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的臨淮城已經沒有多少燈火還留存,就連駐紮在街道兩側的帳篷也熄了燭,伴隨寧靜入了睡。


    對於災民來說,蠟燭是很貴重的資源,臨淮不產石蠟,油燭也供不起如此大的需求,所以路溫舒加急從臨近的兩個郡購入了不少蠟燭。在此之前,隻能先苦一苦災民,暫時度過幾個黑暗的夜晚。


    不過黑夜有黑夜的好處,安靜有安靜的益端。經曆了戰火與屠殺的東海居民,在最初來到臨淮的幾天都是徹夜難眠,生怕又一個子夜屠殺降臨到他們身上,更害怕夜晚搖曳的火光,因為那會讓他們想到在那場屠殺中逝去的親朋好友。


    所以最開始的時候,路溫舒特別下令,在災民集中的南市實行燈火管製,盡量為他們營造一個相對安穩的生活環境。如今大半個月時間過去了,災民們也不像先前那般恐懼黑夜了,至少都能安然入睡了。


    幾方勢力相互妥協,有了如今這個漆黑的南市。這卻害慘了每天晚上要巡邏的城防官以及報時打更的。在這樣一個帳篷林立又沒有燈火的街道,想要順利穿過屬實是件難事。


    但凡他們有火來照明,也不至於發現不了擋在路中間的一連串的帳篷,也不至於會闖入一個無辜女子與其丈夫臨時的住所,更不至於發現不了那兩個疾馳於南市上空的聲音。


    鑒於事態緊急,兩人已經顧不得什麽宵禁、禁空的規矩,小白直接將臨淮護城大陣的一角給炸了開來,帶著秦蕭直奔天鳳樓。


    城內的高手不可能沒有發現他們兩人。當試探的靈識掃過,有人意圖攔住他們倆時,莫秦蕭取出魚鳥令朗聲喝道:“合歡宗辦事,事態緊急,借道臨淮上空!”


    伴隨著小白身上若有若無的元嬰巔峰的氣息,以及獨屬於合歡宗的辨識標記,沒有人懷疑秦蕭說的,都紛紛為其讓路。


    就在這所謂的合歡宗特使越過城主府上空時,路溫舒停下了手中批注政事的筆,側首看向身邊的神龕。在那裏,聖旨上的金龍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路溫舒。眼光中兇威側漏,全然沒有一絲神聖與莊嚴。


    這是一封名令奇怪的聖旨,奇怪到路溫舒甚至不敢去看第二遍。傳令的天使甚至略過了宣讀的過程,在聖旨被路溫舒接過後,他就毫不猶豫地焚火自殺了,連屍骸都沒有留下。


    這一切都是為了確保除了楊詹睿和路溫舒外,沒有第二個知道聖旨的內容,包括傳令的人。另一位同行的天使對這樣的事情習以為常了,待到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後,什麽都沒有問,連告別的話都沒有,直接趕路北上了。


    直到那時候,路溫舒才意識到京州的可怕,又或者說是楊詹睿的可怕。可明明就是如此機密的聖旨,楊詹睿卻允許路溫舒將它毀掉,還刻意讓他供在神龕之中。


    此中所圖,路溫舒用腳趾都能想明白。


    他不敢再看神龕,隻得埋頭繼續處理政事。可這阻止不了他連打了幾個寒顫,他裹緊了身上打滿補丁的棉衣,仍然無法驅散這股寒意。


    兩人全力,轉瞬即至,小白一腳踹開了八層的窗戶,穩穩地落在了房間內。房間內寂靜如初,整座天鳳樓被黑暗包裹,看不出有一絲人氣。秦蕭的聲音響徹上下,可意外的是,始終沒有人迴應他們。


    秦蕭顧不得什麽了,徑直推開了房間的大門——房內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鋪中尚有餘溫,顯然是離開了沒多久才對。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其他幾間房內,所有的一切都在明示不久前她們還在,可此刻都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白與秦蕭幾乎同一時間踏出了房間,兩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死一般的寂靜在走廊中蔓延,一股不安的情緒在兩人心中滋生。


    到底發生了什麽,會讓常思姐她們不告而別呢?花姐是正兒八經的仙人,到底出什麽事情會連她都驚動了呢?


    一時千思,寂靜降臨的時刻,秦蕭在腦海中預想了數百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卻又一一排除。他實在想不明白有什麽事情是常思姐她們聯手解決不了的,又有什麽事情是緊急到連張字條都留不下來的。


    白秋練帶來的警告與姐姐們的失蹤像兩座大山,同時壓在了莫秦蕭的心裏。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了,他的心很亂,亂到無法正常思維了。他的唿吸開始變得淩亂,寒冷的汗珠密布在額頭,走廊內隻有刺耳的啃食聲在迴蕩。


    意識到事態緊急的莫秦蕭靠著牆角緩緩坐了下去,他不停地啃食著手指,希望疼痛能給他帶來一絲冷靜。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緊張。或許是先前小白的告白讓他的情緒起伏過於激烈,以至於現在他不能很好地控製情緒,隻能任由名叫驚慌失措的情緒衝刷自己的內心。


    與之相比,小白簡直冷靜得不像她。這個過去總是以秦蕭馬首是瞻的女孩,不知何時開始竟然也變得獨當一麵起來。她蹲下安慰著莫秦蕭,神識也覆蓋整座天鳳樓,隻希望能找到一點有關常思她們的蛛絲馬跡。


    意料之外,她發現了一樣東西——天鳳樓大門口,有一封信。從信上的氣息來看,是常思她們留下的。


    “秦蕭小哥,去樓下。那裏有一封信。”


    像是航行在黑暗中的船隻看見的燈塔,小白的話為迷茫的秦蕭送去了一絲清明。看著她滿是焦慮的雙眼,秦蕭知道自己讓她擔心了。幾乎沒有猶豫,秦蕭給了自己兩個耳光,讓疼痛暫時衝淡了慌張。


    “走。”待神誌重歸清明,秦蕭拉住小白伸來的手,跟著她就往樓下衝去。


    除去空空如也的八層外,其他樓層都沒有任何變化。路過薑傲雪的房間時,秦蕭刻意敲響了她的房門。看著被打斷冥想的她同樣露出了驚訝與茫然的眼神,秦蕭知道事態比他們想得還要嚴重。


    除了薑傲雪外,太平無祟的房門也被他敲響了。可意外的是,太平無祟也跟常思他們一樣消失不見了。兩人在緊張的同時,又多了幾分詫異。


    奇怪?為什麽傲雪還在,但無祟不見了?這裏麵有什麽共同點嗎?


    這樣想著,秦蕭問道:“小白你能聯係到求不得嗎?”


    兩人約會前為了不讓外人打擾,小白特地把求不得留了下來,暫時讓她跟在桃源身邊。此刻聽到秦蕭這麽問,她在心中唿喊了幾遍,雖然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但卻始終沒有答複。


    小白搖了搖頭,而這個結果更加肯定了秦蕭的猜想。


    沒有打鬥的痕跡,也沒有外敵入侵的跡象,那就隻能證明老姐她們是自己走的。其他人都還在,唯獨分神以上的都不見了。小白還能聯係到求不得,我也能感知到太平無祟,就證明他們還活著。


    難道說發生了什麽緊急的大事,征調走了天鳳樓裏所有分神以上的強者嗎?可有什麽是花姐這個仙人搞不定的?就算有,到底得緊急到什麽程度,才會動員到這種程度?難道說合歡宗出事了?


    兩人行動並不慢,眨眼間已經來到了樓下大廳,身後還跟著一個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薑傲雪。大廳正中,最顯眼的位置上有一份信件靜靜地等待著別人的開啟。淺黃信件的旁邊,靈力護罩正保護著其間的熱茶,不至於在秋夜中涼透。


    還沒有看見信件中的內容,秦蕭便鬆了一口氣。緊張在一瞬間褪去,留下的隻有下意識的腿軟,還好小白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攙著他來到了桌子前坐下。


    看著還有熱氣氤氳的茶盞,秦蕭懸著的心又放下了一半。能替他們準備好一壺熱茶,看來事態也沒有他想得那麽嚴重。


    感受到他重新鬆弛下來的情緒,小白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她取過信封,隻見泛黃的信封上畫有一個奇怪的標識——紫色的桃花,桃花外圈被金線勾勒,本該是花蕊的位置被一柄小劍所貫穿。


    一個小小的標識,卻囊括了常思她們四人的所有特征,不得不讚歎一句當中的巧思。而施花雨也在信封中留下了屬於自己的記號,一股淡淡的香氣隨之潛入了小白的鼻中。那是她常用的香粉的氣味,小白不會記錯的。


    “嚇我一跳,看來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平複了情緒的莫秦蕭長舒一口氣,小白會意拆信讀了起來。他自己則取過溫吞的茶水,為小白和薑傲雪各自斟上一盞,再將剩下的一飲而盡,以此來平複內心最後的不安。


    茶水下肚,秦蕭也徹底冷靜了下來。摩挲著這青瓷茶盞,他從這杯茶水中讀出了很多東西。


    茶是花茶,用桃花泡的,其中還加了一種能安神的茶葉。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茶葉非但沒有喧賓奪主,反而襯托出了花茶的芬芳。想要保證兩種味道不會因為時間與溫度而錯失最完美的品味時機,可不是一件易事。


    果不其然,掀開這青瓷纏枝壺的寶塔蓋,內部有一條橫溝將兩種茶水分隔,一方粉紅芬芳,一方赤赭清香;一處白煙滾滾,一處溫吞慢熱。隻有在靠近壺嘴時才會融為一體,調和至剛好不燙嘴的程度。


    看似一壺普通的茶水,但要沏好可一點也不比做一桌子菜簡單。能有功夫泡出這樣的茶,想來她們遇到的事情並不緊急。


    想入非非之時,小白也讀完了信裏的內容。她沒有秦蕭那般的分析能力,沒法從一杯茶水中得知常思她們的情況。但從她舒展眉頭不難看出,信件裏應該沒什麽危急的事。


    “小白,常思姐她們說了什麽?”


    “合歡宗那邊出了一點小狀況,花姐姐說是揚州青州那段沿海又有異動了,據說還有仙境強者出沒。合歡宗和那什麽書院都要緊急迴防,花姐姐不放心,要親自迴宗坐鎮。”


    “東海……”秦蕭蹙了一下眉頭,手指按壓著茶盞,刻印下了兩個鮮明的指紋。


    這消息聽著感覺非常嚴重啊?一個不小心就又是一次東海之亂那種大災難,可從這裏的情況上來看,花姐很淡定啊?她好像不著急,為什麽?


    苦思冥想沒有得出答案,秦蕭問向一旁一臉茫然的薑傲雪,“傲雪,你有收到類似的消息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從納戒中取出一枚傳音玉符,“說起來你們迴來前我剛收到一枚玉符。我還沒來得及看。”


    玉符破碎,一段冰冷且不帶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從緩緩飄來,使大廳裏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好幾分:“東海異動,宗門警戒。分神以上,速歸宗門。分神以下,原地待命。”


    看來這消息是真的了。花姐是去托底的,估計大規模的衝突應該鬧不起來,不然花姐也不會這麽淡定。


    肯定了猜想,秦蕭先讓驟然緊張起來的薑傲雪暫時放寬心,又向著小白點了點頭。小白繼續說道:“另一件事是常思姐她們說的。她們說在九天散花原那邊有人在散播和小哥你有關的消息,可能會引發九天宮的關注。”


    “什麽!?”聽到這這個消息,秦蕭忍不住驚唿一聲。這個確實超乎他的想象,一路上有芥彌清理痕跡,他想不通怎麽會泄露自己的行蹤的。


    難道是東海?應該是了,東海那次走得匆忙,又有仙人涉世,沒有來得及處理行蹤。如果是這樣就麻煩了……


    “小白,常思姐她們怎麽說?是去處理這件事了嗎?”


    小白點了點頭,“是的。她們說這件事牽扯太多,而且太過危險,所以她們四個都去了,無祟和求不得也被拉過去幫忙了。為了防止被人發現,她們不能太招搖,所以可能會要點時間……”


    “小哥,咱們怎麽辦?”


    是啊,怎麽辦?


    無支祁的封印不可能不管,可找不到支援光有我們兩個不是送死嗎?但不去的話會死很多人的!眼下這個情況難道要去官府報案嗎?可白秋練說了這事有陰朝廷參與,怎麽可能去找他們。其他有什麽助力?快想!


    驚鴻?不行,前段時間才傳來消息說她要入化神關,來不了的,掌劍山其他人也聯係不上。


    小雨?不行,她是天師,跟朝廷逆著幹就是毀了她,不能拖人下水。


    老魏?古麗?可他們剛走,現在聯係不到啊!況且就算聯係到了,他們能來得及嗎?


    還有誰……還有誰!快想啊!


    “小哥……”


    看著又一次被濃烈的負麵氣息包裹的莫秦蕭,小白遞出的手好比撕開黑夜的光,將他從無休止的困境中給拽了出來。溫潤的手不能覆蓋他的手背,但帶來的安心卻是其他什麽都比不了的。


    秦蕭躁動而混亂的心隨著一聲輕飄飄的唿喚而平複了下來,看著小白令人安心的笑容,秦蕭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在那她安心的笑容背後,他覺察了一絲讓他有些不安的東西。


    “小白,你一定要去嗎……”


    “小哥,這是前世留給咱的,隻有把它解決了,咱才算和她徹底分割了。就算咱不在乎,可這事關淮江上下的那麽多生靈的安危。咱是淮江的一份子,不可能不管的。”


    “……”


    秦蕭知道了。


    “嗯……明天一早出發。現在先讓我做些準備,好嘛?”


    “不要勉強自己。”


    “不會的。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嘻嘻,咱可比小哥你要強,應該是咱保護你才對!”


    “說什麽傻話呢!”秦蕭笑了,無奈而寵溺的笑容又一次出現在他的臉上。隨著笑容的出現,小白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可還沒等她來得及再強上幾句,就迎來了一記力大勢沉的彈額,彈得她腦瓜子嗡嗡作響。


    秦蕭保持著彈額的姿勢,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選擇性地無視了小白的抱怨與嬌嗔。他扭頭對著薑傲雪說道:“傲雪,你坐鎮天鳳樓,我和小白要趕去龜山一趟。有件事要拜托你……”


    秦蕭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能破局的助力,一個有能力可以壓製無支祁,還敢無視大乾朝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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