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


    這是哪?咱是誰?


    小白茫然地睜開雙眼,看見的是透著紅色的一層薄膜,身邊環繞著一種溫暖的液體,咚咚作響的聲音不斷地從她頭頂傳來。


    這是……


    來不及奇怪為何正在吸收淮江大權的自己會突然出現在這兒,小白下意識地抬起手想去觸摸眼前的不斷起伏的紅色薄膜。抬手的一瞬間她就被自己嚇到了,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雙白嫩短小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驚訝之餘,小白在液體中費力睜開雙眼,尚且模糊的視線在僵硬的脖子的帶動下,緩緩往下看去。在肚臍的位置上,她看見了一根粉紅的肉帶連接著自己與身外的薄膜。


    臍帶源源不斷地為小白提供著營養與動力,這也讓她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想——她如今隻是一個嬰兒,一個尚未完全發育的嬰兒。


    咱變成小孩子了?!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小白在想出對策之前,她下意識地並攏雙腳,感受著自己的胯下。在熟悉的位置上沒有感覺到突兀的異物後,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還好,咱沒變成什麽男的。還好還好……


    嬰兒狀態的小白長舒一口氣,不自覺地放鬆了四肢舒展了開來。下意識的活動觸碰到了眼前的薄膜,一個熟悉而混沌的聲音自四麵八方響起,湧入了她的耳中。


    “嘶——疼。咱們的孩子在動呢,她很活潑,將來一定很健康,嘻嘻。”


    “嗯,像你一樣。”


    正在交談的聲音小白很熟悉,但她一時間沒有想起來。她下意識地想用神識去一探究竟,可她現在別說神識就連自己的四肢都控製不了,隻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


    怎麽這個聲音越聽越熟悉?不會是咱的父母吧?不會吧?咱不是白鱀嗎?怎麽可能一出生就是人形。就算咱是仙人轉世,還在肚子裏的時候怎麽說也不會是人吧?而且咱的父母怎麽可能會說九州語,不應該是白鱀的語言嗎?


    明白此刻並非是在經曆自己已經忘記的出生的過程後,小白不免有些失望,但更多的還是好奇與困惑——既然正在對話的兩個聲音不是自己的父母,又會是誰讓她感到這麽熟悉呢?


    還沒等她想明白,她的視角一轉,整個人突然顛倒了過來。這還沒完,她突然感覺自己的唿吸有些困難,定睛一看,原本為自己提供養分的臍帶此刻變成了絞刑的繩索,死死纏繞在了她的脖子上。


    窒息激發了小白求生的本能,在沒有靈力可以驅使的情況下,她能指望的隻有自己的母親。小白奮力控製著無力的雙腿,蹬向保護她的薄膜。


    一次,兩次……


    弱小的身軀沒有那麽多的力量,每一次掙紮都是在耗費她為數不多的生命力。母親的痛唿從四麵八方響起,小白知道自己的求救起到了作用,但她仍然無法告訴此刻自己的困境,隻能用踢的方式去提醒她。


    糟了!咱的意識……


    奮力的掙紮讓尚是嬰兒的小白陷入了力竭,纏繞在脖子上的臍帶進一步加速了她的昏迷。最後一腳還沒有踹出,她的意識已經快消散了。彌留之際,小白空白的腦袋什麽都沒有在想,她隻想知道一件事。


    秦蕭還好嗎?


    溫暖的力量包裹住了她的身體,小白逐漸舒緩了下來,重新蜷縮起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嗎?感覺還不錯……


    “小哥,孩子…!孩子沒事吧?!”


    “沒事,臍帶纏住了,我已經解開了。她現在已經睡過去了,你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


    “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會兒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放心,孩子我來看著。”


    “嗯。咱先睡會兒……”


    “睡吧。”


    如雷轟鳴的聲音沒有吵醒小白,她在母親的懷抱中深深地睡了過去。無處不在的溫暖讓她感覺很舒服,就像有兩個人相互擁抱著,將她抱在了懷裏。這樣的舒適持續了很久,小白也睡了很久,直到她被一陣疼痛所驚醒。


    “啊——”


    從未有過的疼痛讓小白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已經被汗水浸透的雙目好不容易睜開一條縫,她看見的是潔白光亮的天花板,以及幾個熟悉的臉。


    小白求救般地握緊最近的一雙手,斷斷續續地懇求道:“桃源姐姐,咱好痛……好痛啊!救救咱!救救……啊!”


    無力的求救被極致的疼痛所打斷,指甲死死鑲進了桃源的肉裏,染紅了小白的指尖。桃源心疼地握住她,剛想要緩解她的痛苦,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就控製了小白的身體,喘息著拒絕了桃源的好意。


    “不要……咱一定能順利生下孩子的……桃源姐姐,就讓咱記住這樣的感覺……啊!”


    “小白,你……”桃源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同意了她這個任性的要求,她抹去眼角的淚珠,一臉凝重地盯著小白的下體,“加油!小白,已經開到四指了,再堅持一會兒!堅持住!”


    正在經曆分娩之痛的小白都想罵娘了,到底是那個王八蛋控製她的身體說出這樣沒來頭的話的?要是讓她知道了,她一定要用寒哀戳穿他的鼻孔!


    可現在的小白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意識再一次模糊,在疼痛的煎熬中,她的意識突然被分割,一部分迴到了先前的嬰兒身上,一部分則繼續停留在這個正在分娩的母親身上。


    分娩不僅對於母親來說是個折磨,對孩子來說同樣是場考驗。當桃源所說的開到八指時,小白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出來了,全然不顧另一個小白要遭受多大的痛苦。


    但她顯然低估了自己的體型,也高估了把她送來這裏的人的良心。


    不出意外的,小白的頭卡住了。四方而來的壓迫感死死擠壓著她的腦袋,兩個身體兩種痛感,可經受痛苦的卻是同一個人。嬰兒小白無法哀嚎,母親小白早已精疲力盡,可痛苦卻越發明顯。


    “天殺的莫秦蕭!你倒是爽了!留咱在這裏受苦!下輩子你給咱當女人去!咱當男人!啊——”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母親小白突然呐喊一聲,整個身子驟然弓起,這可把幫忙接生的桃源嚇了一跳。與此同時嬰兒小白隻覺得阻礙突然小了不少,原本大山一般的阻力頓時消失了,出於本能的,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向前方擠去。


    求生的欲望讓她不顧一切地向那唯一的光亮處前進。


    “哇——”


    “出來了!出來了!”桃源的歡唿像是獎勵,又像是一句宣告,告訴小白現在該是休息的時候了。她癱軟在床上,看著那個被高高舉起的孩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想笑,但發自內心的成就感與自豪讓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蒼白的臉被汗水浸透,小白甚至感覺不到身下早已經濕透了的床單。她感到意識一陣模糊,眼前便陷入黑暗,隨後分裂的意識迴歸到了同一具身體中。


    嘹亮的哭聲在整個屋子裏迴蕩,中氣十足,響徹寰宇,絲毫沒有一點精疲力盡的樣子。嬰兒帶著一身血汙,用哭嚎宣告自己的誕生,在親人的歡笑中迎接自己的新生。


    咱這是……又變迴小孩子了?


    “小白!”


    新生的嬰兒還不能張開眼睛,但聽力已經很敏銳了。門外響起的哭聲與急促的腳步聲吸引著剛出生的小白的注意力。大門被驟然推開,送來了清晨的陽光。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小白心中已經知道來者是誰了。


    她想睜開眼睛看一看,想用哭聲吸引他的注意力,可他隻是匆匆從她身邊走過,然後徑直走向了躺在床上的佳人。


    “小白……對不起。”


    小白?等等!幫咱接生的是桃源姐,咱喊秦蕭的時候她也沒有反應……而且那個氣息,絕對不會錯!也就說……


    小白心中響起了萬鈞雷霆,掙紮哭鬧的嬰兒身子也隨著呆愣在原地,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個她應該稱之為“爹”的男人。


    也就說……咱和秦蕭小哥生下了咱?啊?


    秦蕭自然聽不見小白心裏的質疑,他看著躺在床上筋疲力盡的另一個小白,跪在她的床前止不住地流淚,“對不起小白……對不起……”


    “小哥……”剛剛結束分娩的小白晃晃悠悠地抬起慘白的手,搭在了秦蕭的頭上,她側過頭來看著這個臉頰紅腫,早已哭得泣不成聲的男人,用細如蚊蠅的聲音安慰道:“小哥……你有根了。”


    “嗯!嗯……”


    “咱們女兒叫什麽名字?”


    聽到這個問題,被抱在桃源懷裏的小白也豎起了耳朵,無比認真地聽著莫秦蕭接下來的話,生怕漏掉一個細節。


    “她叫……”


    還沒有聽到她最好奇的問題的答案,那熟悉的意識模糊感再度傳來,嬰兒小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她的意識就已經渙散。再度清醒過來時,她已經坐在了一間小宅院前。


    草長鶯飛,春日暖陽,孩童嬉戲,愜意自然。


    原本心中還有些憤懣不滿的小白,被眼前安靜祥和的一幕給打動了。就連藏在心裏的抱怨也消散了,隻是靜靜地看著前方的景色,默不作聲。


    一陣又一陣的鼾聲為這本就祥和的畫麵增添了幾分愜意。小白不舍地扭過頭去,看見的一張搖晃的躺椅,一個小憩的人。


    沒有驚訝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小白隻是緩緩站起身,拎著竹凳坐在了秦蕭身邊,輕柔地為他蓋好被子,在沉默中注視著他的睡顏。


    小哥……


    眼前的莫秦蕭與自己認知中的有所不同——他老了,本該是少年的他此刻已經略顯老態,眼角的皺紋在告訴所有人,他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了。烏黑的長發被風吹起,隱藏的花白在陽光下格外紮眼。閃爍,讓人心疼。


    小白看著他,視角偏轉,她從第三者的角度,看見了自己和秦蕭依偎在一起的畫麵——她依舊美麗,依舊青春,依舊光彩照人。歲月的手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印記,隻為她平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但越是這樣,越讓旁觀的小白心痛。兩人靠在一起,全然沒有夫妻或者戀人的樣子,越發像一對父女。


    意識再一次模糊,小白已經迴到了自己的軀體之中,正在輕柔地為秦蕭摘去白發。她低頭看去,與那雙有些渾濁的雙眼對上了視線。


    “小哥,咱吵醒你了嗎?”


    “沒有,隻是人老了,總是貪睡些,但睡不安穩就是了。”


    “小哥,你不老的。你才三百歲,在修仙界裏不算老。”


    “嗬嗬,小白,你別安慰我了。我止步在金丹太久了,這輩子能不能到達元嬰都難說,你已經為我續過命了,可這改變不了我已經老了的事實……”


    “不!咱不允許你說這樣的話!”也不知是小白還是這具身體本來的意誌,但無論是哪個,她都不願意看見一個逐漸蒼老的秦蕭。白皙潤滑的指尖抵住了他幹裂的唇,不允許他繼續說下去。


    莫秦蕭隻是笑笑,然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小白手忙腳亂地想要把他扶起,卻被他攔住了。秦蕭越咳越激烈,一口烏黑的血從他的口鼻中湧出,讓他看得相當猙獰。


    吐出了淤積在心肺間的淤血,秦蕭直挺挺地倒在了躺椅上,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病態的紅暈,他看向早已哭成淚人的小白,安慰她道:“沒事的小白,我隻是病了,老了而已。這是人一定會經曆的,我做好準備了。”


    “可是咱還沒有……”


    “……”秦蕭沉默了。他不敢用沾染血汙的手去碰她,隻能直勾勾地盯著開始變得昏暗的天空,“小白,原諒我吧。接下來的日子,要靠你自己走了。不過還好,咱們還有一個女兒,雖然不著家,但總有個伴不是?”


    “對不起啊小白,說好要和你膩歪一輩子的,看來我要失約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撐不了幾年了。我走了以後,你別再壓抑自己的境界了,也別總是待在我身邊了,出去吧……”


    “不會的小哥,你不會死的。咱一定會救你的,咱一定會……”小白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隻知道握住秦蕭的手,用那雙布滿皺紋的手,遮掩自己早已淚流滿麵的臉。


    她看不見秦蕭的臉,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笑。他在笑,可她笑不出來,她隻知道哭。可哭著哭著,又笑出來了。


    這一次,是小白在哭,她這具身體在笑。


    情到至極處,小白想要再看一眼秦蕭,沒曾想意識再次模糊,在醒來時她卻沒敢睜開眼睛。


    耳邊充斥著哭聲與嗩呐的聲音,有人在喊號子,有人在念悼詞。門外的世界可以用熱鬧來形容,可門內的世界隻有她自己一人。


    以及一口棺材。


    她不敢抬頭,也不敢睜眼。但她的身體背叛了她,指尖觸碰到懷中的靈牌,清晰無比的字印刻在她的靈魂之中,讓她想忘也忘不掉。


    莫秦蕭之靈位。


    簡簡單單六個字,連前綴都沒有。簡陋到有些稀奇的靈牌靜靜地躺在小白懷裏,宣告著她最不願意相信的事實。


    白衣素縞的小白獨自一人坐在靈堂中,看著眼前偌大的一個“壽”字,感到有些窒息。她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可她的心還是好痛。過往的記憶湧上心頭,她突然明白了秦蕭自卑且不願意接受自己感情的原因。


    他在害怕這樣的未來降臨在自己身上。


    小白突然笑了,笑得動人,笑得淒婉。笑著笑著,她就向空無一人的方向自言自語道:


    “他死了……”


    “生老病死,人之長情。節哀。”


    “可為什麽不是咱,為什麽是他?”


    “自己的生死固然可怕,但要鍛煉你的心智,當然還是你最愛的人的死亡才更有效果。”


    “所以……這是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嗎?”


    “不是,也可能會是。你和莫秦蕭之間的阻隔來自時間,你注定於天同壽,可莫秦蕭的生命卻是有限的。你的未來注定孤獨……這是你的命。”


    “咱不信命。”


    “如果你不信,何必現在問我。”


    “……沒有改變的餘地嗎?”


    “你成仙,為他續命。”


    “咱要怎麽做?”


    “繼承我的仙胎骨,掌握淮江大權。背負我的責任,我助你成仙,你替我履行職責。”


    “好。”


    “不後悔?”


    “不後悔。”


    “情種。”


    “謝謝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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