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閉上嘴,秋焰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


    溫遇河終於開了口,卻是:“秋焰,你好像瘦了。”


    秋焰愣神,溫遇河說:“利江澎殺死了阿寧,他承不承認,有沒有證據已經不重要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你說得對,利江澎會得到他應有的懲罰,不管是行賄,還是黑|道洗|錢,他這迴逃不掉了。”


    秋焰盯著他:“你真這麽想?”


    溫遇河點了點頭。


    秋焰心裏舒出一口氣,利寧的案子查到如今,除了利江澎認罪,已經幾乎沒有可能找到實證了,他怕溫遇河不甘心,畫地為牢,一輩子陷在愧疚與自責中。


    他希望溫遇河放過自己,為利寧能做的一切,他都已經做過了。


    還好,溫遇河的這番話終於有了點“放下”的意思,秋焰說:“那我們一起等著看利江澎的審判。”


    “好。”


    講完了這些“公事”,差不多到飯點,秋焰問溫遇河最近胃口怎麽樣,有沒有想吃的東西,醫院的飯菜寡淡,想吃什麽他可以出去買。


    溫遇河說:“還好,現在很多要忌口,醫院我這個病號的飯是特製的。”又說:“你現在太瘦了,等我出院好好給你做幾頓……”


    話沒說完,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看著秋焰笑了笑,說:“我應該又要進去了吧。”


    這是秋焰這趟來的最後一件公事,他要通知溫遇河,他的假釋已經被撤銷了。


    法院關於撤銷溫遇河假釋期,重新收監執行的判決通知已經發到了司法所,因為他違反假釋條約,撤銷假釋後不僅要迴到原監獄,還要將假釋執行前剩餘的一年刑期重新執行,也就是,原本6月就要結束的刑期,要從這個月底再次重新計算,到明年4月底才會結束。


    如果不是溫遇河傷得太重,早兩天就已經要收監執行,現在最遲也隻能延期到他康複,而且明天就要再次轉院,到監區醫院去接受治療和監管。


    溫遇河聽了這些決議,臉上沒什麽反應,隻說:“好的,全都按規定來,我會遵守的。”


    秋焰怪他私自摘下定位器跨省追捕,可是迴過頭來又想,彼時的情境,如果換做他自己,恐怕也是一樣的決定,他有些難過,卻說不清為什麽,仿佛許多情緒攪亂在一起。


    他點點頭:“那你吃過飯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跟監獄的人……”


    溫遇河打斷他:“從明天開始,你就不再是我的社矯官了,是嗎?”


    秋焰一怔,點了點頭。


    走廊上有護士喊著“病人家屬都出來拿飯”,溫遇河說:“陪我吃頓飯再走吧?”


    秋焰說:“好。”


    他出去拿了溫遇河特製的飯菜,走到床尾,把病床搖了起來,又在床上支起小桌板,飯菜盒揭開,果真就是無油無鹽的水煮菜,溫遇河吃得很慢,突然問:“涸橋監獄的圖書室有《黑洞旅行指南》這本書嗎?”


    秋焰說:“……不知道,可能沒有吧,這麽冷門的書。”


    溫遇河“哦”了一聲。


    秋焰想了想,又說:“或者……我可以錄一些音頻。”


    溫遇河吃著菜,一點聲音都沒有,秋焰說:“我可以繼續念那本書,做成一段一段的音頻,讓監獄的管教存在公用的pad裏,你周末休息的時間可以去租了聽,那裏的pad不能連外網,隻能用裏頭存儲好的內容。”


    溫遇河吃完了飯,輕輕唿出一口氣,說:“不用這麽麻煩了,我隻是隨口問問。”


    他看著秋焰:“裏頭的工作量很多,閑下來的時候隻想看看肥皂劇,不會想看那麽枯燥的書的。”


    秋焰的心又無端縮了縮。


    所有要交代的事情就交待完了,秋焰找不到繼續待下去的理由,起身準備離開。


    溫遇河叫住他:“秋焰,能幫我最後一個忙嗎?”


    “好,你說。”


    “我想見利江澎,在我治療期結束,迴監獄之前。”


    秋焰想了想:“好,我去申請。”


    “謝謝。”


    “不客氣。”


    秋焰沒問他為什麽想見,見了又要說些什麽,他一直覺得溫遇河固執、莽撞,但相處得越久,他越知道溫遇河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無論是飛身抓著齊修從大橋上一躍而下,還是摘下手環四百裏跨省追兇,還是,他有意或無意,拒絕自己的每一次。


    這個人心裏都如明鏡般清楚。


    秋焰答應,隻是因為他想答應,他願意再幫他一次。


    僅此而已。


    第75章 不坦白的人


    去看守所見利江澎的申請終於還是批下來了,因為這件事秋焰動用了有生以來唯一的一次“特權”,正常走程序要走排期,要等,但溫遇河如果治療期結束迴到監獄,這件事就辦不成了,於是去請求了父親。


    秋鴻信對利寧和連星迴的案子都很關注,溫遇河的遭遇他也清楚,特批了這次假釋犯對嫌疑人的探視,要求在法警的全程陪同監守下。


    算算時間,利江澎被拘押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三個月,溫遇河上一次跟他麵對麵,還是兩年前。


    看守所會麵室,法警站在房間的角落,秋焰跟溫遇河一起坐在長條桌的同一邊,利江澎還沒來,屋子裏十分安靜。


    溫遇河一早上沒怎麽說話,眉目微垂,神色平靜。


    秋焰用餘光瞥到他,見他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利江澎被帶過來了,他知道今天要見的人是誰,眼神從秋焰臉上滑過,落到溫遇河身上,緩緩走近,坐到長桌對麵。


    好一會,兩邊都沒有人開口,秋焰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今天的會麵時間是有限製的,至多半個鍾頭,他怕這樣下去溫遇河來不及說他想說的話。


    麵對麵注視對方的兩個人神色漸漸有了變化,從一開始的平靜無波,到漸漸充斥憎恨。


    溫遇河開了口:“我知道是你。”


    利江澎扶了扶眼鏡:“那又怎樣,你兩年前就知道了,跟現在比又有什麽區別?”


    溫遇河唿吸略微急促,語氣卻極其沉緩:“我今天來,隻想問一個問題。”


    利江澎身體後仰,姿態鬆弛:“我未必要迴答。”


    溫遇河無視這句話,繼續說:“你涉|黑、洗|錢、行賄數額超過三千萬,光是這些已經足夠判你無期至死刑,利寧的案子審不審,都不會改變你的結局,人之將死,其言也真,利江澎,我隻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


    利江澎的目光銳利了起來,灼灼地盯著對麵。


    溫遇河說:“我猜,你知道我要問什麽。”


    利江澎下巴微仰,雙目半眯。


    溫遇河說:“你性侵了利寧,如何能看著他氣喘發作致死?你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什麽都不做?你可以恨我,想殺了我,利寧又做錯了什麽?”


    他盡量保持平靜,但秋焰還是感覺到了他的身體正在微微發抖,溫遇河的雙手放在桌麵下,緊緊抓著扶手。


    利江澎在片刻的沉默過後爆發出一陣笑,重複溫遇河說過的話:“我眼睜睜看著他死?你以為我是誰?我好不容易養大的男孩,我會看著他死?”


    他身體前傾:“你以為,我是你那個又蠢又惡的父親,當了叛徒,出賣了兄弟,眼睜睜看著兄弟死,還假惺惺地對著屍體痛哭流涕?哦,這個被人出賣害死的兄弟就是利寧的親生父親,這種事,是你們姓溫的做的,不是我。”


    溫遇河隻盯著一個問題問:“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利江澎看對麵人的眼神如鷹如隼,居高臨下,卻又包含憎恨:“你想知道,我當然會成全你。”


    “我對利寧的感情,不是你跟你父親這樣的人可以理解的,他養大他,培養他,給他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這樣長大的男孩子,不是給你這樣的人準備的,溫遇河,即便你不是溫慶的兒子,我也不會同意,利寧隻能是屬於我的。”


    “你說,這樣的孩子,我怎麽會眼睜睜看著他死?那天晚上他一切正常,是我親自送他迴的房間,跟他說的晚安,說等他明天睡醒一切就都好了。氣喘發作是夜裏的事情,他長這麽大,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家裏隨時都有備藥,還有家庭醫生,隨叫隨到,但那個夜裏他發病之後沒有叫人,藥就在床頭櫃的抽屜裏,他沒有吃,溫遇河,他是自殺的。”


    溫遇河突然咆哮大叫:“你撒謊!!!”


    利江澎一臉淒慘嘲笑:“我家裏,阿寧的房間,你現在還可以叫警察去搜,自從阿寧死後,那間房間我沒動過,還是他死去時候的樣子,包括他寫下的遺書。”


    溫遇河喘著氣:“什麽遺書?”


    “隻有一句話,”利江澎一字一句吐出來:“小河,對不起。”


    溫遇河整個人如受重擊,他滿心憤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秋焰替他說:“利江澎,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利寧為什麽要寫這麽一句話,你以為,他是因為溫遇河才自殺?你太卑鄙了,利寧是因為你才自殺!是因為你侵犯了他,令他生無可戀,世界觀崩塌,令他無法再麵對愛人,寧願親手了結生命,你是怎麽有臉,竟然把這筆賬算到他人頭上的?!你才是兇手!”


    而利江澎毫不辯駁,他盯著溫遇河:“不,你心裏清楚,利寧因你而死,你這輩子都是罪人,溫遇河,是你殺了我兒子!”


    秋焰怒吼:“撒謊!來人!把他帶走!押迴去!”


    法警帶走了利江澎,秋焰亂糟糟地說:“你別聽他亂說,別聽他……他是故意的,你別上他的當。”


    溫遇河胸口起伏,眼神無法聚焦,秋焰扳著他的肩膀:“你看看我,不要信他,他在撒謊。”


    溫遇河艱難吐出幾個字:“找警察,周斐……我要看到那張遺書……”


    “好,”秋焰答應他:“我馬上去找周斐,溫遇河,就算利寧是自殺,這不是你的錯,他不是因為你才自殺,是因為利江澎……”


    無論說什麽溫遇河都沒了反應,他起身,愣愣地朝外走,法警押著他上車,秋焰也跟著上了車,迴監區醫院的路上他一句話都沒再說。


    去公安局找周斐的路上,秋焰想,他今天真正見識了一迴魔鬼。


    真正的魔鬼所做的惡不是數得出來的那些,涉黑與行賄,甚至性侵,固然算得上惡貫滿盈,而一個人利用另一個人的愛,扭曲事實,將惡行全盤轉嫁,從而令對方深陷自責直至精神崩潰,這才是真正的惡魔。


    按照魔鬼的邏輯,如果利寧不那麽愛溫遇河,他根本不會自殺,魔鬼的性侵算不得什麽,而“愛”,才是最大的兇手。


    秋焰想撕了利江澎。


    周斐得到消息,立馬派人地毯式搜索了利江澎的家,果真在一個緊鎖的房間內找到了那張紙條,紙頁已經泛黃,筆跡淩亂,似是發病以後臨時寫下。


    秋焰拿到那張紙,周斐問:“要拿去給溫遇河看嗎?”


    秋焰猶豫了下,說:“其實有沒有這張紙,對那起案子的影響都不大了,這份物證,你們留著吧。”


    周斐點頭:“也好。”


    秋焰說:“幫我個忙,可以嗎?”


    “你說。”


    “如果溫遇河以後問起,就說找遍了,沒找到,行嗎?當然,我想他不會來問你,隻會來問我。”


    周斐說:“好。”


    這天秋焰沒有再迴監區醫院,以後的日子,直到溫遇河的治療期結束徹底康複,被收監執行,他也沒有再去看他。


    他不知道如果見了麵,溫遇河問他找到了遺書沒,他要如何迴答。


    不擅長撒謊,但更不希望溫遇河陷進利江澎布下的陷阱中。


    溫遇河是他經手的第一個社矯個案,也是最失敗的一個。


    這些天他寫溫遇河的個案總結,猶如把從最初到如今細細迴憶了一遍,那人病歪歪地在醫院掛水,在他普法課的眼皮子底下睡覺,在後廚汗流浹背地炒菜,在黑咕隆咚的巷子裏替他揍人,給他煮醒酒湯,還發鼻孔朝天的自拍照,替他不值,含沙射影地懟渣男……他記得那個狂風暴雪的落英山,還有那個令人難堪又難忘的除夕之夜。


    秋焰想不到竟堆積了這麽多迴憶,溫遇河彬彬有禮卻又渾然無謂,他們之間隔著天然的距離,將這距離拉近一丁點的,是溫遇河唯一的那一句,“我沒有不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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