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秦蕭站在台階前,看著燕雙飛那柔若無骨,暗香四溢的素手在眼前繞指作蝶飛,心中情緒複雜,始終一言不發。在他視野之內,沒有那個翩翩起舞的人兒,沒有兩側的威儀婀娜,隻有一個讓他第一次產生貿首之讎的敵人。


    裘不厭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金黃色的眸子看向了莫秦蕭,看見了他眼底燃燒著的名為仇恨的火焰,和煦一笑。


    再激動一點,讓情緒再起伏一點,這樣才能成為我的聖子啊!祭品與舞台已經為你搭建好了,讓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吧。


    始終一言不發的修羅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個與之對視的少年,隻覺得無趣,便又閉上了眼。對他來說,兩人之間的交談博弈遠不如一場戰鬥來的暢快。他如今隻想快點將東海的事情辦完,然後等自己恢複全盛,就去找人複仇。


    舞清影、劍癡還有單之禪……


    他會一步一步地,將他們全都打敗,並向所有得罪過他的人複仇!這其中,尤其是將他封印的舞清影子,不親手撕碎了她,實在是難消他心頭之火。


    至於單之禪,曾經的顧慮與愧疚早已消散。不然當年暗算一事他也不會參與,也得不到如今這副軀體。內心深處的那份感情,不過是早就應該唾棄的垃圾罷了,之後再度麵對單之禪時,他不會像當年那般手下留情。


    思緒散開,他又看向城內,那裏有一個被束縛的男人,一個曾經和他做過契約的男人。


    韓虎臣幫他破除封印,他則將一種能夠無視修為與資質,任誰都能修煉的秘法賜予他。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修羅不知道韓虎臣的計劃到底是什麽,他也不關心。而韓虎臣也不知道,這秘法到底有怎麽樣的副作用。


    除去上述的一條,契約還有一個內容,修羅必須保護韓虎臣平安出東海,並護送其一路北上,最終入主拒北。這一條契約,不僅是修羅就連裘不厭也一同簽訂了。


    修羅知道的不多,甚至他會和韓虎臣合作也是裘不厭搭的線。但他隱約能猜出,這韓虎臣應該也是裘不厭計劃中的某個犧牲品,就和此刻與他正在對峙的那個少年一般。


    隻是他很好奇,以裘不厭用之即拋的性格,到時候要怎麽打破契約,除掉韓虎臣呢?畢竟那可是他們倆人以大道為楔,以仙途為證簽訂的天道契約,是受到天道見證,絕對不能違背的諾言。


    修羅就這麽看著裘不厭在前方喧賓奪主,沒有絲毫不滿與憤慨,無比的平靜。但這樣的平靜,卻帶給了以周子隱為首的修士無比的緊迫感。隻因眼前之人展現出來的冷靜,與傳聞中的癲狂截然不同,情報的錯誤帶給他們巨大的壓力。


    與世人預想的有所出入,事實上嗔王修羅並不沒有想象中的暴怒好戰,或者說他隻是好鬥,但沒有那麽喪心病狂。這一切都和他的過去有關。與當今流傳的諸多傳說截然不同,修羅的天賦差的出奇,在他麵前就連成倍的努力都毫無意義。


    正是這樣的先天條件,修羅的修行之路從未順暢過,即使被大乘寺收養,也同樣如此。這也最終導致了他走向三垢一道,在無盡的逆境中領悟了嗔之奧義,並在不斷的發泄與爭鬥中獲得了如今的成就。


    與裘不厭和單之禪比起來,他的修行之路確實要苦上不少。


    三垢之道是把雙刃劍,它既可以讓修羅在萬年之內成仙,也存在讓他變為失去理智的兇獸的風險。所以在過往的萬年時間中,他練成了近乎變態的養氣功夫,以此來避免被積壓萬年的嗔法反噬。


    要論平複情緒、平心靜氣的能力,當今世上可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眼前這位以瘋狂與暴怒為名的邪仙。這倒也是令人唏噓。


    內心平靜如水的修羅,冷冷看著裘不厭這一出自導自演的大戲。除非必要,他不會妨礙裘不厭,但也不會主動伸出援手。畢竟在內心深處,他對這個一輩子都沒吃過什麽苦頭,在修行上也順風順水的師弟,同樣心生嗔恚。


    莫秦蕭仍在台階前踟躕,他無視了燕雙飛勾魂引魄的舞蹈,雙目始終盯著裘不厭。在得到一個答案前,他不會有所行動。


    一改那莊重無比的腔調,裘不厭與那雙熾熱的眸子對視後,竟聳了聳肩膀,有些無奈地說道:“說是我一手策劃的,倒也沒錯。但事態發展到如今的地步,也是我沒想到的。”


    “說清楚。”


    裘不厭狡黠一笑:“行,但你必須有東西來交換。”


    秦蕭也不多說,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小白的驚唿中,在桃源與常思的驚訝中,一隻腳踏上了金色的台階。漣漪緩緩蕩開,無比悅耳的聲音流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任誰都知道,莫秦蕭這一舉動象征著什麽。


    但下一刻,卻讓人大跌眼鏡。


    隻見莫秦蕭二話沒說,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蓮花狀的法器,一個沒有任何能量波動,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法器。隻有桃源和常思知道,這個法器是什麽,隻是她們也奇怪,秦蕭掏出這個有什麽用途。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秦蕭咬破了手指,將血滴在了蓮花中央,又很沒風度地將它吸了迴去。蓮花台上留下一抹殷紅,在被他小心翼翼地擦拭幹淨後,再度收了迴去。


    什麽都沒有發生,這就像是一個無聊的儀式,隻是為了奪人耳目。就連裘不厭和修羅都沒有覺察出半點不妥,在短暫的遲疑後也任由他而去了。


    隻有桃源和常思知道,秦蕭的舉動絕對沒有那麽簡單。因為那座蓮花台的內部,有著莫凡的骨灰。


    秦蕭一抹手指,將殘存的血漬舔舐幹淨,隨後指著裘不厭道:“你告訴我真相,我當你的聖子。”


    “善。”


    說罷,裘不厭也不再遮遮掩掩,他揮手便讓燕雙飛停止了舞蹈,讓往後的一切都停止了誘惑。看著猶如木偶般跪倒在身前的燕雙飛,秦蕭隻覺得心痛。可斥責的話還沒說出,突如其來的安靜讓他心生不妙。扭頭看去,所有人都如同被冰封了一般,佇立在原地。


    整個天地,此刻隻留下莫秦蕭與裘不厭兩人。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得好。如今你我的交流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也不會有人來偷聽。這是獨屬於意識的世界,在這裏思緒比外界快數倍,也方便我們交談。”


    裘不厭莞爾一笑,循循道:“自六煞之亂結束後,我的師姐單之禪被重創。我雖然拚死將她的肉身與修為保留了下來,但她的魂魄還是被封印了,而我因為先她一步落敗,所以並不知曉她被封印在何處。不過幸運的是,被封印前她的魂魄有一小部分離散了,我僥幸全都了收集起來,有了它們和魂魄之間的聯係,我也能順利找到師姐所困之地。但殘魂終究是殘魂,即使師姐實力通天,在本體被封印的情況下,這些魂魄終究會消失。為了保存好,我隻好尋找合適的容器。”


    “最開始是人,各式各樣的人我都試過了。可我低估了師姐魂魄的強度,被用作容器的人不是受到殘魂的影響,變成了一個渾渾噩噩的癡人,就是直接被殘魂侵占了原有魂魄,進而魂飛魄散。”


    “之後我又嚐試讓修士作為容器。雖然效果是好了幾分,但分神以下依舊容易被殘魂侵蝕,分神以上卻會將殘魂同化,並驅逐出體內。兜兜轉轉,我隻得製造一批法器,並培養器靈,在器靈即將誕生的時刻,用殘魂去頂替,將其製造為半器靈半魂魄的狀態,這樣才得以保存。而這,也是一切的前提。”


    裘不厭一邊說著,一邊操縱著燕雙飛引導莫秦蕭登上台階。秦蕭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燕雙飛始終以三個台階之差在前方引路,而身後之人每登上一級,都會無情地將台階之上令人趨之若鶩的事物給推倒,落入海中。


    “但這樣的方法隻能延緩殘魂消散的速度,遠不能完美的保存,論保存的效用,還是遠不如人體。在做了諸多研究後,我發現隻有擁有澄如明鏡心,並且修為在分神以下的,才能完美適應接納殘魂。既不會被殘魂侵蝕,也不會將其驅逐或同化。因而,我開始尋找擁有澄如明鏡心的分神以下修士。”


    “可惜澄如明鏡心實在是可遇不可求,更何況是分神以下正是修士磨礪期,缺少苦修,心誌不守,能誕生明鏡心的少之又少。在經曆了五十年的等待後,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全都符合條件的人——掌劍山的劍子陳驚鴻。”


    當莫秦蕭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時,腳步一怔,眼中有兇光,抬頭冷冷地盯著裘不厭。但也僅僅隻是一瞬間,此時燕雙飛向他伸出手來,隻是短暫的猶豫,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任由她帶領著前進。


    “為了引出陳驚鴻,我不惜散寶九州,將七把絕世寶劍的消息散播出去,吸引她外出尋劍。但這些都是引子,每一把劍內都埋藏了些許殘魂,隻要陳驚鴻接觸到這些劍,殘魂就會潛伏進她的體內,她就會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溫養。”


    “到了這一步,其實我已經成功了大半,接下來隻等待師姐蘇醒並引導陳驚鴻將其帶給我,一切就大功告成。但人算不如天算,師姐始終沒有複蘇的跡象。我推測可能是因為陳驚鴻接近化神的實力,抑製了殘魂的複蘇才會出現這個情況。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必須想辦法壓製陳驚鴻本身的魂魄。”


    “事態緊急,已經來不及讓我再細細謀劃。一番權衡,我決定就近設局,動用了藏在泗水的一顆棋子,將藏有最後一塊殘魂的百苦鬼扇交予他,並將斬蛇的消息散播出去,誘導陳驚鴻前往。本來打算是借烏如許這顆棋子激化泗水與北號山的矛盾,讓劉公沛不得不向外求援。這時候陳驚鴻再入局,以斬蛇劍為報酬對戰北號勢力。而我會在戰鬥中設局,讓其接觸殘魂,並進入她體內,然後設計讓她在戰鬥中受到動搖神魂的傷勢,使得其無力壓製,最終讓師姐順利複蘇。”


    說著到裘不厭意味深長地看了莫秦蕭一眼。此時他已經踏足了近三成的台階,一直走在他身前的燕雙飛不知何時已開始與他並肩而行。感受著上方熾熱的視線,秦蕭抬頭咧嘴一笑。


    “結果沒想到我當時也在場,是嗎?”


    “是。”


    “按照原本的計劃,師姐殘魂的複蘇到穩定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陳驚鴻在將師姐喚醒後,我再把修羅即將複蘇的消息暗中傳播出去,我推衍了無數可能,並預先設局,讓舞清影之後必然會委托陳驚鴻先行一步前往東海探查,我再留下問今朝作為第二道保險,保證她一定會來到東海。到那時我就可以順利從她身上提取師姐的魂魄,借魂魄之力將封印破除,解救師姐。”


    “隻是我沒想到,當時泗水城內居然還有一個澄如明鏡心存在。本來按照先前的規劃,一切都井然有序,但當雙方的衝突激化,即將爆發鬥爭前,你卻帶著陳驚鴻消失了。再出現時,我驚覺陳驚鴻身上的殘魂全部轉移到了你的身上,就連最後百苦鬼扇都落到了你的手裏。千算萬算,我沒想到居然存在一個人與師姐相性這麽高,不僅吸納了她的魂魄,還隱約有與她融合的傾向。”


    “就是這個原因,讓我臨時改變了想法,讓你作為容器將師姐帶到東海。在此之前,由於師姐給予了你一份機緣,導致她的魂魄又開始不穩定了。所以我就在你途徑裴城時設局,想借吸收百年的嗔氣為你作嫁衣,來穩定了師姐的魂魄。沒有想到,當時普慈師叔當時也在場。為了避免被其發現,我暫時解除了對你的監視。出乎我意料的是師叔也在指引你前往東海。這讓我大喜過望,索性便在暗中推波助瀾。”


    莫秦蕭登階已有六成,燕雙飛也被他落在了身後。以僅一級之差,亦步亦趨,宛如影子一般緊緊跟在他的後麵,仍舊笑顏如花,不言不語。秦蕭也一改方才的憤慨,略顯木訥。裘不厭的目光在這一刻越過莫秦蕭,看向了身後的燕雙飛,語氣也變得無奈起來。


    “但你的行動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料,我沒想到你居然會繞路前往臨淮。我因為與韓虎臣的合作,已經在臨淮設局,借雙飛之手,為其酬得軍資。沒想到你居然從中橫插一腳,不僅攪亂了臨淮的計劃,還把燕雙飛給我搶走了。你說你,總是給我惹出那麽多麻煩,叫我說你什麽好。”


    此刻裘不厭竟有些寵溺地看向秦蕭,語氣不免有些埋怨。秦蕭並無什麽反應,隻是臉上含笑,有些不屑地盯著他。


    他也不在意,雖然這個笑容讓他有些不舒服,可一想到他不過僅有築基,身邊的護道人也不知什麽原因幾次無法出手,便繼續說道:“所以那時,我直接將法相投影了過去,本意是想要將燕雙飛帶迴來,但還是低估了你身邊的護道人的實力,我也不得不放棄燕雙飛。不過好在,最後你還是來到了東海,一切都是那麽順利。”


    言畢,意識的時間開始重迴現實,當下麵的人茫然地抬起頭時,莫秦蕭已經走完了近九成的路途,距離裘不厭也僅有百步之遙。


    守軍無比捶胸頓足,哀歎一個天資卓越的少年誤入歧途,更是在歎惋貪仙蠱惑人心之高超。同盟則相互彈冠相慶,慶祝那近在眼前的勝利。


    莫秦蕭停了下來,身後被他落下許多的燕雙飛這才追上,如侍女般順從地立在他的身邊。秦蕭看著裘不厭,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


    “跟你講一個秘密。”


    一步,碎階。唯有秦蕭所站之處,屹立如初。裘不厭眼神微變,眯起的眸子盯著他,讓人不寒而栗。


    “這個世界上,有資格給我兒……給我當老子的人,隻有一個。”


    兩步,虛握。


    那一瞬間,仿佛天地都被握在手中,無法掙脫,無法逃離,順從、乖巧,大道甚至天道都在他手中,任其驅使。那一刻,無論是裘不厭還是修羅,都感受到了瀕臨死亡的危機感。大道通過震顫的方式在告訴他們,接下這一劍,會死。


    會死的!


    “那就是世上最帥、最無敵、最牛逼的,逍!遙!子!”


    三步,揮劍,天地震顫,大道齊鳴,在歡唿他的歸來。


    “乖兒子,看好了!你爹這一劍,帥得飛起!”


    一劍出,萬物泯滅,天地歸終。劍光緩緩地飛出,在廣闊的天空下,龜速向前。


    身下,常思與桃源淚如雨下,狂笑夾雜著怒罵,以此來表達心中的思念。


    遠方,一直窺視著的人兒終於落下了名為思念的淚水,又再度破涕為笑。


    “莫秦蕭”看著眼前慌不擇路的兩仙,笑得是那麽放肆,那麽不屑。


    “菜得摳腳,就這也想收我兒子當什麽聖子?門兒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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