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眼中漾著淚花,跪在地上胡亂抹了幾把,心裏憋著氣,竟連番打了好幾個氣嗝兒。


    孫氏眸色陰沉沉的,適才說了一番話已是口幹舌燥,這會兒望著茶盞見底兒,輕瞥了旁側的沈沐言,卻是沒再去倒。


    眼瞧著一茬接一茬的話砸下來,各占各的理兒誰也不讓著誰。沈沐言拇指按壓著眉心,默了好一陣兒,才張了嘴問。


    “可有此事?”說這話兒時,他倒顯得十分平靜,但眉間添的皺卻是掩蓋不住惱怒的。


    孫氏袖下的手一緊,卻是看不清珠簾內寧姨娘的神色,隻得硬了硬頭皮,身子朝他那處傾了傾:“確是有的。”


    案幾上的燭火跳了跳,沈沐言的眸光也隨著暗下,隻聽清脆的一聲響,隻見他長手打下案幾上的油滴窯青釉鬥笠茶盞。


    霎時,茶水飛濺一地,浸濕了大片地毯。


    孫氏受了驚,手中緊緊攥著紈扇手柄,指甲用力到青白,險些嵌進木柄裏頭去。她這會兒斜著身子乜了沈沐言一眼,眼底寫盡了怯。


    就連同寧姨娘也被主君的動作嚇的不輕,清淩淩的眸子如一汪碧淨溪水,被無形中投了石子,泛起了陣陣漣漪。


    默了一瞬,才聽沈沐言發話:“差人去賬房一趟。”


    這便聽著一旁的丫頭唱了個諾,領了命掀簾出去。


    屋裏的氣氛降至了冰點,月色濃重,如水般流淌在窗欞邊的水養吊蘭上,上頭零星的幾朵小花含苞待放,透著點點清香。


    這會子沈沐言久久不語,孫氏倒有幾分坐不住了,眼波輕輕一轉,便是準備輕輕貼上去開口,地下的孫媽媽謹慎,不動聲色的拉了她的裙擺,衝她使了個眼色。


    這便是不等孫氏迴應,假意捂著淚,顫抖著聲兒道:“主君萬不該因著那丫頭的片麵之言去怪罪大娘子!”


    這話一出,孫氏才微微平了心氣兒,理了裙擺挪著身子端正坐好,打橫眼兒瞧了一壁兒的沈沐言。


    沈沐言這會兒心中怒火竄的高,皺著眉沒了耐心,並不曾理會孫媽媽的話。


    孫媽媽索性嗚咽起來,口中喊著冤,眼裏擠出一把淚,繼續為孫氏開脫:“大娘子進府多年,同您是最親不過的枕邊之人,她這人的性子想必您再清楚不過。”


    “論著誰來,都要說一句大娘子良德至善,就是給她一百個豹膽子,她也段然想不著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兒。”孫媽媽狠狠瞪了久跪不語的解意一眼,從牙縫中擠出一句來。


    解意自是有所察覺的,剛欲開口去駁她,卻聽上頭傳來沉沉的一句:“那解意是胡亂編造不成?府上上上下下多少人?會特特與你家大娘子過不去?”


    這話兒不說還好,隻這會兒囫圇吐出來,倒徹底兒叫孫氏渾身徹頭徹尾被澆了涼水般,禁不住打顫,眼眶頓時紅了起來:“主君這是何意?憑著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丫頭的話兒,你便要定我的罪?!”


    沈沐言閉了閉眼,心中的火氣久久難壓製,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證據!你說這許多,可有證據?”


    “主君息怒!”孫媽媽眼波一轉,顫聲道:“說什麽正屋克扣她家的月錢,我呸!大娘子用得著為著這點子銀兩大費周章?”


    話剛落下,便重重的朝沈沐言磕了一頭,義正言辭道:“主君不知,天地良心!自姨娘小產,咱們大娘子便自責不已,今個兒午後一刻未歇,哭了好陣兒,而後又挑了自個兒庫子裏頭的補品,命了丫頭送來與姨娘養病,大娘子實在用心良苦啊。”


    正說間,便聽外頭簾子響動,是方才的小丫頭領了賬簿迴來,朝幾人微微行禮,隻把手中的厚本子呈上去。


    此時孫氏與地下的孫媽媽眼神兒交疊在了一處,心中分明慌的很,麵上卻是依舊不顯。


    沈沐言捧著賬簿過了幾眼,心中納罕的輕瞧了下頭的孫媽媽,見其神色平平,便又翻過一頁來,隻輕輕合上遞還與一側的小丫頭。


    顯然接連的幾月的賬簿明細確是無異的。


    沈沐言輕歎一氣兒,語氣稍稍緩和下來,低低問了孫媽媽一句:“你方才說,大娘子動了自個兒的庫?”


    孫媽媽心中的大石頭落下,她自是曉得凝翠院兒這頭定會咬著月錢的事兒不放,便早幾日留了一手,私下改過,可巧沈沐言沒瞧出來。


    “是。”她低眉頷首的答。


    解意心中詫異,與身邊兒的畫意相視一眼,卻是沒開口。


    沈沐言見了幾個丫頭的舉動,心中一動,目光冷冷是瞥了幾人一眼。


    見著主君這般,解意心中一沉,不可置信的看了孫媽媽一眼,心中猜出的大概,這會子全得了證實,有些苦不堪言:“主君!婢子說的千真萬確,絕無半句虛言!”


    說著,卻見沈沐言默坐不語,心涼了大半截兒,忍著淚偏頭去看寧姨娘。


    隔著裏間兒的那層珠簾迎風而蕩,琉璃珠子來迴碰撞著,發出清脆的響。


    寧姨娘心裏又何嚐不苦?何嚐不怨呢?奈何她終究是一個婢子抬的姨娘,自知人微言輕,在通天的權勢之下,她活的連一隻蚍蜉都不如,隻需輕輕一捏,便可奪了她的命。


    她此時曉得解意在瞧她,輕輕閉了閉眼兒,隻覺得臉頰上冰涼的淌過一滴淚。


    是了,她確是說什麽也無用了。


    解意眼神兒虛浮起來,心中藏著萬般的怨恨,隻歎著世道間的千萬般不公,自是曉得姨娘的苦衷。


    時候想來已經不早,天上暗沉沉的,黑雲潑墨般的壓下,雲層滾滾的遮住皎潔的月色。


    這會兒外頭傳了些許動靜,離著一段距離可隱約瞧見遊廊上的燈光,有人提著燈朝這頭走來。約摸著一陣子,那人才至了門外,額首將燭光熄滅,打了簾子進來。


    幾人定睛去瞧,這不是旁人,正是沈沐言身邊的小廝瞻逞。


    孫氏瞧見人進來,臉色不變,用扇子撲了撲衣衫兒,以趕蚊蟲。


    隻見瞻逞小哥朝幾人行禮,輕看了屋裏跪的一地的人,隻繞開她們,若無其事般的走到沈沐言邊上,從懷裏掏出張單子。


    見沈沐言接過,孫氏自然不必多瞧。想來這便是一直同寧姨娘瞧病的大夫開的方子了。


    瞻逞小哥一麵兒看著沈沐言,一麵兒講述經過:“瞻逞適才打聽過一通,確是東城頭那大夫替姨娘瞧的病,這上頭是一些補氣養胃的藥。”


    沈沐言額了額首,挑眉瞧他:“大夫可請來?”


    “那庸醫替人瞧錯了病,怕是早曉得出事,去時已然收拾跑路,這方子是鋪子裏頭抓藥的老先生新開的。”瞻逞在腦中過了一稿,不緊不慢道。


    孫氏聞言,心中暗喜,不由得放下心去,與下頭的孫媽媽默契的對了一眼兒。


    沈沐言並未開口,將手中的單子攥得皺破不堪,發狠的仍去下頭解意的麵前。


    解意畫意驚了一跳,一顆心似浸沒在了涼水裏頭,皆將頭伏的低了些。


    “還有什麽可辯解?”沈沐言勃然變色,胸口起伏不定,冷聲道:“誰人給了你潑天的膽子?”


    解意眼中冷意橫生,咬了咬牙隻將頭抬起:“主君要相信姨娘,相信婢子啊,先前的月錢卻是一文沒瞧見,婢子膽敢有半句謊話定叫亂棍子打死,永世不得超生!”


    沈沐言臉色已然陰沉下來,不想聽她多言半分,隻擺了擺手,叫了一旁的瞻逞托她下去。


    解意潸然淚下,五官皆沾滿了水光。畫意不忍,拖著昏沉的腦袋一把抱住瞻逞小哥的雙腿,嘴上替她求饒:“主君!你饒解意姐姐一迴,你饒她一迴罷!那棍子要真打下去,會要了她的命的!”


    見沈沐言置之不理,依舊麵不改色的坐著,想定他是鐵了心,這便又去求炕上的寧姨娘:“姨娘,瞧著解意姐姐打您進府一直照顧您,你求求主君,救救她!”


    此時寧姨娘眼中早已含滿了淚,惹著哭腔爬起,求情道:“主君,您看在妾的麵上,饒過這丫頭一迴,事情現下已查的清楚,解意她罪不至此!”


    幾番的求情下來,孫氏心中冷笑連連,撩起眼皮瞧了沈沐言一眼兒,見他臉色緩下來,似被說動,心中暗叫不好,她自容不得這丫頭。


    這便是朝他那頭撲了撲,麵上晏晏帶著笑,假意替著寧姨娘說話:“天可憐見的,主君總不能拂了姨娘的麵兒,如今姨娘剛沒了孩子,這會兒便更不能受了打擊的,這丫頭自是有錯,隻罰她去莊子上做苦力罷。”


    這話一出,想來保了她一命,雖是永不得迴府,這般便也是好的,寧姨娘不曾反駁,沈沐言自是應下。


    畫意哭的脫了力,眼瞧著解意被生生拉了出去,身子卻還是不住的抽噎著。


    -


    今夜的動靜鬧的不小,各院兒自是多少知道些的。


    水煙這會子剛預備歇下,卻見玉簪打著燈從外頭迴來,隻與她說了那會兒凝翠院兒的事兒。


    她聽後,心中自然冷笑連連。


    玉簪心下納罕,多問了一句:“姑娘自曉得這般,為何不喚婢子去請那迴的老大夫來府上分說?”


    水煙聞言不曾說話,隻是輕輕躺下,一旁的玉簟見狀,上去替她掖了掖被角,輕聲替著水煙嗔她:“姑娘自有姑娘的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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