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時候不早,事情談罷,也是去側間兒叫了小輩兒的,隻在一處傳了早飯。


    正當告知馮綰娘一塊兒迴沈家時,她那眼眸子也是亮了許多,隻是麵上依舊不顯。


    待一一拜別的馮家長輩兒,他家也終是放了人的。


    這會子倒隻有馮沈氏送到了外頭,吩咐了綰娘幾句,二房的人也是不曾露麵了。


    馮綰娘不由得失望起來。


    終歸是山匪橫行的,馮耿想的也算周到,命了十幾個簽了死契的小廝跟著,這一路上才不至於提心吊膽的,終是順利進了城。


    馬車很快就淹沒在了人群中,京都的街道自是平坦了許多的,水煙受了一路的顛簸,眼前早已花白,這會子身上才鬆快些,隻微微撐在一處闔眼歇著。


    京都繁華依舊,十裏長街,人頭攢動,各色的酒樓茶樓,小攤叫賣聲兒一片。


    馮綰娘挨著沈老夫人坐著,聽見外頭的熱鬧,也是抵著心中的喜悅,輕看了老夫人一眼兒,這便細細去掀了簾子瞧。


    眼瞧著景色一幀幀的移動,心中覺得快活,眼中流露出一絲歡喜。


    行至一處,馬車忽地駛的慢了些。


    隻聽得一陣兒嘈雜聲兒,人都聚在一處,堵的街道水泄不通的,馮綰娘心下疑惑,偏頭去看,試圖依稀在談笑的人群裏辨出話兒來。


    “誒,文二郎今個兒來的甚早啊。”隻聽著一個著玉色對襟長袍的公子笑著。


    這會子便有個男聲兒迴話,談吐儒雅,畢恭畢敬的朝那位公子作揖:“是了,如今寒窗多年,終得放榜,便特攜家中長輩一同前來。”


    “所言極是,寒窗多年,若得一朝上榜,也不枉從前挑燈夜讀了。”


    聞言,隻見那文家小哥溫潤點頭。


    那人微挑劍眉,繼續道:“此次杏榜不知文兄心中勝算多少?”


    “此言差矣,讀書貴在平時,榜上有名,豈是心中能猜測的?切不要等放榜之日,臨時抱佛腳的。”文家哥兒接話。


    “我可不比文兄,且是聽天由命吧,隻文兄若榜上得名,切不能忘了兄弟才是。”


    那人嗬嗬笑著,便見著對麵的文家哥兒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


    正說著,隻見旁側又多了數個學子,他們相互作禮,站定後隻焦急等著,左顧右盼的,有說有笑,磋磨著手,甚至還踮起腳來看。


    馮綰娘這便曉得是今兒個春闈放榜的日子了。


    隻聽著,身側的沈老夫人便是輕輕抬眸,目光和藹的去瞧那看得津津有味的馮綰娘,也是搖著團扇,淡淡笑著。


    趁著馬車被堵著,沈老夫人便是透過縫隙,去看那看榜的人群,隻見著岐榕巷文家的白大娘子也在,且知她家與水煙舅家有親,便轉頭去看水煙。


    沈老夫人也是一臉慈愛的,水煙這會子聽著聲兒,倒是懶懶的睜了眼,待對上祖母的臉,隻微微扶著額,明了她的意,便是掀開簾去看。


    隻隔著一點子距離的,馮綰娘偏頭看見水煙,有些不情願的,收了視線,隻淡淡縮著身子讓了。


    終是在茫茫人群中看清了人,水煙這會子便是放了簾子,眼波流轉著。


    她且曉得文家哥兒的資質,上輩子獨留的喜好便是讀書,是妥妥在墨水裏浸養出來的,這會兒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自是中了榜的。


    這般溫文爾雅,功成不居,年少有為的,自是人中龍鳳了。


    隻可歎了,當初這樣好的一個人,馮綰娘愣是沒看上,隻上趕著去趙家作妾了。


    她淡撇了嘴,又想到這會子沈老夫人叫她,便也是有意讓她相看的。


    她斂了斂神色,且看得出祖母的意,這會子倒是重新坐穩的,對上她老人家的眼兒,淡淡一笑。


    隻作訥訥狀:“祖母,這杏榜下來,自是他們爺們兒的事了,叫孫女看作甚的,弟弟們可小呢,且再等個幾年,便也是要遣人來瞧了。”


    哪想這話音一落,那沈老夫人便是挑著眼皮看她,隻撇了撇唇,不語了。


    水煙也是一臉的窘態,忽地又想到在舅家時,白氏與她說的話兒,隻覺得臉上發燙,玉手不由的扣上腕上的那隻玉鐲,眼波流轉。


    馮綰娘也不再去看,輕輕剜了水煙一眼,輕抿著唇放了簾子。


    沈老夫人沒再說什麽,聽著水煙的話倒有些子哭笑不得的,輕輕放了聲兒,命小廝驅了人群,繼續走了。


    又是行了一段路的,這才至了沈家。


    馬車緩緩的停了,許是聽到動靜的,大門開了一道縫,門房先出來,隨後迎上來的,便是周婆子。


    見那周婆子見著人來,臉上一怔,隨後便笑意盈盈的,湊上車簾旁,道聲兒:“噯呦,老祖宗可迴來了。”


    隨後沈老夫人便是掀了簾子輕輕壓了頭,這才讓小廝放了交杌下來。


    待著眾姑娘出來,馬車才漸漸駛進了巷子。


    馮綰娘隻垂眸跟在水煙後頭,心中暗想,這麽大的房子,她還是頭迴見呢。


    周婆子瞧見了幾位,也是趕忙著行禮,眼神兒泛著光,在馮綰娘身上落了落。


    馮綰娘隻覺得有炙熱的目光在看她,也是輕輕偏了頭的,臊紅了臉,拿帕子輕輕遮了。


    周婆子麵露喜色,便是收了視線,拂了袖子,領著眾人進去。


    沈老夫人由褚媽媽扶著,行至九轉的抄手走廊,卻一路不聞聲音,這才淡淡的停了步子,去瞥那周婆子:“怎的不見大娘子的?”


    周婆子聞言,臉色微滯,眼珠子一轉,笑道:“迴老祖宗的話兒,也是不巧的,大娘子收了魏家的帖子,帶著幾個姑娘的,去他家吃酒了,這前腳剛走,您便迴來了。”


    “也罷,怪我的,沒提前知會她。”


    沈老夫人輕歎一聲兒,便是繼續走了。


    終是到了慈安堂的,待丫頭迎了她們進去,沈老夫人隻說累了,叫水煙親帶著綰娘去轉轉,便又命了丫頭去南邊的廂房收拾間屋子出來,這才遣散了人。


    從慈安堂出來,兩人一路無話,這倒也是合水煙的意,隻領著她四處去看。


    那馮綰娘從始至終是個畏手畏腳的,壓著步子跟著她。


    她身側的柳枝倒是個按耐不住的,指著她四處看了,有說有笑的。


    馮綰娘隻不理會她,覺得這丫頭給了自個兒的沒臉,抬眸狠狠剜了她一眼,柳枝才訕訕的憋了嘴兒。


    不知不覺的至了園子,踩著一道隔門進去,先看到的便是兩側的曲折遊廊,階下是鵝卵石漫成的甬路,不遠處小橋流水,有假山依傍,形態各異的。


    一明兩暗間,有沉香木搭成的涼亭蔽日,芭蕉環繞其旁,風鈴瀟瀟,撥動幾人的心弦。


    偏頭撩過垂下的竹簾進去,隻見裏頭規整的擺著案台,微風浮動,春凳輕搖,好不快活。


    幾人隻在裏頭歇腳,不到一會子,便有丫頭端著果碟子和茶盞進來,隻仔細的於幾子上奉了,靜靜候在一旁。


    終歸水煙為主,綰娘為客。


    也該做出些待客的意思的,水煙隻輕輕捧了茶盞,眼波流轉著,咧嘴笑道:“妹妹既來了,是該常住的,且當著自個兒的家,萬不該生分了去。”


    馮綰娘沒料到水煙開口的,心頭輕跳,壓著眸子,迴以淺笑:“日後該少不了姐姐的關照的。”


    也是無話了,水煙淺淺壓了頭,去輕輕抿了口茶,眼睫顫了幾下,終是露出一抹捉襟見肘的笑。


    “姐姐,我隻曉得自個兒初來乍到的,隻當做事謹慎著些,也不曉得府上規矩的,還望你同我說說才是,好叫我不要鬧了笑話的。”


    過了一會子,馮綰娘躊躇片刻,才淡淡的開口,話方說了,卻是一臉的緋紅。


    水煙抬頭看時,卻是一怔。


    隻道是好心計了,上輩子便也是這般的,唬的自個兒以為她沒了母親的,心中可憐,也是看不透,隻全心全意的待她。


    頓了頓,目光攀上馮綰娘渴求的眼神兒,水煙才是緩了神兒的,輕輕絞著帕子,晏晏道:“規矩自當慢慢學的,與姑父家倒沒甚差別,心中且不要想太多,隻放寬了心容進來才是。”


    綰娘聞言,便是乖巧的應了,笑意盈盈的垂下頭,隻不看她了。


    亭中自是涼的,哪想這會子氣氛更冷。


    幾人終究沒甚話說,馮綰娘勉強扯著話頭,又問了些沈老夫人的喜好,這才徹底停了嘴兒,雙雙悶頭吃茶。


    氣氛不知默了多久的,隨後便聽著涼亭外頭多了絲人聲兒。


    想著是做活計的丫頭,水煙倒是沒多管的,隻捧著茶盞,眼神瞧得發直。


    沒成想,這腳步聲兒越來越近了。


    水煙這會子眼皮輕跳,便是緩過了神兒來,抬眸探過密密低垂的竹簾,隻瞧著個慌亂的身影飄來。


    那丫頭大步跑著,踩上了涼亭的階兒,腳下一個不注意,便是重重的跌下來,索性不再爬起,隻微微理了衣衫兒,跪在了原地。


    見著上頭水煙在,慌亂的眼神兒中似閃過一絲希望,語氣輕顫:“三姑…三姑娘,不好了。”


    水煙聞言,柳眉微蹙,忙示意著玉簟去扶她起來,心下疑惑,隻覺得她是個麵生的。


    隨後便見著她咽了咽口水,聲音一如既往的顫抖:“元…元哥兒那會子吃了寧姨娘送來的榛子杏仁酪,上吐下瀉的,這會子脫了力暈過去了。”


    元哥兒……


    她心心念念的五弟弟!


    水煙腦中響過一陣兒霹靂,手腳瞬時冰涼,她頓頓的起身:“愣著作甚?為何不喚郎中!”


    “姨娘早派人去喚,大娘子這會子不在府上的,門房的虞娘子作了主張,親出府去找了,也是許久的不見影兒,婢子再去找時,門上便是怎喚也不應的,偏門平日裏不用,自是上了鎖的,偶聽得您們迴來,老祖宗這會子卻睡了,不宜打擾的,情急之下,便來找姑娘了。”


    那丫頭一口氣兒將話全吐了出來,額上沁出細細的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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