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先生。”


    “日安,請問我們在哪裏見過嗎?”瑞恩打量了一下對方,顯然這套裝束不屬於他在馬尼恩認識的唯一一位女性艾利塔小姐。


    “初次見麵,我是修道院的安托尼亞。”


    “幸會幸會。”這個名字瑞恩還是聽艾利塔提起過的。他有些冒失地抬起頭,對上了安托尼亞帽簷上垂下來的白色麵紗。他有些尷尬地向側麵踏了一步,讓出了通道示意對方先走。但是安托尼亞修女卻並沒有向前移動的跡象。


    “我的時間還很寬裕,隻是剛好來這裏盡我的職責,“她的重音放在了職責兩個字上,伸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而已。”


    顯然她所指的職責似乎更大程度上像是外快。


    瑞恩並不知道對方有什麽事找他,他對這種陌生人對話一向十分頭痛。現在他隻想沿著走廊的邊緣溜走。但是在他講這個想法付諸實踐前,安托尼亞的話導致他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您從哪來?吳先生?”安托尼亞修女是這樣說的。


    瑞恩一怔,一股涼意從他的尾巴骨一直蔓延到頭頂,他咧開嘴盡量做出開朗的表情向安托尼亞笑著,“您這是在說什麽話,我來自南方的阿爾德。”這是他之前幾個月滯留德納第家的時候給自己編造的出身。


    “哦,當然,當然。南方的阿爾德。”安托尼亞重複道,刻意強調了南方的阿爾德幾個字。


    “我沒有惡意,吳先生。請相信我。”修女雙手攤開在身體兩側,她的動作十分隨意,一點也不像嚴守清規戒律的修女。


    瑞恩內心的弦仍然緊繃著,但是麵色卻絲毫不改,不知是演技超水平發揮,還是完全被嚇住了。


    “放心,吳先生,如果我有什麽惡意,就不會在專利評審會上為你說好話了。”


    瑞恩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他從艾利塔那裏聽過了一鱗半爪。盡管如此,抱在胸前的雙手還是顯示了他的緊張與抗拒。


    “不如我們移步?”安托尼亞提議道。


    “女士,我想您今天還有應盡的職責沒有完成呢。”瑞恩勉強地擠出了一句玩笑話。不過聽上去並不好笑。顯然對方也是這麽認為的。


    “相比之下我還有更重要的職責呢。”修女不知為什麽嚴肅了起來,一改之前隨意的姿態,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像是觸發了什麽宗教開關。


    “您好,安托尼亞老師。”這時從大廳裏跑出來一位很年輕的女性職員,似乎是因為他們兩個在門口站了太久,被她的同僚派出來打探情況。


    她看到安托尼亞似乎有些驚訝,“我聽到聲音覺得很熟悉,所以出來看,果然是您。”


    “啊,安妮,你畢業後在這裏工作嗎。”修女看到有其他人來了,又變得鬆散起來。瑞恩看不清她麵紗後的表情,隻能看出她略微抬頭。“也不錯。看到你有一份體麵的工作我很高興。”


    瑞恩從對話裏推測這兩個人應該是認識,而且關係匪淺。


    “不用掛心,吳先生上次的發明很對我的胃口,今天剛好碰到就多聊了兩句。”


    瑞恩也附和著向安妮點了點頭。


    “哦,沒什麽事就好。畢竟專利注冊費是一大筆錢,帶著銀幣來的申請人總是容易被人盯上。”


    安妮又和安托尼亞寒暄了幾句,直到修女表示她還有些問題想請教瑞恩,她這才迴到了專利局的大廳裏去。


    “這下你願意相信我了?”修女說話帶著鼻音。


    瑞恩發現她油鹽不進,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即使再在專利局門口跟她僵持下去也沒有意義,隻會引來越來越多的圍觀群眾。


    他維持了許久像油彩麵具一樣的笑容也撤了下去,嘴角下拉做出一副苦笑的表情。“唉,我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罷了罷了。”


    “這樣就好了嘛。”安托尼亞修女邁著步子上了馬車。瑞恩跟在後麵,坐在了她的對麵。


    到修道院的路程很近,乘馬車隻要十分鍾左右,瑞恩在途中屢次想要開口,都被安托尼亞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阻止了。


    從教堂到市政廳的噴泉廣場間沒有什麽遮擋,瑞恩意識到他曾經在格林斯的眼鏡店裏眺望到過這棟建築物。


    盡管這個時代大部分的建築都和他在曆史資料裏的歐洲十分相似,唯獨這座修道院並沒有展示出基督教的特征。


    從外觀上看,高大的主堂和哥特式的外形十分接近,正麵兩側各有一個迴廊。迴廊上架著肋狀的拱,支撐著主堂的外牆。瑞恩粗略地掃了一眼,發現外牆像專利局一樣簡潔,並沒有什麽人物塑像。寥寥的幾麵浮雕竟有點像青銅器上雷紋,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樹狀的浮雕和圓形拚成的圖案。


    他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就發現安托尼亞已經在教堂的大門裏等著他了。


    他隻好快走了幾步跟上修女的步伐。進了大殿之後,安托尼亞修女並沒有向祭壇的方向走,而是直接從最後一排邊上出去進了走廊,一直走到了走廊盡頭的一間小祈禱室。


    安托尼亞修女一進來就一屁股坐在了門邊的位子上,等他進來了也沒有起身,隻是伸長了腳踢了一下就把門關上了。


    安托尼亞修女到了祈禱室裏總算摘下了帽子,連帶她的麵紗一起。瑞恩這才第一次看清她的臉。她一頭棕色卷發隻到肩膀看上去很好打理,突出的顴骨上架著一副亮閃閃的眼鏡,即使這樣也無法遮擋藍寶石一樣的雙眼從深陷的眼窩裏放出的光芒。


    “我們開門見山地說吧,吳先生。您透露給德納第家那個小丫頭的信息有多少是真的呢?”


    “顯然您已經看出來了,阿爾德並不是我的家鄉。”瑞恩也不知道對方到底知道多少,隻承認了對方明顯看穿了的部分。“不過我很好奇,您是……怎麽……?”


    “貴族的部分呢?您願意展示下您的紋章嗎?”安托尼亞修女沒有迴答他,而是有些咄咄逼人地追問道。


    瑞恩到哪裏去弄紋章這種東西呢,德納第見識不夠沒有從火漆上分辨出他拿拉鏈頭隨便印的痕跡,可他不可能指望一位修女同樣能夠被糊弄過去。


    他光棍地一攤手,表示自己根本不是什麽貴族。


    安托尼亞看到他的表現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也還算是誠實。所以在阿爾德的消毒法專利也是子虛烏有咯?”


    瑞恩本來還想嘴硬,但是想到自己已經坦白承認並非阿爾德出身,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也毫無意義。


    缺少談判經驗的他幾乎是沒幾個迴合就被安托尼亞掀出了大部分情況。


    他有些懊惱地摸了摸腦袋,心想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嘴硬下去會更好。


    安托尼亞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輕輕地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沒有在阿爾德的專利。作為專利委員會的成員這點小小的權力還是有的。”她說著又一次搓了搓手指。


    瑞恩在編造故事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用來取信德納第的幾句話竟然幾經輾轉,竟然到了真正有驗證能力的人耳中。更倒黴的是,這位大佬恰恰對他產生了興趣。


    安托尼亞沒有理會他的想法,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不管你究竟是什麽來頭,你替格林斯老爹寫的那兩份東西規規矩矩,看得出看是受了教育的。


    “而你自己署名的消毒法,雖然想法很天馬行空,但是既符合邏輯,也和我們修道院的研究相匹配。”


    “承蒙您的誇獎。唯獨對學識這一點我還算值得自豪。”


    “所以,既然不是貴族,你究竟從哪裏學到這麽多的知識呢?大學裏也隻會教法律、算數和音樂之類的玩意吧?”安托尼亞的話裏既包含了對瑞恩的褒揚,還透著對大學的蔑視。


    “我……確實是在家裏受的教育。”瑞恩一時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再編一段漏洞百出的謊話。他的腦子飛速運轉,卻也找不到能夠完美自洽的說法,隻是擠出了一小段解釋。


    “算了,像你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見過。”安托尼亞靠迴了椅背上,像是失去了興趣似的,可是眼睛卻還緊緊的盯在瑞恩的臉上。


    “被除了名的旁支,或是私生子。也不算什麽新鮮事。就算再追問下去也無非是這兩個答案。”


    瑞恩決定假裝被說中了,他表現得有些慌亂,輕輕地皺了皺眉,一邊祈禱對方不要看出自己的刻意。


    安托尼亞或許是被演技騙了過去,決定不再追究這個問題。轉而問道,“既然你不是貴族,願不願意來修道院做一些研究?我看了你的消毒法,能夠對我們行醫起到很大的幫助。”


    瑞恩鬆了一口氣,原來安托尼亞的目的在這呢。“說實話,這是個很誘人的提案。但是我不得不拒絕。相比行醫,我也有更重要的職責要完成。”


    安托尼亞推開椅子站起身,歎了口氣,“唉,就連這個說法都和從前的那些家夥一模一樣。”


    “對了,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艾利塔。”安托尼亞在出門前囑咐瑞恩。


    “我相信就算她知道了她也不會把你的身份告訴她父親的。我隻是不想讓她覺得我利用了她,畢竟她是信任我而才告訴我那些悄悄話。”


    安托尼亞說完,戴上帽子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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