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兒鬧的這般大,瑜姨娘盡管再勢弱人微,也該討要個說法的。


    這會兒沈水炘沒迴自個兒東院兒,隻說心裏多有不適,占了理兒留在瑜姨娘處。


    黃昏時候,暖風正盛。果是不出所料,孫氏房裏的孫媽媽過來喊了人。


    眼看入夜,院兒裏初上了燈,照得四處亮堂堂的。


    水煙至了門下,有丫頭替她解下鬥篷,迎她進去。


    氣氛壓的低,她一一行過禮,便見丫頭抬了羅漢椅過來,鋪了層涼簟子迎她坐下。一套的動作下來,卻是從始至終未聽人開口。


    水煙霎眼兒,悄悄瞟了上頭。隻見幾人神態各異,她祖母倒是平靜的坐著,微微闔眼一言不發。


    孫氏此時也難得的靜,嘴抿成了條縫,眼神兒盯著手裏的茶盞,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撇著上浮的茶沫子。


    似是把準了時候,外頭簾子動了動,隻見屏風後頭閃過人影,是馮綰娘進來了。


    孫氏見著幾個姑娘來齊,若有若無輕歎一口氣,放了茶盞:“今個兒的事,姑娘幾個想必在場的沒在場的,多少都曉得些。”


    聲音才響,卻見側頭大炕上的瑜姨娘冷哼一聲兒,聲音不小,惹得一壁兒抱著她手臂,側靠在她肩上的沈水炘懶懶的睜開眼,一雙桃花眼紅腫得快瞧不出原來的樣兒,臉上剛搽過藥,燭光微照,亮亮的。


    “大姐兒出了門子,那二姐兒橫豎便是家裏的嫡長姐姐,做的什麽榜樣,說出去不怕惹人笑話,落個刻薄妹妹的名聲。”孫氏不曾理會瑜姨娘所舉,半晌才恨恨開口。


    語罷,沈水煣不見適才在耳房的威風,不得不跪在地上。


    卻是許久未聽沈老夫人開口,孫氏輕看她一眼,見她兩目閉著,手上撚著紈扇輕搖著。


    到底人還住在自個兒院裏,如今這般,旁人隻會嗔她禦下不嚴,孫氏廣袖下的手緊了緊,做出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妹妹從來是個溫順的,她究竟做的什麽事,好叫你這般不顧姊妹情分,大打出手!?”


    沈水煣有些唬住,整個人飄飄然的,臉頰有淚滾過,濕漉漉的有些癢,不禁伸手去撇。


    隻瞧她換了個跪姿,欲開口辯解,卻聽炕上的瑜姨娘躥起,雙目含淚的翩步過來,躬著腰,作低眉抹淚之狀。


    “炘姐兒素來恪守本分,能做出什麽事來,就算惹的二姑娘不悅了,也不過是日常姊妹間的拌嘴,且哪家姑娘沒有的,倒不致這般深仇大恨。”瑜姨娘抽噎著,倒是十分可憐,恨不得自個兒替女兒挨了這巴掌。


    沈水煣聞言,火氣便也跟著上來,剜了沈水炘一眼:“適才可厲害,現下做的這般究竟給誰看,且不如讓一屋的人都見識了你這張欠抽的賤嘴兒!”


    聽著被特特指了名兒,大炕上的水炘身子一驚,無助的看向自個兒小娘,這便抵著唇又要哭。


    抽了半晌,不見眼淚下來,想是方才哭的兇,擠不出了。


    沈水炘抿了抿唇,離了瑜姨娘,手上緊握著姨娘的袖口,仰起頭來,抽噎著氣不過,悶哼一聲兒:“我...究竟做錯什麽,要二姐姐恨透了我,說出這等子話來羞辱我!”


    沈水炘說不出一句齊全的話,歇過一陣,平了心氣,眼波輕輕流轉:“我小娘再不濟,也是祖母家一脈的旁支,身家幹淨,不是什麽外頭買迴來任人踩一腳的賤妾,二姐姐說我倒不礙事,卻事事要帶著小娘,出言侮辱她,這便是不能忍的。”


    沈水煣這會子似是被戳中了什麽,眼睛瞪著水炘,呸的一聲朝地上吐了口水,心一橫,什麽也不管:“是了,姨娘能有什麽錯,四妹妹又有什麽錯,錯全在我,我心眼窄小,看不慣一個姨娘肚裏爬出來的小女。”


    這話一出,孫氏一巴掌拍在案幾上,倒吸一口氣指著沈水煣:“這般不服管教,嫡庶豈能由你掛在嘴邊!?你瞧瞧你,可有當姐姐的氣度?”


    瑜姨娘聽了一耳的話,心裏生疼,更是生恨,折迴去拉了女兒過來,偏過她的臉,隻叫眾人瞧了清楚,哽咽道:“二姑娘說的話忒氣人,瞧瞧炘姐兒這張臉,原是生的白淨,現在可怎的見人呐!難不成日後出去都要蒙一層厚帷帽,生生成了笑話!?”


    一語吐出,便是瞥了眼上頭,見沈老夫人並無反應,瑜姨娘心下被涼水滲透一半,捂著淚繼續:“姑娘家最是張皮相,若是難治,留了瘡疤便是一輩子,就是日後能僥幸出門子,在夫家也再難抬起頭了。”


    姨娘嚶嚶哭著,道了句“我可憐的兒”,愛憐的撫著沈水炘額上的發絲,見其眼角也濕潤,心中大慟,抱著沈水炘單薄的身子痛哭。卻還是暗自慶幸,虧是處理的及時,才不致傷口發炎。


    “不致如此,我屋裏倒有上好的傷藥,迴頭揀些子,央媽媽送去。”孫氏心不甘情不願,麵上不顯,從牙縫裏擠出幾句。


    瑜姨娘抹淚謝過,這才停了哭聲兒。


    孫氏舒過口氣,睨過沈水煣,平了平眉眼,含笑朝其餘幾個姑娘看去:“姐兒幾個既來了,與其默著不語,不如說說。”


    沈水煙眼波流轉,看向一旁的馮綰娘,見其輕看了自個兒一眼,先一步起身兒,恭恭敬敬道:“侄女兒今個兒離的早,便是沒瞧見原委,倒是難講。”


    見其撇的幹淨,水煙心中冷笑。孫氏自是不曾為難,央著人坐下。


    話柄子落到水煙這頭,見其唯唯諾諾,想過片刻,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都怪煙兒貪嘴,在祖母那兒多要了盞好茶吃,心中迴味,就是迴過腦兒來,錯已釀成,也難挽迴。”


    馮綰娘吃了口茶,聽了這話險些嗆住,捂著嘴輕笑,難得多說一句,語氣卻冷:“姐姐倒是離她們最近,怎的就心不在焉了?”


    這話字字咬的緊,意有所指,水煙作訕訕之狀,抿了抿發鬢,露出個憨厚的笑,答:“確是如此”。


    幾人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法,瑜姨娘聞言,手指輕抵了俯在身邊的沈水炘,水炘心下失落,平了眉眼不再去看。


    見話兒多了起來,確是講不到要點子上。這會子才聽沈老夫人清嗓,揉揉眉心示意眾人住嘴,歇過片刻,便朝身側的褚媽媽點頭。


    褚媽媽會意,頷首走出來,朗聲:“姑娘們勿爭,且就是正主,說法便也是各有出入的。”


    媽媽嘴唇稍合,輕瞧了地上的沈水煣一眼,繼續道:“今個兒事發,老太太便是央著老奴去問,確是二姑娘同四姑娘起了嘴皮子上的爭執,四姑娘迴了幾句,惹了二姑娘不快,才釀了大錯。”


    聲音落下,眾人才心中一動。也是腹誹,難怪沈老夫人坐的住,原是命人查過原委,這才兀自坐著,瞧幾個姑娘演折子戲,好辨真假。


    沈水煙心中暗笑,垂眸看向地上的二姐姐,卻是一歎,這迴該是躲不過罰了。


    沈水煣身子微顫,再也跪不住,輕輕癱了下去。


    沈老夫人看了眼眾姑娘,微微張口發落:“二丫頭四丫頭逞口舌之利,不顧姊妹情分,本是該罰,二丫頭便去祠堂跪著,何時知錯再起來向妹妹賠罪。四丫頭身上有傷,錯卻不容情,便不罰你跪祠堂,隻再自個兒院裏思過罷。”


    話音落下,孫氏晏晏起身兒,剛要開口捧沈老夫人不偏不倚,卻見上頭還要開口,這才訕訕霎了眼,重新坐迴去,聽著繼續:“今個兒的事,三丫頭同綰丫頭雖未參與,卻也不是無錯在身,一家子最是看中同氣連枝,共榮共損,切不是自個兒躲過便萬事大吉的,且罰你們抄一遍《女訓》,以此告誡,可還服氣?”


    老祖宗有了定奪,就是心中萬般個不情願,也該是應下。


    馮綰娘臉上閃過一道白,眼眶微紅不語,卻也是裝作甘之如飴的應下。沈水煙見馮綰娘不由心中嘲諷,麵上不顯,做恭敬受教之狀,道聲:“孫女兒謹聽祖母教誨。”


    默過一陣兒,才聽馮綰娘細聲細語的跟著:“外孫女兒聽教。”


    沈老夫人點頭不語,麵上倦色難掩,擺擺手遣散眾人。


    _


    迴了自個兒的院子,水煙勉強吃了晚飯,便是央著玉簪研墨,耐心坐下抄書。


    外頭起風,簾席輕響,吹的書卷翻過幾頁。玉簪極快的掩下叉竿,命了院裏的丫頭放下廊簾。


    見著姑娘從迴來便一語未發,不知適才在慈安堂經受了什麽,試探的開口喚了聲:“姑娘?”


    “嗯?”水煙應聲兒,眸子卻始終未抬,盯著案上的書卷。


    “大娘子不曾為難你?”玉簪不死心,繼續問。


    水煙輕搖頭,悶笑:“我又不做什麽,為何為難我?”


    玉簪啞聲,聽著外頭有了動靜,知是玉簟迴來,起身去迎。


    見著這會子玉簟挑簾進來,撣了身上的塵土,輕掩好屋門,朝屋裏行禮。


    “可打聽到什麽?”水煙放下手中的筆,眉眼帶笑。


    她打慈安堂迴來,便央玉簟以去祠堂為她二姐姐送吃食鬥篷為由,私下打聽凝翠院兒的事兒,現下見著人迴來,便仰麵去問。


    “婢子去問了那日在正屋幫雜的丫頭,說是打那日寧姨娘解了禁,正屋恢複管家權,便克扣了凝翠院兒接連幾月的月錢,起初寧姨娘忍下不說,但後頭連著幾日的吃食補給跟不上,屋裏的丫頭看不慣,便去正屋鬧了幾迴。”


    水煙眉眼平了平,不置可否,擺手示意幾人退下。


    想她五弟弟出事,這便覺著蹊蹺,心知與孫氏脫不了幹係,卻不解那日為何死咬寧姨娘不放,許是有內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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