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水煙心中放不下,玉簟自是會了意,悄悄從旁側離開。


    待至了門下,水煙微微抬首,瞧門頭上架著匾額,上頭端正的寫著金色大字:旖春館。


    看罷,心下一顫,這地方上輩子她自是來過多迴,這會兒再來,多少帶著別樣的心緒。


    小丫頭恭敬的退至一旁,跫然為水煙先了簾子,水煙才進去,便聽裏間兒笑語一片,她依稀可辨得舅母王衛氏的聲音。


    她這才屏氣凝神,重新拾起笑麵進去。


    聽著簾子被放下,裏頭闃了片刻,見沈水煙壓著步子低眉額首的進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才聽上頭的王衛氏喜容可掬:“瞧瞧,這丫頭規矩重的很。”言罷,擺了擺紈扇示意水煙坐下。


    此時文府的白大娘子也在,她輕看了水煙,自是打心底的喜歡,隨聲附和:“定是家中教的好。”


    水煙嫣然巧笑,恭敬聽著長輩兒間的話,不曾有插嘴的意思。


    “家中規矩再好,也要姑娘願意跟著學。”王衛氏欣慰的笑了笑,挪了身子,駁了白大娘子一句。


    白大娘子赧笑不語。


    沈水煙依舊靜坐著,瞧著她二姐姐也在,此時擺弄著手上的瓷枕,想是來了許久的,這會兒早聽不進幾個娘子的嘮叨,兀自解悶兒。


    王衛氏眼波流轉,拾了幾子上的瓜子,隨手磕了一個,半會子才笑問:“家裏可住的慣?”


    水煙眸光輕斂,應聲答她:“勞舅母費心,家裏一切都好。”


    “打你那日迴去,你舅父總念叨你,若不是怕你母親多心,我倒是想去瞧你們的。”王衛氏輕舒了口氣,低眉笑了笑。


    “勞您們勞心,待您迴去,且叫舅父寬心才是。”水煙笑著迴她。


    她見王衛氏頷首,不曾再說什麽,自是曉得王衛氏的脾氣,若是告訴她沈家這幾月出的事兒,單她五弟弟那一點,王衛氏都會鬧過去,非揭了沈家的房梁不可。


    想著,王衛氏似又想到了什麽,笑意欲冷:“再過幾日便是你母親的忌辰,我同你舅父去廟裏燒柱香,誦些經文,好叫你母親在下頭安心。”她頓了頓,眼裏泛著淚花,輕輕拿帕子拭過:“一晃多年,有些子時候我都不敢想。”


    沈水煙眸光若有若無的閃了閃,鼻頭略微泛起酸意,卻是勉強笑著憋下淚。為著她母親這事兒,她舅家也是費了不少功夫,昔時王氏過身不久,沈家便是不顧情麵孤恩負德,好在舅父堅持,才將她母親從埳室裏頭請迴來,入了祠堂。


    想到這兒,便聽門下報聲兒,隻道孫氏那頭有事兒絆住,一時半會不能來,隻推辭了。


    王衛氏麵上沉了沉,倒也沒為難。


    這會兒又有伯爵府上的丫頭捧著果盤進來,畢恭畢敬的布上了桌。瞧著都是些少見的時新水果,統統拿饌盒盛好,下頭以冰鋪底。


    王衛氏臉色稍稍緩和,嘴裏倒仍然不放過:“倒是為難她了。”


    白大娘子眼波輕轉,拾起銀叉在果盤前挑了挑,卻沒有打定主意去吃。


    默了一瞬,才聽她笑著打圓場:“我那會兒才來,見孫大娘子人緣是不錯,旁人請吃茶總不能推脫。”


    王衛氏不領情,眼神盯著紫金香爐上頭的煙雲,麵上譏笑陣陣:“我這兒也是請吃茶,到底是與她家打著親兒,這會兒我的麵子便說拂就拂了?”


    說了一句,見她喘了口氣,實在氣不過:“當初究竟是不比我家,那會兒因著續弦之事他孫家也是滿口蜜語求著我們,現下攀上枝兒了,就兩眼一瞥不認人了!?”


    這話一出,便更是再難收迴去,在坐的臉色多是難看,水煙眼簾輕顫,抿唇吃了口茶,這會兒沈水煣在外頭多少曉得輕重,也憋著不語。


    王衛氏頭腦究竟簡單,未察覺出不妥,心頭堵著,口中繼續:“我終究是外人,之前有話些子話說不得,現下想來倒不必要顧及了。”


    說著,情緒有些波動,打著紈扇在身前拍了拍:“瞧瞧這兩個姑娘,瘦的皮包骨不說,煣姑娘翻過年也不小了,先頭的煜丫頭自有她家老太太張羅婚事,這會兒輪到她,打小養在正房裏頭,如今倒連個上門相看的都沒有。”


    這會兒子兩個姑娘麵上皆是一怔,沈水煣自是沒想到會成活靶子,麵上多有難堪,輕咽了唾沫。


    水煙眸色平下來,腦中翻過上輩子的事兒,如今她二姐姐翻過年便及笄了,想著離著嫁孫氏一脈旁支兒的鰥夫不遠了。


    水煙心頭微微發顫,白大娘子也是瞧出了兩個姑娘的難堪,眸色微顫,輕輕去嗔王衛氏:“這會兒兩個姑娘都在,本是借了伯爵府的情,尋著機會見上一麵兒,你做舅母的這般,不是叫她們難堪?”


    這話一出,王衛氏嚐出不妥,麵上微紅,隻搖著紈扇作掩:“罷!迴頭我去趟沈家,見見他家老太太。”


    白大娘子微微頷首,這會兒覺得口幹舌燥,又央了丫頭來斟茶,待接過茶盞思忖片刻,才繼續:“賢姐兒還是那迴歸的家,又是幾日沒見,你家大郎可迴來了?”


    王衛氏本是吃著茶的,現下聽了這話,便是一口咽不下,險些噴出來,這會兒接了帕子過來試了,才露出個訕笑:“前日歸的家,這會兒兩口子張羅分院兒的事兒,也是難脫身的。”


    白大娘子素會察言觀色,如今瞧得王衛氏是有意遮掩,心裏不免有些煩憂,隻麵上不顯的頷首。


    王衛氏心中藏著事兒,身子難免鬆動不下,用帕子捂著適才被茶水灼痛的嘴,眼波流轉著。


    水煙瞧著上坐的娘子不語,心下微動,眼下爐子裏香煙燃盡,時候定是不早。


    正想著,便聽外頭來喚,隻說李大娘子備了茶水果子,請幾個娘子去前院兒稍聚。


    -


    過了一陣兒這便是有丫頭來請水煙幾個,待再迴到前院兒時,正是娛樂消遣的時候,各府的姑娘隻在一處,翻花繩的,投壺的,擲銅錢的樣樣盡有,真真好生熱鬧。


    水煙霎了霎眼兒,瞧著馮綰娘同沈水炘坐在一處,便是被沈水煣拉著過去。


    見著幾人朝這頭坐下,馮綰娘才微微坐正,拂了拂額前的碎發。


    沈水煙輕看她一眼,該是從始至終沒離過,隻她四妹妹坐著,許是找不著借口的。


    “適才可是王家舅母找姐姐幾個?”沈水炘莞爾一笑,倒也不算冷場。


    沈水煙頷首,卻聽馮綰娘不鹹不淡的迴了一句:“姐姐幾個自有人找,不像我們,隻在這兒空吃茶。”


    聽了這話,沈水炘麵上稍紅,輕看了水煙一眼,倒不曾迴馮綰娘。


    沈水煣麵帶著不屑,嘴角帶了幾分嘲:“說什麽風涼話,看不得旁人快活,素會裝可憐,難不成所有人都要圍著你轉?”


    馮綰娘麵上笑容一僵,臉色青的難看,卻見沈水煙默著不語,瞧著這會兒屋裏喧鬧,便是笑眯眯的湊上去:“三姐姐,那會兒隻王家娘子一人在,還是旁的娘子皆在?”


    水煙眼簾輕顫,聽出了她話裏的意,微微一笑:“白大娘子也在,怎麽?妹妹還盼著哪家的娘子在?”


    這話一出,便是徹底兒堵了馮綰娘的嘴兒,她眼眶微微泛起紅,眼神兒瞥向了旁處,不再言語。


    這會兒隻見外頭簾子被掀起,隻瞧一個精瘦高挑的婆子進來,後天跟著幾個小廝,幾人架著個丫頭,進了屋便是將人重重的扔在地上。


    裏間兒嬉笑玩耍的姑娘們也是聽到了聲音,紛紛停了手上的動作,朝那頭看熱鬧。


    水煙自然認得那老嫗,曉得她是李大娘子身邊的陪嫁婆子李媽媽。


    瞧著人進來的同時,馮綰娘身邊的柳枝便也是神色慌張的從外頭撚腳進來,隻站到馮綰娘身邊,低頭不語。


    水煙晏然的輕呷了一口茶,心中猜出了大概。


    這便是不動聲色的順著眾人的目光去看正堂上的李大娘子。


    見她眸光淡淡,若無其事的搖著扇子,麵上微微露著嫌惡。


    半晌才對著一壁兒的恭王妃開口:“叫您看笑話了。”


    恭王妃不明所以,目光含笑的乜了眼李大娘子,不置可否。


    李大娘子剜了下頭跪著的丫頭一眼兒,眼珠又轉向一旁的李媽媽,微微仰麵。


    李媽媽立馬會意,從袖中掏出了一張帕子,壓步上去遞給主子。


    李大娘子並未去接,隻是稍稍輕看了一眼,語氣不善:“好大的膽子,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你頂著的那顆腦袋是擺設不成?”


    下頭的丫頭聞言,一個勁兒的磕頭,發絲淩亂散於額前,一會兒的功夫便是頭破血流:“大娘子,婢子冤枉!婢子冤枉!”


    在坐的都是貴族夫人小姐,哪是見過如此陣仗的,這會兒靜坐不語,有的便是私下裏說小話。


    戎評梅張望了一番,見水煙此時已經迴來,便是端著茶盞走過來坐下,低問:“怎麽迴事?”


    水煙霎一霎眼,臉色平靜的搖了搖頭。


    戎評梅望了望她,又去看正堂,壓低了聲兒:“那會兒被請去吃茶,可是為難你的?”


    水煙眼神本是一刻未離開正堂的,這會兒聽了戎評梅的話,究竟有些忍俊不禁:“我又不做什麽,舅母為難我做甚?”


    聽是舅母,戎評梅才徹底兒放下心來,默默吃了口茶。


    此時無話,幾個姑娘這便是專心去看堂上頭。


    李大娘子臉色不好,端坐著,頗有一番居高臨下的姿態。


    恭王妃眼珠一動,挪著身子朝她那處坐的近些:“你莫氣惱,不過是些子小丫頭。”


    這恭王妃最最是和事佬,如今聽著開口,李大娘子心中冷笑,麵上卻不顯,扯出一抹笑迴她。


    “你是哪房的,竟做出此等不要臉子的事兒?”李大娘子繼續。


    下頭的丫頭身子微顫,抖著聲兒道:“婢…婢子是三哥兒房裏打雜的,今兒前頭事多,被分去園子招待添茶。”


    李大娘子聞言,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案幾上,力道極大,茶盞裏頭濺出水來,零星灑了幾滴在幾子上。


    恭王妃麵上一怔,偏頭去看她。


    “我三郎素日是個心軟的,屋裏的丫頭縱的沒了規矩,你且蹬鼻子上臉,敢去打主子的主意。”李大娘子在氣頭上,語氣重了些許。


    下頭的丫頭聞言,有一陣兒愕然,頓時紅了眼眶求饒。


    姑娘席起了一片唏噓聲兒,暗地裏的小話聲兒更是變多。有人暗嘲伯爵府是繡花枕頭,李大娘子兇神惡煞的,這會兒隻在京城貴族裏丟了麵子。


    有人唏噓那丫頭可憐,秉著家醜不可外揚,這般不該在眾人麵前受教訓。


    有人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隻說他家三郎不修邊幅,背地裏幹了不少有辱門風的醜事……


    沈水煙眼裏浮出一抹嘲,自個兒也是與李大娘子鬥過一輩子的,她自是曉得李大娘子的脾性,她素來謹慎多疑,且最最是要麵子的,如今這般倒不像她,怕是早曉得了事後真相,明擺將錯就錯,殺雞儆猴。


    這便是輕瞥了馮綰娘一眼,見她臉冷的很,進而更證實了心中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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