張,“這是誰?”藍藍蹙起眉頭,抿起的雙唇囁嚅許久才緩緩吐出字來:“東海龍王之子,雲烈。”


    “很強?”


    “分神境內無敵,東海三代第一。”


    “……”


    “……”


    “秦蕭少爺和小白不會輸的。”


    “我隻希望他們能饒過瑤瑤。我是惡人,雲烈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瑤瑤是無辜的。她隻是一個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傻姑娘……”


    傀琦看向藍藍的目光突然有些微妙,更有些揶揄:“你覺得雲烈會輸?”


    “不。”藍藍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莫秦蕭……是叫這個名字嗎?如果他的對手是雲烈,那輸的一定是他。但要讓他輸,雲烈付出的代價一定是極大的。”


    “你覺得雲烈會以你朋友的命為代價來擊殺秦蕭?他們不是道侶嗎?”


    藍藍沒有迴答,隻是沉默著苦笑一聲。可有時候,沉默也和苦笑也是一種迴答。


    沉默中,又一聲龍吟響起,比之先前更加嘹亮,也更加兇殘。哪怕是與龜山內部所處不同世界的外界,也能清晰感覺出這聲龍吟中蘊含的狠烈。


    驚訝於雲烈製造的巨大動靜,不約而同抬起頭的兩人誰都沒有發現,此刻昏迷不醒的江笑笑的臉上滿是淚痕,沾滿淚漬的睫毛在傀琦卷起的狂風中輕顫,最終化作一粒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緩緩淌下。


    “哞——”


    雲烈一步一龍吟,從飛沙揚塵中緩緩走出。渾身上下的傷口隨著他的走動,不斷有龍鱗與龍血滴落,與沙土混雜在一起,化作價值極高的龍血土,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冷漠的雙眸被血色覆蓋,雲烈看著不遠處並肩而立的兩人,露出一個殘忍且兇厲的微笑,然後他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龍蛋。猙獰的笑容讓秦蕭和小白有些不寒而栗,雙腿先於意識開始顫栗,身體率先在這頭怪物麵前發怵。


    雲烈緩緩吐出一口血霧,圍繞身體的九條巨龍身上也隨之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傷勢。已經觸及死亡的傷勢被逐一轉移到他身邊的龍身上,轉瞬間便有四條巨龍承受不了痛苦,在一聲聲不甘中逐漸消散。


    小白率先一步反應過來,她輕咬舌尖,用血腥與疼痛衝散了來源於本能的恐懼。雲烈的身體在逐漸愈合,趕在他完全恢複之前,小白沒有絲毫猶豫,電光火石間寒哀已經刺向了他的眉心。


    鏘——


    力穿金石勢不可擋的寒哀,抵在雲烈額頭,卻難以刺入。龍鱗上泛出紫色的光澤,點點星光流轉其間,與冰寒的藍色靈光平分秋色,兩股力量相互對峙,不分伯仲。這不屬於龍族的星力,正是先前被雲烈吸收的星雲的力量。


    突兀的星力讓小白產生了一絲熟悉感,讓她瞬間明白眼前之人就是殺害星雲的兇手。小白的心髒先是漏跳一拍,接著旁人可聽的心跳聲清晰地從她體內響起,小白單手持槍挺進,一手江流纏繞,飽含憤怒的一掌直擊雲烈麵門。


    淮江奔流,白練濤濤,浪潮滾滾,非力可擋。


    隻聽見一聲巨浪拍岸的聲響,兩人腳下本是一片荒蕪的土地,霎時間化作一方深淵大澤,波光粼粼,波濤不斷。湖麵中央,隻見濕身怒目的小白,不見傷痕累累的雲烈。唯有那逐漸向遠處暈染開的血色,暗示著他的去向。


    “凝!”


    腳尖點湖,冰封千裏。天寒無雪,霜花紛落。


    小白一手虛握指天,一手持槍點地,幽藍的靈光鏈接天地,在半空勾勒出一個玄之又玄的符文,一個與小白有七八分相似的女神虛影顯化,麵朝遠方舉起百丈冰槍,對著雲烈被擊飛的方向蓄勢擲出。


    一槍擲出,小白如同被掏空了氣血一般臉色立刻變得蒼白,女神在她身後逐漸消散,淮江大權所化的繞體江流重歸體內,她才逐漸恢複一絲血色。看著遠處被貫穿的群山,已經高聳入雲的冰山,小白仍舊不敢放鬆,死死盯著四周。


    激蕩的湖麵逐漸平靜,如鏡如空,映襯著小白絕美的姿態。遠方的冰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同一座寶山吸引著來往的生靈。本是一番極美的景象,卻因為這劍拔弩張的氣勢始終缺失一絲生機。


    緊繃的弦一刻也不敢鬆懈。直到有漣漪從身後蕩來,溫柔如水的聲音也隨之響起,這才稍稍安撫了她的緊張的情緒。


    “小白,還好吧?”


    背劍踏波的秦蕭來到她身後,察覺到靈海激蕩的他二話不說,冰冷的雙手抵在小白的手背,立刻為其療傷。感受到他的到來,小白也放鬆了警惕。


    溫潤貧瘠的靈力對於小白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但秦蕭帶來的安心與信任卻是其他任何靈丹妙藥都比不過的。


    “謝謝小哥,好多了。”熟知秦蕭身體狀況的小白沒有勉強他,稍稍有所好轉後立刻打斷了秦蕭的傳功,開始運轉靈力自我療愈。


    秦蕭的靈力順著經脈流入小白的靈海,一股陰寒突然自丹田而上,順著一個大周天,立刻遍及小白全身。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麽,烏黑腥臭的血就順著小白的七竅流淌而出,萬蟻噬肉的痛楚也隨之而來。


    “你不是小哥!”


    反應過來的小白下意識迴身刺出一槍,身後的“莫秦蕭”柳腰一扭,便躲開了這毫無準頭的一槍。他的嘴角揚起一個嬌媚的弧度,伴隨著一陣“咯咯”輕笑,瑤姬顯露真容。


    瑤姬看著咬牙切齒的小白,眼神中說不出是嫉妒還是羨慕,“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呢,隻是見到他你就已經心神不寧了,不僅對他毫無戒心,就連自己的一切都能毫無保留。這樣的真心可真叫我羨慕……”


    小白根本就沒有聽她說話,一指抵心髒,封住了幾條主要經脈的重要節點,抑製了毒素在體內的擴散。隨後身體虛化,一團烏黑的液體從體內分離。虛實流轉之間,小白已經剝離了體內的毒素,趁著瑤姬不備,長槍已經抵在了她的咽喉。


    “你把他怎麽了!”


    麵對小白的質問,瑤姬嫣然一笑,這讓她頓感不妙,幾乎出於本能地迴身刺出一槍。隻聽一聲金石鏗鏘,槍拳相接,不知何時出現的雲烈單揮一拳,僅靠肉身便壓製住了有淮江大權加持的寒哀。


    前後受敵的小白在心中大喊不妙,剛想撤槍迴身,掙脫兩人的包圍,誰知瑤姬手中出現一把明晃晃的短匕,已經對準她的腰椎捅了過去。雲烈趁機一手捏槍尖,一手迎麵揮拳,不僅死死壓製住了小白,更有將她直接打死的打算。


    銀劍高擎刺蒼穹,日月交匯放光明。


    生死存亡之際,峨眉寒月破湖而來,銀色劍尖不偏不倚地抵在了瑤姬匕首前,及時出現的秦蕭為其擋住了身後一擊。後方脫困的小白沒有絲毫猶豫,撒槍提杆,側步騰挪,迴身變掌,先是以掌對拳,再借力削勢,引導雲烈的拳頭向瑤姬砸去。


    秦蕭也趁機驅動太陰寒氣,凍結了兩人腳下的湖水,讓敵人避無可避。隻要雲烈顧忌他的同伴,就一定會收拳變勢,而這個瞬間便是小白和秦蕭再度拉開戰場,與之再戰的關鍵。


    但他們低估了雲烈的無情,也低估了瑤姬的覺悟。看著避無可避的瑤姬,雲烈根本沒有一點收拳的意圖,甚至拳頭上還有龍影盤旋,向外產生巨大的牽扯力,威力更甚先前。大有幾分連同瑤姬一起轟殺小白的打算。


    瑤姬也當機立斷,龍鱗附著雙臂,一雙豎瞳攝人心魄,讓以神識見長的小白也產生了刹那的呆滯。但這個舉措也讓瑤姬失去了躲閃的機會,僅靠她那小身板很難在雲烈這一拳下全身而退。


    轟——


    衝天的水柱飄散四周,一場短促的暴雨席卷了這方天地。雲烈緩緩抬起白霧繚繞的拳頭,看著拳頭下支離破碎的龍蛋以及躲在龍蛋中的瑤姬,冷若冰霜的臉上劃過一絲上揚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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