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禦花園。


    朱厚照在花池旁邊擺了一套漁具,興致不錯的準備釣魚了,楊廷和到了。


    劉瑾上前稟告道;“皇上,楊大學士來了。”


    朱厚照點頭,沒有起身。


    楊廷和躬身下拜,因為不時正式的場合,三品以上的官員是不用行跪拜禮的;“老臣拜見吾皇,吾皇萬歲。”


    等到楊廷和行完禮,才假模假樣的起身,虛抬手掌道;“免禮,賜座。”


    “老臣謝過陛下厚愛。”楊廷和見陛下的態度,心中一個咯噔,暗道,果然還是忘不了啊。


    朱厚照要是知道他此時所想,不知道會不會笑出聲來,他看的出,這位素來風度翩翩,性格安靜慎重,又重禮守法的老家夥,此刻也是惶惶然,就心中舒爽,仿佛念頭都通達了,看來給這具身體留下的印象頗為深刻啊。


    “楊卿家進宮,不知,可是為了令郎?”朱厚照故意問道。


    楊廷和點頭,道;“陛下明見,犬子不經科舉入仕,被陛下提點,本是他的福氣,可是老臣心中不免擔憂,陛下給的官職,是否太過了草率,通政司乃是朝廷連接下麵衙署的重要樞紐,犬子怕是恐難勝任。”


    這楊慎的老子應是要得,看似在提醒皇上自己的擔憂,實則以退為進,先給你打打預防針。


    朱厚照聞弦知意,笑著擺手道;“卿家的擔憂毫無道理,令郎的才能,足以擔當,卿家可放心,朕記得以前卿家在東宮之時,對朕的教誨,字字珠璣,現在思之,也有所警醒,卿家莫不是擔心朕記起以前的些許誤會,所以擔心令郎?”誤會兩個朱厚照咬的很深。


    楊廷和不愧是老狐狸,一下就明白了始末,陛下都說了以前的事,自己要是還不表態,那這麽幾年的大學士講宮,也白幹了。


    “陛下,若是老臣以前的舉動讓得陛下不喜,心生厭惡,罪責由老臣一人擔當,還請陛下看在先帝的情分上,網開一麵,老臣願意辭官躬耕,再不涉足朝堂之事,請陛下恩準。”楊廷和起身跪倒,為了兒子,這位性子耿直的老人家也知道妥協了。


    在他心中,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朱厚照身上尤其體現了,劉大夏如何,焦芳如何,王瓊又是個什麽結果,陛下的老臣除了三位閣老外,六部的尚書罷官下獄的去了一半,雖然很大一部分都是咎由自取,但是,這也讓作為先帝一朝的老臣們各個心有憂慮。


    想不到,今日,就輪到他楊廷和了,還真是一報還一報,當初尚在東宮之時,他就時常被朱厚照戲耍,他也時常去先帝哪裏告狀,這都是惡果啊。


    朱厚照故作沉聲道;“你真的願意?”其實心中已經樂開了花,楊廷和的聲望在朝野很高,朱厚照有自己的打算,所以要好好敲打一下,接下來有些事情,還就是楊廷和等有數的幾個大臣用的上。


    楊廷和聞言,喟歎一笑;“沒有什麽好在意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臣無憾。”他拜倒在地,以頭觸地。


    朱厚照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可是這次要是不好好打壓一下這位老臣,以後更麻煩,忠心的臣子有自己的執拗,何況是一位非常有才能,有抱負,又名滿朝野的忠直大臣,那就更要逞此機會一舉扳過來,他的軟肋就是楊慎。


    楊兄,朕,又要借你一用了,反正已經利用了你一次,再來一次,想必,你也不會介意吧,嘿嘿。


    他朝著劉瑾示意,劉瑾點頭趣過桌上的酒杯,裏麵盛好了一杯美酒,古來君王賜酒,就比較有講究,這酒可以是穿腸毒藥,也可是皇上隆恩,可在楊廷和看來,怎麽看都不像是恩典的樣子啊。


    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看似風光顯赫的身份職位,也抵不過君王的一杯酒水,跟皇帝作對的,自古又有幾個好下場的,楊廷和苦笑,但也幹脆,沒想到今日入宮,盡然是來送死的,看陛下的態度,分明是在等他來靚見,早有預謀啊,好狠的心呐。


    “楊大學士,這是陛下禦賜的恩典,楊大學士,請吧。”劉瑾十分的會演戲,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


    在心中戲謔道,你楊大學士也有怕的時候啊,當年你害咱家差點被先帝廷杖打死,今次總算是報了大仇,看你以後還那麽看不起人不,咱家治不了你,陛下可能治了你,嘿嘿,好好享受吧。


    朱厚照背過身,靠著躺椅,手拿魚竿,表現的很絕情,楊廷和心寒無以言表,罷了,老夫算是自食惡果,先帝啊,老臣來陪你了。


    要是他在朱厚照的麵前,而不是背後的話,就能看到朱厚照再忍著笑意,有多辛苦,臉都抽搐了變形了。


    “陛下保重,老臣先走一步了。”楊廷和說完,一飲而盡杯中酒,幹脆利索。


    待他喝完,就閉目等死,一旁的劉瑾卻嘿嘿笑著打趣道;“楊大學士這是說的哪裏話,你莫不是以為陛下賜給你的是毒酒,楊大學士啊,你怎能把陛下的恩典當成歹意,楊大人,你可知罪。”


    朱厚照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噗,笑了出來,道;“楊愛卿,你啊你啊,朕何時說過要你的性命了,哈哈,愛卿請起,快快起來。”然後他又吩咐劉瑾:“還不快扶楊愛卿起來。”


    楊廷和感覺自己再鬼門關走了一遭,卻隻是一個誤會,頓時臉上火辣辣的燥的慌,不明皇上究竟何故羞辱他,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悶不吭聲,讓劉瑾扶了起來。


    朱厚照笑了半晌後,迴過氣來,古人就喜歡玩這些虛頭巴腦了,還別說,朕十分的喜歡。


    “楊愛卿,你是三朝老臣了,如今劉師傅年事已高,謝遷身體又差,李太傅最近也感身體違和,多次上表請歸,朕卻沒有答應,因為,朕登基不久,根基尚淺,需要三位閣老的威信,還有愛卿你這等忠直臣子的輔佐,所以朕怎麽可能自毀長城,屈殺大臣,那是昏君所為,朕不欲也。”朱厚照平靜的看著他道。


    楊廷和靜靜聽著,望了皇上一眼,這一眼,他看懂了很多信息。


    朱厚照按著他坐下,背著雙手,看著池塘裏的遊魚,聲音緩緩道;“朕自登基以來,好事多磨,寧王朱宸濠一黨造反,朕,以雷霆手段滅之,有人說朕不念情親,朕,開海禁,造福船,又有人說朕太過隨性,不顧祖宗製度,朕不在乎你們說什麽,朕,要這天下日月所照,盡是大明疆土,要大明萬世不拔,你們以為朕胡鬧也好,荒唐也好,朕,無怨無悔。”


    楊廷和欲言又止,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他不知道說什麽,陛下原來一直都看的這麽透徹,他還能說什麽呢,剛剛,自己不還在心中怨陛下絕情。


    朱厚照煽情的自己都要感動了,不見劉瑾滿臉崇拜和激動,但是還得繼續裝下去啊,他深吸一口氣道;“朝廷的積弊由來已久,不改變,大明就會步了前宋一樣的後塵,朕,不想百年之後,麵對列祖列宗的時候,慚愧無顏,要改變,隻有一條路可走,革新,愛卿,你看到大明現在生病了嗎?可願意為朕分憂否?”


    楊廷和何嚐不知道,可是革新千難萬難,談何容易啊。


    “老臣慚愧。”楊廷和不敢迴答。


    朱厚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愛卿是不敢說,還是不想為朕分憂,朕知道你們覺得朕年少,不知道其中的深淺,你們默守陳規,固步自封,天天叫嚷著盛世,結果呢,京城首善之地,卻有采生割舍之輩橫行,朕的禦案上堆滿了這樣的奏折,國中還不知道有多少,王瓊在河間府為官,自持身份,不納人言,致使河間災情嚴重,數十萬百姓嗷嗷待哺,這是誰的錯?你們一定在心中怪朕廷杖王瓊是個昏君。”


    楊廷和的怨氣已消,額頭開始冒著冷汗,這比朱厚照賜他毒酒還讓人恐懼,陛下說的話句句誅心,當時他真得想站出來這樣指責來著。


    “朕再問愛卿,前宋之時,官紳一體納糧,朝廷三線開戰,府庫尚能結餘百萬,我大明可能?為什麽?你們反對朕收商稅,與民爭利,朝廷與民爭利?商人士紳是民?那耕地的農戶何以不是民?他們納糧賦,商人士紳為何納不得?”朱厚照越說越激動。


    楊廷和已經坐不住了,站起來躬身納拜,背上汗水打濕了火紅的朝服。


    朱厚照有意收商稅,皇商不肯配合,還在外勾結朝中的大臣,這幾日,他已經收到了許多彈劾東西廠,還有錦衣衛的奏折,說他們無法無天,逼迫商戶,強收賄賂,京城商戶紛紛關門歇業,被他們弄的百業蕭條,民怨極大,求皇上懲治。


    劉瑾這幾日也被禦史盯死了,連出宮都小心翼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未起,就在昨日,一份來自應天府錦衣衛密奏奏章進京了,說南京督察院禦史,彈劾焦芳,張忠等人,擅自以莫須有的臨時征調名目,驅趕平民百姓前往州府,如今應天府已經人滿為患,致使大批的百姓流離失所,民憤極大,怨聲載道,如今應天府府亂以顯,請求朝廷支援並懲治二人,以平息民憤。


    朱厚照被攪和的焦頭爛額,由於是密奏,進京比較快急,要是等到禦史彈章進京,恐怕又是一場大風暴,如今京中龍蛇混雜,欲要搞事的王瓊,曲阜來的大公子,讀書人,皇商作亂,河間府大旱,應天府七城的天災,這他媽都趕一塊了。


    “朝廷變得暮氣沉沉,死水一潭,需要新鮮的血液,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愛卿,朝廷需要卿家,朕需要卿家好好幫著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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