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隻是懷疑,”鄭建忠點了點頭,“剛才審訊宋掌櫃的時候,他幾次詢問你的情況,我懷疑,他可能已經嗅出了什麽味道,這也是我不讓你繼續潛伏下去的原因之一。”


    鄭建忠頓了頓,繼續說道:“現在你應該清楚了,真正的‘蟹’並非隻有一隻,他們互不了解對方的情況,隻有活下來的那隻‘蟹’,才會成為真正的潛伏者,而那隻死去的‘蟹’,將會成為另一隻的養分。”


    譚飛默然。


    其實從詐出小劉身份的同時,譚飛就已經明白,軍統安插在“恆通祥當鋪”中的間諜,並非一個,而是兩個,他們互相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萬一一隻“蟹”暴露,另外一隻就可以積極表現,痛打落水狗,從而坐實另外一隻“蟹”的身份。


    這是一個精妙的潛伏設計,譚飛在前世的臥底課程中學過相似的案例,這種犧牲一人掩護另一人的做法,在情報戰中也並非孤例,並且這種潛伏往往是長線潛伏,宗旨是:


    無大事,不啟用,待戰時,見奇效。


    隻是,這樣的安排,難免會讓下屬在發現真相的時候,對上司產生怨恨——讓兩隻蟹互相爭鬥,顯然是不把屬下的性命放在心上。


    鄭建忠的目光從譚飛麵上掃過,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你不要怪老師心狠,這是鐵與血的鬥爭,容不得半點仁慈。”


    “更何況,”鄭建忠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譚飛的手背,“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那個劉樹,嗬嗬,”說到這裏,鄭建忠冷笑了兩聲,“他怎麽可能比得過我的學生!”


    “學生明白,學生絕無怨懟之情,何況這也是我要求的。”譚飛連忙點頭。


    “嗯,”鄭建忠欣慰的點了點頭,“現在你迴去,探探那個姓宋的口風,如果他真的發現了,你不妨和他攤牌,無所謂,你的去處,我已經有安排了!”


    .......


    二樓的“囚室”已經空無一人,龔武大概在自己走後不久就又被帶走了,而宋掌櫃直到現在還沒迴來。譚飛找了個地方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香煙點了一根,開始噴雲吐霧。


    臥底生涯,讓他養成了極大的煙癮,尤其是思考問題的時候更是如此。


    相比於後世嚴厲的禁煙措施,這個時代就要寬鬆的多,生活的困頓和環境的險惡,讓這個年代的大部分人都有抽煙的“壞習慣”,就算是農村裏的老農,也會在忙碌之餘用旱煙袋和卷紙煙來滿足“吞雲吐霧”的快感。


    這根煙,就是譚飛融入這個世界的第一步。


    門外響起腳步聲,走進來的是宋掌櫃,他瞅了一眼正在抽煙的譚飛,也沒問龔武去哪兒了,徑直走到桌前,也抽出一根煙,譚飛連忙識趣的劃火柴點上。


    仔細觀察,宋掌櫃其實並沒有打扮的那麽老像,並未蒼老到混濁的眼睛和額頭淺淺的皺紋,充其量也隻是四十出頭,讓他顯得成熟的,隻是那種鎮定自若的氣質。


    “宋掌櫃,他們沒對你怎麽樣吧?”譚飛關切的問。


    “隻是隨便聊了幾句,”宋掌櫃不置可否,“小譚,你是在34年秋天,也就是民國二十三年考入的國立中央大學,對吧?”


    “是的,宋掌櫃您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譚飛麵露疑惑之色。


    “小譚,你覺得中國的未來會怎樣?”宋掌櫃沒有迴答,反而拋出了一個略顯宏大,但其實又很現實的問題。


    “試看將來之天下,必是赤旗之世界。”譚飛不動聲色的迴答。


    “我們的理論你學的倒是很熟,”宋掌櫃笑了,“那你為什麽要為他們做事?”


    “我是為國家做事。”譚飛明白了,這已經不是試探,鄭建忠的暗示沒錯,宋掌櫃已經識破了他的身份。


    “為國家做事的方式有很多種,”宋掌櫃歎了口氣,“你很聰明,也有決斷力,我以為,優秀的青年,應該能看得清,果黨救不了中國。”


    譚飛沉默了,他很想表露心跡,但又知道這絕不可行,現在自己的任何試圖與我黨接近的舉動,都會被宋掌櫃理解為一場新的陰謀,所以譚飛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彈了彈煙灰,看著宋掌櫃:“你是怎麽發現的?”


    宋掌櫃微微扯了扯嘴角。


    “最近幾年,從全國各地去延安的學生越來越多,雖然大家的熱情值得肯定,但該有的甄別也是必不可少的,對願意去延安的同學,我們原則上也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你就在我們的觀察列表中。”宋掌櫃說道。


    “雖然你的推薦人很看好你,但是經過我一段時間的了解,你在中央大學表現的有點過於左傾了,要知道,那可是國民黨和三青團的大本營,就算有親近我們的同學,也不會表現的那麽明顯,當然,這隻是懷疑,我們依然歡迎有理想的青年加入我們,這也是學校的同誌推薦你,我並沒有拒絕的原因。”


    “不過你露出馬腳的原因並不是這個,而是你之前的表現隻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學生,而之後.......顯然,你經過一定的訓練,否則你麵對小劉的反應還可以用急中生智來解釋,那麽你後續戰鬥開槍的表現就不能用此來解釋了,根據你的資料——你從小到大根本就沒有摸過槍。”


    譚飛恍然大悟,事實上,自己早該想到這一點。但是當時的情況已經不容許自己從容的搜索之前的記憶,當時的反應已經是危機情況下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合理的反應了。


    “那麽,宋掌櫃,你和站長談的怎麽樣?”譚飛打算換個話題,既然已經暴露,現在他隻想知道宋掌櫃和站長的交易如何。


    “上個月25日,我八路軍在平型關伏擊日軍,取得平型關大捷,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宋掌櫃沒有迴答譚飛的問題,而是報出了一則不久前發生的戰鬥,“現在正值忻口會戰,閻錫山、傅作藝都需要我軍配合,你們站長能怎麽樣?這個時候殺共產黨人,就不怕千夫所指嗎?!就連你們戴老板,恐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吧?”


    譚飛明白了,鄭建忠一無所獲,而宋掌櫃這頭老狐狸恐怕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恆通祥當鋪裏演那一出戲,隻是為了詐出自己的確切身份,而自己又詐出叛徒小劉,恐怕就是宋掌櫃的意外之喜了。


    “那麽,我就恭喜宋掌櫃了。”譚飛微笑著恭維一句。


    “我還得謝謝你,”宋掌櫃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小劉竟然也是叛徒,而你則算不上什麽叛徒,因為自始至終我就根本沒有完全信任過你。”


    譚飛表情微微一滯,苦笑道:“既然從未加入,又何來背叛呢?那麽,宋掌櫃,似乎我們還算是朋友吧?”


    “朋友這個詞有點奢侈了,”宋掌櫃笑著擺擺手,“當然,以後也未必不可能,隻要你這裏,”宋掌櫃伸出一根手指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發生一點本質上的變化,那麽,我們既往不咎,隨時歡迎你加入。”


    “也許有那麽一天呢?”譚飛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迴答,心底卻默默歎了口氣。


    他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但又明白,經過此事後,宋掌櫃對自己的戒心卻會更加嚴重。


    “額?”宋掌櫃卻眼睛一亮,似乎有點認真的意思,“那麽,如果真有那麽一天的話,也許我們會聯係你。”


    “嗬嗬,”譚飛笑了笑,這種情況下,他實在不能再多說什麽,也許房間裏安裝了竊聽器材也說不定呢?


    “你們委員長總是這樣,既想要麵子又想要裏子,最終什麽也得不到,”宋掌櫃站起身,拍了拍譚飛的肩膀,“小譚,珍惜以後的歲月吧!日本人來了,我們或許還會有合作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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