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你要走了嗎?”


    “嗯。上師讓我看的禪宗八經我都已經看完了。現在是時候出發了。”


    “為什麽非要走呢?留在寺裏不好嗎?這裏有這麽多經書,全都看一遍,難道還找不到師姐想要的禪嗎?”


    “禪不在書裏,禪不在書裏……”


    “那禪在哪裏?”


    “我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既然禪不在書裏,那上師還要師姐你讀那麽多書幹嘛呢?他這不是在消遣你嘛!”


    “就是啊師姐!你又沒有修為在身,窮荒又那麽危險,萬一有個意外該怎麽辦?上師是不是看你不順眼,想趕你走啊?”


    “藥罐子!小瘋子!不可胡說!上師自然有他的用意,隻是我還沒有參悟罷了。”


    “哼!上師上師的,師姐你就是太相信他了!萬一有一天他想害你,你都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沒錯,師姐。”


    “我知道你們是在擔心我,但上師真的是個好人,你們不該詆毀他。如果上師聽到了還好,萬一是圓肅師兄他們知道了,免不了要一頓責罰!”


    “我才不怕呢!妙濟師傅說我的棍法天賦非常好,隻要我認真多練幾年,就沒人打得過我了。”


    “哼哼,我也不怕。圓肅師兄經常找我來抄書,我不僅小賺了一筆,還抓住了師兄一個把柄,他欺負不了我。”


    “你們啊……讓我說你們什麽好!真的是。去,把《心經》抄十遍,我就當什麽也沒聽見,不然我就把你們的小秘密告訴上師嘍。”


    “啊!師姐你詐我們!”


    “師姐……”


    “別這麽看著我,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們待在這裏要聽話,再過兩三年,你們就可以學法術了。到時候一定要好好學,知道嗎?”


    “好。”


    “我走了,不要太想我哦。”


    “師姐!”


    “嗚嗚嗚……”


    “是不是舍不得他們?”


    “上師?!”


    “別緊張,老衲來送你一程。這一路,要吃苦了。”


    “弟子不怕吃苦。”


    “嗬嗬,出家人不打誑語哦。害怕就害怕,擔心就擔心,不用逞強的。”


    “上師……”


    “未來這一路,無依無靠的,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了。窮荒不比寺周圍,危機四伏,人性難測。臨行前,貧僧再送你兩件禮物吧。這串佛珠,你拿著,十八顆珠子,應該是夠了的。”


    “上師!這是……”


    “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拿著吧。”


    “謝謝上師!”


    “嗬嗬。收收眼淚,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老像個孩子一樣,動不動掉眼淚了。對了,你還記得來寺裏多少年了嗎?”


    “迴上師,十九年整了。”


    “時光荏苒啊。叫了你那麽多年小丫頭了,你也該有個名字了。”


    “啊?”


    “貧僧鬥膽,假替你的父母,給你取個名字吧,你看怎麽樣?”


    “謝上師!”


    “此番出遊,你是為了尋找心中的禪。那貧僧就給你取名一個‘禪’字,你看如何?”


    “弟子願意!”


    “好孩子,從今日起,你就叫‘單之禪’吧。單以字意,單一之意。你就去尋找獨屬於你的禪,那唯一的禪吧!”


    “謝上師!賜名之恩,弟子單之禪沒齒難忘!”


    “嗬嗬!別矯情了,走吧。貧僧就不送了,就在這裏看著你走吧。記住,別迴頭!什麽時候你累了,隨時都能迴來。寺裏總有一間禪房,為你留著。”


    “是!弟子,告退!還望上師保重身體!”


    “走吧,走吧……”


    “師兄,舍不得了?”


    “一入凡塵深似海。下次見麵,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總會有見麵的一天的。這孩子注定是遨遊的大鵬鳥,總不能困在寺裏這個小鳥籠子裏,不是嗎?”


    “是啊。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就是不知,貧僧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了。”


    “師兄……”


    ……


    看著眼前被利劍捅穿的宛如白玉一般的骷髏,秦蕭入了迷,癡癡地盯著,目光如炬,如貪如醉。


    更具體地說,他盯著的是那把鏽跡斑斑的銅劍。和包裹它的骷髏相比毫不起眼,可卻散發出一種詭異的誘惑力,在吸引著秦蕭的注意力。


    反觀身後的蘇檀兒,她的注意力則在那具骸骨之上,對那把劍簡直視若無睹。這讓莫秦蕭不由得產生猜想:


    這劍莫不是隻有劍修能感應到它的特殊之處?


    “我曾經聽芥彌姐姐說過,六煞之亂的時候嗔仙曾與掌劍山四山主之一的幻劍仙子決戰東海,被其封印在滄溟之下。這具骷髏,莫非就是……”


    “不是。”蘇檀兒搖了搖頭,否定道。秦蕭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一臉好奇,眨巴著眼睛看著她,認真地聽著她的介紹。


    “幻劍仙子實力通天,劍道之上鮮有敵手,與當今掌劍山之主濮陽文頤以及其餘三位山主,並列為上代劍山七劍之一。其實力當為天下女子劍仙之魁首。”


    “可這和這具骷髏有什麽關係?”


    “相公莫要性急,且聽奴家闡述慢說。”蘇檀兒嬌嗔地白了秦蕭一眼,如琵琶般舒緩的靡靡嗓音徐徐流出:


    “傳說那幻劍仙子,劍走虛影,劍行虛無,劍以變稱。正所謂‘幻裙芳蹤怎知有,一厘太清誰敵手。’其佩劍,當是百兵譜上天榜之一的太清遊,怎是眼前這青銅古劍?”


    “況且幻劍仙子降伏嗔王應是百年前。區區百年,這劍怎會鏽蝕至此?”


    “原來如此。”


    聽了蘇檀兒的分析,秦蕭再看那柄青銅古劍時,雖仍能感到那極為強烈的誘惑力,卻不如先前般強烈了。


    出於好奇,秦蕭取出風殘雪,喚出了些許劍意,試想著同是劍器,或許會對此有所反應,便大膽嚐試著與那把青銅古劍接觸。


    如熔岩入冰,如赤焰覆水。


    所有的偽裝在玄之又玄的逸仙劍意前煙消雲散,連帶著那詭異的誘惑感也一同消失,隻留下最純淨的劍意。


    氣如巍峨,亙古久遠;勢如群山,劍指明朝。


    大夢一場不知事,叩劍問今是何時?


    劍名:問今朝!


    今朝有劍否?今朝太平否?


    趁著秦蕭在和古劍共情之時,蘇檀兒也沒有閑著,從周遭的影像中,發現了些許蛛絲馬跡——有關這具骷髏的真麵目以及這把劍的來曆。


    一個很短的故事,甚至隻有寥寥幾個畫麵:


    年輕人手持烏黑長棍,自東而來;古劍之主自西而來。兩人將戰,戰且未戰。


    那根棍子看著平平無奇,卻堪稱無人不曉。隻因那是嗔王的武器。


    一杆燒火棍,送葬天下人。


    接下來發生的,也不難猜。和蘇檀兒預料的一樣,嗔王將劍主打敗了,親手將這把劍插進了體內,終結了他的生命。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這麽說,這具骸骨應該就是這把劍的主人嘍?可嗔王明明打敗了那麽多的敵人,為什麽偏偏要迴收他的屍體呢?而且這具屍體又為什麽會在東海城地下呢?它和韓虎臣之間有什麽關係?難道施加在士兵身上的法術,和這具骸骨有關?


    蘇檀兒還在分析,隻聽見哢嚓一聲,當她扭頭看去時,隻看到莫秦蕭爬上了供放骸骨的神台,踩著那本就酥脆的腿骨,將那一把劍給抽了出來。


    這把叫問今朝的劍很重,可以肯定絕對不是青銅製的。秦蕭見識淺薄,認不出來,但直覺告訴他,這絕對是把好劍。


    突然察覺到身後火熱的目光,當秦蕭迴頭看去時,隻見蘇檀兒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看,嘴角不住地抽搐,滿是詫異。秦蕭撓了撓頭,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指著問今朝解釋道:


    “我有一個朋友,喜歡收集各種劍器,我看這把劍挺特殊的,又沒有主人的樣子,想著別浪費了,給我朋友送去。”


    說完他又將信將疑地問道:“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話音剛落,那具骸骨突然破碎,化作一台白灰,把秦蕭嚇得不輕。蘇檀兒隻覺得好笑,憋著笑說道:“這把劍的主人死於嗔仙之手,從記載來看應該是灰飛煙滅、神魂俱散了,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那沒事了。找個機會給驚鴻送去。”


    說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秦蕭就將這把曾經名震一時的寶劍塞進了劍匣之中,讓它暫時和風殘雪做個鄰居。隨後心滿意足,準備打道迴府。


    看著他那如同獲得心愛玩具一般的頑童樣子,蘇檀兒隻覺熟悉,不由得想起來歡喜仙,心中一片溫馨,也沒有稍加阻止,任由他去了。


    兩人在密室中勘察一番,實在是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隻好按著原路返迴了。


    雖說沒有找到什麽有關嗔仙的線索,也沒沒有找到和韓虎臣有關的東西,但得了一把看著就很厲害的劍,秦蕭還是很開心的。


    秦蕭開心,蘇檀兒也開心。先前的矛盾解釋清楚了,也就消散了。能和他相處,她自然開心得很。


    唯一不開心的,大概就隻有風殘雪了。畢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鄰居,身上的氣息還那麽古怪,搞不好就會突然暴起給自己兩下,風殘雪能開心就怪了。


    更重要的是,它搶了自己的房子,這才是最不爽的。


    時間稍微往前一些,遠在荊州的掌劍山,在那最靠近主峰的山巒之巔,立著一座幽深庭院。


    庭院不大,至少看起來不算大,約莫五六頃的樣子。一間屋子,坐北朝南,是典型的江南屋房,粉牆黛瓦,清新素雅;一個池塘,幾隻肥碩的鴨子在裏麵淌水,翹著個大屁股,劃開一道水波;還有一個秋千架子,纏著些葡萄藤苗。


    稱不上有多麽精致華麗,也算不上簡陋,隻是在對這個對於外界來說諱莫如深的掌劍山,在以民風彪悍著稱的荊州,這樣一間院子有些格格不入。


    唯一有些特殊的,大概就是幾乎快要種滿整個院子的各式鮮花,如芍藥、牡丹、玫瑰、月季、杜鵑等等。


    就連在外界當做貢品的,有牡丹王之稱的“醉風香”,這裏也有數十株之多。更別提什麽“二喬”、“洛邑紅”、“青龍臥墨”、“玉盤盂”、“婪尾春”之類的品種。


    總之無論是報的上名還是報不上的,基本都能在這裏找到。而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顏色都相當鮮豔。


    屋前有花海千萬,屋後有炊煙嫋嫋。倒也稱得上一聲隱世桃園。


    作為掌劍山之主的濮陽文頤,一身便裝輕衣,沒有選擇飛行或直接瞬移,而是選擇悠哉悠哉地登上山路,一手抱著一盆粉紅色的海棠,另一隻手則提著個箱子,哼著小曲兒到了院門前。


    “汪!”


    一聲犬吠打破了這裏的寧靜,一隻白麵黃狗從圍欄的空隙中鑽出頭來,齜牙咧嘴地叫喚起來。濮陽文頤輕輕在它腦袋上一拍,“蒼皇,別叫。”


    名叫蒼皇的狗頓時認出了來者,高興地直搖尾巴,待濮陽文頤推開了院門,便迫不及待地撲在了他身上。


    稍微和它打鬧了一會兒,在叮囑它看好家門後,濮陽文頤輕車熟路地穿過花海,找了一處空隙。熟練地挖土、澆水,親手將那花種了下去。


    紅浪翻湧的花海中突然掀起不平凡的波濤,一隻可以用胖來形容的白貓,從一朵牡丹下探出腦袋,躡手躡腳地向著濮陽文頤走去。


    隻是它這體型實在不允許它如此輕靈,還未靠近,便被人一把抱起。濮陽文頤揉著它的肚子,不顧它有些懊惱的叫喚,笑著調侃道:


    “瓊宵,你是不是又胖了?”


    “喵嗷——”


    笑著放走了名叫瓊宵的白貓,濮陽文頤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提著那錦繡箱子,繞過了屋子,向著後院走去。


    瓊宵看著消失在轉角的人,很人性化地露出一個不屑的神情,似乎還在為剛才被說胖一事慪氣,扭頭看到了一臉憨傻、吐著舌頭的蒼皇。氣不打一處來的它提起爪子,梆梆兩下,敲在了它的腦袋上。


    蒼皇也不生氣,趴下身子,任由瓊宵縮成一大團,躺在自己身邊耐心舔毛。


    空氣中彌漫著很重的香料味,是孜然和胡椒的味道。伴隨著後院升起的炊煙,遍布整個山頭。


    炊煙在山腳的石碑前消散。路過的弟子們聞著已經十分寡淡的香味,食指大動,不由得四下尋找香味的來源。卻沒有一個人懷疑是眼前這座山上飄來的。


    劍子峰。


    濮陽文頤剛到後院,就看見陳驚鴻端著一張小凳子,坐在那裏烤肉。隻是看到她此時的裝束時,濮陽文頤這個既當師父又當爹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圍裙遮不住的後背上香汗淋漓,與這白若寒玉的背溝交相輝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披肩的長發隨意地被一隻筷子盤在一起,偶然有幾絲調皮些的,纏在了背上,構成了一幅妖嬈的畫。


    圍裙能遮住的部分,是她堪稱驚世駭俗的風情與圓滿,卻讓人忽視了她的內搭。一件半胸褻衣,讓本就深不見底的溝壑更深幾分。至於下身則隻有一條完全包裹不住渾圓豐臀的丁狀褻褲。


    陳驚鴻的裝束堪稱狂野。若不是還有圍裙替她遮擋了大部分的風情,恐怕與赤身裸體並無不同。要是被那些衛道士看到,免不了一頓口誅筆伐。


    老父親般的濮陽文頤顯然習慣了,依舊忍不住輕輕敲在陳驚鴻的腦袋上,半是無奈半是責備道:“驚鴻啊,不是我說你,你就不能好好穿衣服嗎?”


    “熱。”


    隨手打開了濮陽文頤的手,陳驚鴻連頭都懶得抬。此刻正是烤羊肉的關鍵時刻,實在是沒空搭理他。


    手中用於助燃的扇子不禁扇動得快了許多。那香味也隨著她加快的頻率,飄得更遠。


    “唉!”濮陽文頤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用手中的箱子作為交換,主動接過扇子,“雲錦閣的衣服到了,有空試試。不是我說你,本來衣服都快好了,你臨時加個白羅綢,這不是為難人家嘛?”


    陳驚鴻倒是一點麵子不給,一把從他手中搶過扇子,用頂翹的臀部抵住,全靠緊身的褻褲勾著。


    這倒惱了濮陽文頤,酸溜溜地說道:“怎麽?那臭小子送的扇子,我碰一下都不能了?!”


    “……”(這是我的!屋子裏有蒲扇,自己找去!)


    濮陽文頤嘖了一聲,嘴裏嘀咕著,想來應該是在暗罵那個送自己徒弟兼閨女扇子的那個臭小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屋子裏找把老蒲扇。


    嘴上是罵罵咧咧的,但他內心還是挺開心的。畢竟她性子太冷了,難得有幾個稱心的朋友,他也安心。


    當他拎著個扇子再度出門時,羊肉已經烤得差不多了。魚腸劍直挺挺地插在羊腿上,顯然是被當做趁手的菜刀了。一旁不知什麽時候趕來的蒼皇和瓊宵,正抱著一塊羊肉大快朵頤。


    驚鴻更直接,捧著半隻羊腿,直接開始啃了起來,這幅神情簡直可以用麵目猙獰來形容。看到濮陽出來了,她指了指架子上的肉,示意他自便。


    濮陽文頤嘴角又抽了抽,但顯然是習慣了。自己割下一小塊羊肉,坐在了驚鴻身邊,漫不經心地吃了起來。


    出去了一趟,陳驚鴻的廚藝見長。往昔的時候,要是讓她來做飯,恐怕這羊腿吃起來和黑炭沒什麽區別。


    想到這,濮陽文頤又不高興了。陳驚鴻察覺出來了,滿是油汙的手在他的外衣上隨意地擦了擦,一臉好奇地盯著他看。


    “……”(咋了?跟秦蕭學的,應該不難吃吧?)


    “挺好吃的。下次有機會我帶小舞他們來嚐一嚐。”


    “哦。”


    “馬上要入化神關了,你緊張嗎?”


    陳驚鴻愣了一下,沒有沾染油汙的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身後的扇子,握緊了幾分。她隻是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麽。


    “是嘛?那就好。找個好日子,準備閉關吧。”


    “嗯。”


    “話說這什麽羊肉?味道還不錯。”


    “……”(不知道,迴來的路上看到它在吃人,順手就宰了。好像有四隻角來著?記不清了。)


    “哦,土螻啊。不多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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