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時候,又是過去了兩三日。眼下算是入秋,沈家巴巴等了許久,卻是沒能等來趙家的迴音兒。


    接連幾日京都裏頭皆是熱鬧非凡,因著早前兒朝廷出兵伐北的事兒,如今有了定論,前幾日便是傳過捷報,如今得勝迴朝。


    此次領兵出征的是宣武侯陸家的嫡長子,陸家同恭王家關係不淺,如今他家的長子在伐北一戰自是為聖上分了不少憂,算是立了大功的,這便是無形中長了恭王的臉。昨兒個皇帝又在宮裏設了宴,以接風洗塵。因著這事兒,沈沐言自打赴宴歸家,便是麵色土灰的,兀自在房裏發了好大一通火兒。


    這會兒陸家的風頭正盛,各處傳了宴請的帖子,沈家自也是得了的。如今秉著世故人情,孫氏隻能咬了咬牙,帶著幾位姑娘去了。


    畢竟是有功之家,門麵自是光鮮,排麵和陣仗也是旁家所不能及的。席麵布得精心齊全,請了不少公侯貴族,單是女席便設了有足足兩間兒,前院兒的男席便更是熱鬧,吃酒投壺,樣樣不少。


    耳邊是祝賀道喜之聲,孫氏這迴難得沒同幾位貴族的夫人湊趣兒,估摸是怕惹眼兒,隻同胡家的夫人挽手坐在了一處。


    “江大娘子真是好福氣,我們可瞧著眼熱呐。”隔著老遠兒,便見著魏家的秦大娘子款款走過來,笑容滿麵的。


    孫氏偏頭看過去,卻見秦大娘子倒是像沒看到她一般,略過身去,在江大娘子身邊坐下,她麵上的笑容便一頓,有些尷尬。


    胡家的夫人順著孫氏的目光看過去,隻見秦大娘子身側空蕩蕩的,平日裏秦大娘子同李大娘子總是形影不離,這迴李大娘子卻是難得的缺席。


    上迴沈趙兩家的事兒,大家也是有過耳聞的,這會兒趙家沒來,為的是什麽,自是不言而喻了。胡家的夫人倒是看破不說破,微微收迴視線,卻見孫氏臉色發白。


    “不過是一個混小子,為朝廷盡了些綿薄之力,算不得什麽,你若再誇他,便真要不知天高地厚了。”江大娘子勾了勾唇角,波瀾不驚地應了一句。


    秦大娘子霎了霎眼兒,接過小丫頭奉的茶盞,嗬嗬笑了幾聲兒:“終究是你教導得好。”


    “秦大娘子教得也不錯呐,開年之時的春闈,你家的公子榜上有名,真是人中龍鳳,擱哪迴得空,我們可得向你和江大娘子多取取經才是。”一旁的永祿郡夫人笑眯眯地誇了一句。


    這話兒一出,秦大娘子的臉瞬時亮了許多,腰板兒更是直了些許,嘴上卻還是作謙詞,擺了擺手:“謬讚,真真是謬讚了。”


    頓了一瞬,才聽她朗聲兒繼續:“要我說,還是你快活,養得一屋的好姑娘,可不比我們這些哥兒省心省力?真是羨煞旁人呐,我怕是要等下輩子,才能享到這好福氣了。”


    言罷,眾人目光皆往永祿郡夫人那頭聚了聚,她家的姑娘怎麽樣,眾人心中如明鏡一般,個個且都是嬌縱跋扈的角兒。


    永祿郡夫人正得意,片刻又盯了其餘夫人一瞬,見夫人們麵上帶嘲,算是迴了神兒,聽出話裏頭的弦外之音,這會兒臉色冷了下來,深深剜了秦大娘子一眼。此時有幾家的夫人已是忍不住捂嘴輕笑,暗歎秦大娘子見人說話的本事。


    幾家夫人之間的拉扯,此刻算是結束。孫氏這頭茶盞見底,同胡家的夫人算是瞧了一出戲,拂了拂衣袖,繼續心滿意足地拉家常。


    姑娘席這頭自是不輸正屋,女眷東一處西一處聚著,算是拉好了各自的幫派。


    “打老遠兒便瞧著你們了。”眼瞧沈家的幾個姑娘往這頭來,胡家的姑娘嫣然一笑,衝魏家的姑娘使了個眼色。


    沈水煣也是瞧見了她們,淡淡一笑,朝她們招手,快走幾步坐了過去。


    魏良意眼珠一轉,領會了胡玉清的意,見沈水煣坐下,便朝她那頭傾了傾身兒,意味深長地盯了她一眼,略略打趣:“幾日不見,我瞧著姐姐神氣不少,打前幾日便聽了你家與趙家的事兒,原是不信的,可見你這般,確是定下了?”


    聽了這話兒,心中明知魏良意是好奇一問,但沈水煣的臉還是瞬時冷了下來,淡淡白了魏良意一眼:“打哪兒聽說的?這夥子人確是吃飯無事,單打聽旁家的事兒了。”


    魏良意本以為依沈水煣的性子,攀了趙家的枝兒,定會把準時機好好吹噓一番,可眼下見她臉色不好,語氣也不善,倒是有幾分不識好歹的意思。


    “姐姐何必這樣說,我隻是隨口一問罷了,倒不想惹惱了你。”魏良意耷下眼簾,語氣軟了軟。


    沈水煣不理會魏良意,輕呷了口茶。一壁兒的胡玉清眼波流轉,笑眯眯地打圓場:“她不過嘴上沒把門兒,你又何必同她一般見識。”言罷,見沈水煣臉色緩和,她便趁熱打鐵,牽了沈水煣的手,撫上她那海棠掐花衣衫的袖口,眼裏放光:“果真是好料子,這可是雲錦?”


    沈水煣瞥了胡玉清一眼兒,臉色稍霽,轉而替代的是一片傲色,果真順著胡玉清的話兒接了下去,時不時扶上發鬢,說得有聲有色。


    魏良意勉強也接了幾句話兒,與胡玉清相視一眼,暗自舒了口氣兒。


    這會兒女眷們相繼來齊,屋裏釵環相碰,俏影翩妍。


    沈水煙坐得靠後,這會兒子姑娘們湊在旁處,她這頭倒是樂得清閑。


    又不知過了多久,隻聽門下珠簾相碰,脆聲繞耳。便見幾個小丫頭滿麵喜色的迎著蘇流嵐進來。


    窗下正逆著光,水煙微微眯著眼兒,才看清了人。隻見蘇流嵐一身兒櫻子紅對襟綃沙衣衫,紫綃翠紋褶緞裙,粉腮紅潤,明眸皓齒,巧笑嫣然。她後頭的棠如見則是著一色的緞織掐花對襟外裳,下套軟銀輕羅百合裙,清秀如玉。


    四處靜了靜,姑娘們紛紛欠身朝她們福了一禮。


    隻聽著外頭報聲兒,小丫頭們魚貫而入,個個手裏捧著湯瓶,以及裝著各色點心的紅漆碟子,晏晏然布在各處小幾之上。


    而此刻蘇流嵐麵上不顯,坐在最首處,捧過茶盞,頗有一番居高臨下的架勢。


    沈水煙抿了口茶,微微頷首,身子往後縮了縮,心中暗想,上迴見她還是在文家,那迴卻是不歡而散的,這會兒估摸著時候,已是過了幾月的。


    正想著,卻見棠如見目光掃了過來,盯了一瞬,便又收迴了視線。水煙低眉撮了撮手指,心中微跳,好在前頭坐了幾個姑娘,這才不至於惹眼兒。


    默了一瞬,蘇流嵐倒是先瞧見了坐在前頭的沈水煣,眉頭挑了挑:“可是沈家的姑娘?”


    聽著郡主開口,此刻魏胡兩家的姑娘噤了聲兒,饒有興致的盯著沈水煣,隻見她緩緩起身兒,軟聲道是。


    “確是許久未見的,你家近來倒是添了不少好事,”蘇流嵐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抬眼盯她,笑意未達眼底:“我倒納罕,趙家怎的沒來?”


    此言一出,屋裏的姑娘們便是不安分了,麵麵相覷,頗有幾分看熱鬧的意思,有些個膽大的,竟不顧場合,竊竊私語起來。


    “哎呦,我倒忘了,趙家近日同沈家關係走的近,看來好事將近了,怎麽這樣的場合,趙家卻沒現身呢?”不難預料,最先接話的正是棠如見。


    沈水煣此刻攥著帕子,掌心沁了一片汗,這會兒被推到風口浪尖兒上,心裏自是不好受。


    “許是有事呢,這樣的伯爵家,繁忙一些是家常便飯,我終究是深閨裏頭的女兒,哪裏是事事都知曉的。”沈水煣微微鬆了帕子,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


    “哦?”棠如見柳眉微顰,拂了拂袖口,不鹹不淡道:“原以為沈家的姑娘威風的很呐,卻不想,這會兒倒也有接不上來的話兒。”


    話音一落,便見她捂著嘴輕笑一聲兒,隨手抓了一把瓜子,不緊不慢的嗑了起來,眼神卻是寸步不離沈水煣。


    氣氛低壓,魏胡兩家的姑娘依舊默著聲兒,此刻卻聽女眷中的一位姑娘開口:“再如何厲害,也是不及咱們郡主和鄉君的,單論身份和家世,便已是比不得,如今郡主又得了陸家這門親,便更是遙不可及了。”


    聽及此,沈水煣的臉已是黑如鍋底,蘇流嵐卻是揚了揚首,一臉傲色。


    “是啊,這怎麽能比?蘇姐姐身份貴重,如今又得了陸家這門好親事,陸公子年少有為,可不比空有伯爵之名的趙家好多了,我倒記得趙家的公子,讀書沒什麽能耐,豔福卻是個不淺的呐。”下頭又有姑娘接話,竟直接毫不避諱的議論起了永平伯爵府。


    聽著女眷們略帶嘲意的笑,沈水煣臉色青白轉換,卻礙於身份,隻能打碎一口牙往肚裏咽,作低眉頷首之狀。


    又是過了許久,蘇流嵐才意猶未盡地擺了擺手,這場議論才算翻過片兒去。


    棠如見也是意會了蘇流嵐的意,沒再多說下去,隻意味深長地乜了眼兒沈水煙的坐處,心中暗想,倒也是個坐的住的。


    這會兒子沈水煣臉色極為難看,撇下魏胡兩家的姑娘,兀自告退出去。女眷們見狀,自是極有眼力見兒的揭過了話題,吃茶的吃茶,談天的談天。


    沈水煙眸光淡淡,瞥了眼兒蘇流嵐,也正欲往後走走,卻見側門兒的簾子輕響,一個小丫頭匆忙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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