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在秦蕭身後的紫鴻怎麽能沒聽見兩人的對話。隨著秦蕭的一聲唿喊,少女形態的紫鴻掩麵輕撫,一張猙獰的金底紫紋的麵具覆蓋在這張臉上,扭頭就撞向早已被兩仙聯手封鎖的壁壘。


    “哼!不自量力!”諢名修羅的嗔仙看向那道劃破天際的紫金流光,不屑地冷哼一聲,隨手拍出一掌,擊碎百裏空間壁壘,甚至連虛空都不堪重負,點點星光即將流入現世。


    紫鴻迴身兩拳齊出,一拳平推迎向那仙人一擊,一拳蓄勢下砸捶向那堅實壁壘。隻聽見一聲如黃鍾大呂,聲波遠揚萬裏,在被層層束縛的結界中迴蕩,凡是仙人之下,無不掩耳哀嚎,甚至有幾個金丹修士直接死在了這餘波之下。


    見一掌未成,修羅輕皺眉,剛想認真一點,抬起的手突然停在空中。看著潔白如玉的手掌上出現絲絲赤色裂紋,那一雙赤色的眸子中顯露出一縷不同尋常的茫然。


    就是這一刹那的遲疑,紫鴻已是百拳打出,隻見得一片紫霞在西,一聲清脆如裂冰,天幕之上出現一個漏洞,映出星空一鬥。


    感受到身後傳來的溫度,紫鴻扭頭又是一拳。紫金與赤紅平分天空,對撞產生的衝擊力將本就脆弱的空間盡數蹂躪,化作碎鏡紛落世間。太平無祟、武定山……那些進入虛空作戰的,也盡數掉落人間。


    除了自立異界而戰的碣石尊與芥彌,其餘人盡數被脆弱不堪的虛空排擠而出,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周子隱看著大海上消失的巨劍,瞳孔不禁緊縮,又抬頭看到了那兩個陌生而又無比危險的身影,當即明白發生了什麽,二話不說直奔岸邊而去。


    仙人有自己的傲慢。修羅的注意力全在紫鴻身上,而裘不厭卻始終沉默旁觀。沒人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麽,但他們誰都沒有在乎這些從夾縫中逃竄而出的螻蟻。


    晚一步出現的鯊王同樣明白了現狀,此刻大局在握,興奮地搖尾拍海,剛想乘勝追擊追殺周子隱,還沒靠近海岸,就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威壓。謹慎如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掉頭就跑,躲進了無盡深海,與再度集結的海族一同枕戈以待。


    “哼。”常思冷哼一聲,鬆開了虛握的手。鯊王不知道的是,僅差三海裏,他就要變做一道為莫秦蕭補充營養的魚膾了。


    有蘇月魁憂心忡忡地看著天頂破開的大洞,卻始終沒能看見那道牽腸掛肚的身影。她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可一想到黎甲那遠超島嶼的龐大身軀也沒有蹤跡,心中再生忐忑。


    周子隱閃身迴到有蘇月魁的身邊,看著並無大礙的她,鬆了一口氣。神識掃過,見帶來支援的弟子與同門皆無礙,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老三,現在什麽情況?”


    人群當中鑽出一個五尺上下年輕人,鼻梁上頂著一對鏡片,一頭花白雜亂的頭發顯得有些老氣橫秋。他上下大量了周子隱一番,確認無誤後道:“很不妙。裘不厭直接把修羅放出來了。苦苦支撐的東海防線破了,不過人員傷亡倒是不多,我們的人和東海的都及時撤到岸邊了。海線被推迴來了,神火台也毀了,能抵禦海族和兩大仙人的力量,不多了。”


    “小崽子們怎麽樣?我剛剛好像看到有好多人不在。”


    “城裏那些被修羅的邪法控製的士兵又暴走了,之前有個前輩出手鎮壓了,但現在又鬧起來了。我安排幾個意誌還算堅定的去幫忙鎮壓救人了。”


    “嗯。”


    周子隱大致了解了一下現狀,死死盯著高天之上的兩大邪仙,三根不起眼的樹枝出現在掌心,大有破釜沉舟與之一戰的打算。這時,半妖化的有蘇月魁來到他身邊,焦急地問道:“二師兄,有沒有看到姬白猿前輩?怎麽他沒有和你們一同從虛空出來?”


    “什麽?”麵對這個問題,周子隱同樣麵露驚訝,絲毫不知道姬白猿的情況。這個反應讓有蘇月魁的心不禁又寒了幾分,一個踉蹌癱倒在地。


    而在場剛剛從黃金之海中逃出生天的修士,遠沒有想象的那般冷靜。隻是麵對兩大仙人無意識散發出的威壓,他們連交談的勇氣都沒有,甚至像螞蟻一樣,黑壓壓地聚集在岸邊,呆呆地盯著空中兩方的對峙。


    兩股力量的交鋒逐漸散去,衝擊自上而下,遍布整個東海。眾人驚慌之際,火蓮自無邊無際的衝擊後綻放,一朵、兩朵、百朵……直至占據整個碎裂的天幕。隨著嗔仙緩緩抬起手掌,花蓮之上出現一尊又一尊的羅漢法相,或嗔、或悲、或撫眉、或長笑、或交媾、或捧缽……


    為首十八大羅漢,環圍八百小羅漢。蓮花生,天火降,羅漢垂憐,萬物寂滅。


    百尊羅漢各自找準了目標,接連跳下蓮花寶座,身燃烈焰,共頌佛號。隻聽得一聲蓋過一聲的“南無恚怒顯威震靈遏兇佛”,一十八尊盡是陸仙戰力的羅漢已經包圍了紫鴻,剩餘五百尊自金丹到渡劫不等的小羅漢,也已經殺向了地麵。


    “雕蟲小技!”


    紫鴻天生地養,本就不懼漫天仙佛,何談這些低劣的仿製品?隻見她身形虛閃,再度穩定下來時,那一十八尊羅漢已被梟首,空留一具金剛不壞的軀體保持著原先的姿勢,憑空自燃,最後化作灰燼,消散於風。


    見此情景,修羅頓時戰意高昂,積壓了百年的爭鬥意願,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忍不住露出了興奮的微笑。不顧身體的異樣,他空揮一拳,打碎了被封印在荊州地下的仙器,相隔萬裏,掏出了闊別百年的夥伴。


    漆黑火棍破空,入手直指前方。


    紫鴻也是被他激怒,揉搓著被鴻蒙紫氣包裹的拳頭,眼中金光閃耀。豆蔻年華的少女身形再度成長,眨眼已是桃李芳華。


    兩拳紫金虛握,一雙熾瞳直視。


    “紫鴻!”


    一場激戰將發,千鈞一發之際,熟悉的聲音響徹寰宇,喊醒了即將陷入狂怒的紫鴻。大夢初醒的紫鴻頓時明白了發生了什麽,紫金光遍布全身,一聲長嘯,有幾縷暗紅色的不可名說的物質,慌不擇路地從七竅逃竄而出。


    早在第一次試探之時,紫鴻已被修羅的嗔氣影響,雖然不足以讓她變為沉溺於爭鬥與憤怒的傀儡,但將她拖延在戰鬥中,也是綽綽有餘了。


    長久的閑暇不免讓紫鴻生出了懈怠之心,以至於如此粗俗的小手段都沒能發現。心有餘悸的她低頭看向那個一臉冷峻的麵孔,微笑點頭,隨後轉身疾馳,不再戀戰。


    修羅怎會讓她順心,燒火棍虛點再橫掃,一道蔓延至無盡天際的火圈直奔紫鴻而去,無視了結界的阻隔,為所過之處帶來了無盡野火,直至萬物焚毀,否則無止無休。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陽謀。要麽紫鴻迴身去硬接這一招,要麽就眼睜睜看著火焰所過之地皆化火海。紫鴻接了,那她就不得不跟修羅戰鬥,到時候再難脫身;如果不接,死亡的人數可就不是數字能衡量的了。


    修羅畢竟是邪仙,雖未入魔,卻也不像九州仙人那般心懷大義。對於他來說,死再多的人都不如讓他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重要。但紫鴻不是,她顯然沒有那麽冷漠,也不會那麽絕情。所以他相信,她一定會迴頭的。


    紫鴻不可能不知道修羅的打算,她也的確不能坐視無辜百姓不管。已在壁壘之外的紫鴻果真停了下來,隻是看向那火環,露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


    她有人跟著呢。


    一朵妖豔的無名花憑空而開,花開千裏,香滿天地。散發出的芬芳,吸引著漫天羅漢向著它所在的地方衝鋒,天際間流星倒飛,義無反顧。


    殊不知羅漢聚集之時,便是他們魂歸西天之刻。


    一劍橫空,劍光搖曳,千裏不絕。


    月華劍光斬斷了五百羅漢,斬開了無名花朵,斬碎了漫天火環。極致的劍意,帶來的是極端的寒冷,就連那肆意的野火也在這股嚴寒之下屈服,凝為冰雕。


    桃源與常思接連出手,輕鬆地化解了這場差點波及九州的災難。紫鴻得意地迴頭做出一個鬼臉,隨後便消失在了天際,隻留下一道紫金的流光,凝而不散。


    鮮少有人知道,那一抹紫金劃過天空之時,一道不顯眼的金光也跟著一起飛了過去,並順利落入紫鴻手中,一同趕赴豫州。這一幕,除了兩位當事人知道,也隻有兩人發現了。


    一個是裘不厭,一個是莫秦蕭。


    而除了紫鴻的另一位當事人,正在結界之外與兩位老友協力,一同幹著一件逆天而行的大事。


    “阿彌陀佛。癡兒,這下貧僧也算不負師兄所托了。”


    被嘲諷了的修羅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震怒,他一臉平淡地收迴燒火棍,迴頭直指從始至終毫無動作的裘不厭,質問道:“為什麽?”


    “嗬嗬。”


    裘不厭按下那根令人聞風喪膽的仙器,沒有直接迴答他的問題。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那個一臉冷漠的少年之上——莫秦蕭。修羅冷哼一聲,收起了長棍,驚為天人的胴體再度被火焰包裹,修繕著方才爭鬥時出現的裂痕。


    九州的東方,隨著這一團熾熱火焰的出現,步入清晨。但沒有人去迎接新一天的到來,惶恐的居民透過窗戶,看見的是死相萬千的無辜屍體。或許門口躺著的那具焦屍,前一刻還是在房中熟睡的鄰居,但隨著修羅的複活,義無反顧地自焚絕命,以示對這個世界的嗔恚。


    下方的常思隻出一劍,就發現了些許端倪,暗自低聲罵了一句。自以為藏得很好,卻還是被秦蕭發現了。他看向她,歪了歪腦袋。


    “沒事,隻是很久沒動手了,有些生疏。”


    “哦。”


    常思沒有在撒謊,秦蕭信了,繼續盯著天空。相顧無言,心中千思。但她瞞得過秦蕭,卻瞞不過桃源。桃源看向常思傳音問道:“怎麽了?”


    “我的力量被壓製了,有人在阻止我出手。紫鴻也是,麵對修羅她不應該會變成那副模樣,更不會被這麽低劣的手段影響到情緒。你怎麽樣?”


    桃源閉眼凝思了一會兒,睜眼搖頭道:“確實。難道說是……”


    “哼!還能是誰!除了祂以外,誰還有這個本事?那幾位可不會閑著來摻和這樣的事。”


    “可祂圖什麽?”


    “別忘了,秦蕭的生靈無我快大成圓滿了,這可是能影響到整片鴻蒙的力量,祂能不關心?”


    聞言,桃源忍不住嘖了一聲,常思更是直接朝無人處白了一眼。這一切,都沒有能逃過秦蕭的感知。事實上,在場的六百餘人,每一個都在他的感知之下。他在感受他們的情緒,他在解析他們的內心。


    過去,這股海量的信息定然會讓他感到不適,但有了先前的經曆與鋪墊,此刻對於這種數量級的心聲的聆聽,不過是易如反掌。或許這就是天道要讓他承受一遍那種苦痛的良苦用心吧。


    恐懼、怯懦、擔憂、求死……各種負麵的情緒再一次湧入他的腦海,與生靈協同的能力,讓他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之中。但他仍然保持冷靜,在苦海中找尋生的希望。


    “秦蕭小哥……”


    小白一句怯生生的唿喚,讓他在無涯苦海中找到了一艘漂流的浮木。他緩緩迴頭,看見小白瘦小的肩膀上,馱著昏迷的魏無患,手中抱著他的劍匣,風殘雪與問今朝在輕輕吟唱。身後還跟著被一群陌生女子簇擁的阿依古麗,卻不見太平無祟。


    秦蕭有些木訥地問道:“小白,你還好吧?”


    將身後之人放下,小白笑得仍舊那麽平靜,那些動人,“咱沒事呦。咱去把老魏搬迴來了,還把古麗姐姐帶迴來了。隻是咱找了一圈都沒能發現無祟,小哥,她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她還活著,發生了點誤會,她被人打了。現在受了點傷,在找地方治療呢。過一會兒就會過來了。”


    “哦。”小白應了一聲,和秦蕭一樣抬頭看向了兩大仙人。修羅仍在閉目養神,裘不厭的目光側移,挪到了小白和阿依古麗的身上,露出一個饒有興趣的笑容。


    僅隻是一個照麵,就讓小白不寒而栗,惡臭的情緒氣味刺激著她的嗅覺,當即忍不住吐了起來。阿依古麗更是誇張,見到他的那一刻唿吸就急促了起來,近乎暈厥。她死死按住自己的心髒,仿佛過去裘不厭打下的烙印還在發揮作用。


    看著兩人的異樣,秦蕭一邊輕拍小白的背為其順氣,一邊言語安慰著阿依古麗。阿依古麗看著他,宛如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他的衣袖,眼神之中滿是乞求。


    看著她這副樣子,秦蕭腦海中不禁閃過了曾經目睹過的她的一切,一個曾經天真的姑娘,被改造成了無比高傲的舞姬,即使獲得了自由,也沒能逃脫過去帶給她的陰影。看來貪仙不死,阿依古麗這輩子也不會獲得安寧。


    也不知道貪仙那時候出現是圖個什麽。說是讓我救她,可卻也把她逼得那麽痛苦。他真的會放過她嗎?


    等等!貪仙?他當時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就為了古麗嗎?不對,肯定有什麽是我忽略的。再想想。


    往前是嗔氣,再往前就是貪根,總感覺有什麽在引導我前往東海……不對勁。


    與單之禪的相遇到裴城除嗔,再到臨淮選賓,最後是東海之亂……這裏麵是不是太巧合了?


    這一刻,秦蕭醍醐灌頂,想到了什麽的他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即使是無我狀態下,也不禁露出了恐慌的神情。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他對著身邊的單之禪殘魂問道:“前輩,你還記得你為什麽會被封印在扇子裏嗎?”


    單之禪一愣,一番苦思冥想後卻始終得不到一個準確的答案,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迴答讓秦蕭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看向滿臉笑意的裘不厭,苦笑一聲,喃喃自語:


    “我們,好像被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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