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簇擁著,才將水煙抬入房中。


    也是忙命著丫頭來升炭的。


    荷花池的水自是冰冷刺骨的,這會子隻見得水煙渾身打著顫,薄唇緊閉著,小臉兒凍得發紫。


    眾姑娘也是驚得花容失色的,本是在一屋湊著逗趣兒的,沒想到會鬧過了火,現下都默著,悶著頭不語了。


    玉簪見得自家姑娘這般的,隻狠狠的剜了馮繪娘一眼,奈何她是主子,也是不能與她抗衡的,眼角已然憋出來淚花兒來,卻還是死死盯著她不放了。


    馮繪娘被她這般盯著,本就是驚魂未定的,現下竟猛眨了幾下眼兒,隻撇嘴道:“看我做甚!?隻你家姑娘不小心了,平地都能摔,難不成還要怪我麽?”


    玉簪卻是不語,連忙去看水煙,見她靜靜的伏在玉簟身上,腳下沒甚氣力,身子軟了又軟,活像個任憑擺布的人偶。


    她眉頭微蹙,隻與玉簟輕輕搭著她,好不容易才攀上炕沿,小心翼翼的將她躺下了。


    “真真賴上人了,分明叫了小廝將她撈上來了,卻還要這般的,難不成要將我推進那池子裏去才罷休的?”馮繪娘見玉簪不曾說話,隻咽了咽唾沫,瞪了她一眼。


    “沒馮三姑娘那本事,不自討沒趣兒了。”玉簪替水煙用熱水細細擦拭了臉龐,也不正眼兒看她的,隻悶哼一聲兒。


    馮繪娘這會子也是氣紅了臉,抬腳進去便要掌她的嘴兒。


    一旁的馮紜娘倒是一直留心著她,也是麵上不顯的,連忙抬手拉了她的寬袖,衝她使了個眼色。


    這會子又見了玉簪這般的,紜娘也是陪著一臉的笑,說了些子好生照顧水煙的話兒,這才略略作辭,遣了一屋子人下去了。


    天終究還是涼的,打了一盆熱水,隻擦了幾下,再去拿臉帕絞時,便已然涼了一半。


    玉簪也是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氣兒,看了眼臥床的水煙,想了想,緊繃了下唇,端了銅盆便是往院兒裏奔去。


    人兒也是沒走遠的,玉簪使了些力氣,將那盆水向院兒外頭頭潑去。


    方向瞄得正準,那盆水便直直的潑到了馮繪娘那頭。


    見得涼水落地,飛濺的四處皆是,亦打濕了她的裙角。


    馮繪娘驚愕的迴頭,隻覺得下頭一陣兒的涼意,下意識拎了自個兒的衣衫兒,瞧得已然浸濕了大片。


    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姑娘,怎堪忍受被一個丫頭如此侮辱,馮繪娘這會子是又驚又怒,氣急敗壞的大步朝玉簪邁來。


    抬手便是要去掌她的嘴,玉簪見著巴掌落下,也是反應快的,隻慌忙側開身躲了,這巴掌才不至於落在臉上,隻重重的拍在手臂上了。


    想是極用力的,盡管是隔了厚重的襖子,手臂上卻還是起了一陣兒酥麻的疼。


    玉簪也不矯情,一雙眼依舊狠狠的瞪著馮繪娘。


    馮繪娘本是理直氣壯的,這會子被她這麽瞪著,心中不免也慌了起來,連連向後退了幾步,顫聲道:“你…你這是做甚!虧是富貴人家的好丫頭,竟欺到主子頭上了!”


    語音剛落下,便是被玉簪啐了一口:“馮三姑娘若是覺著委屈了,且去老太太麵前分說分說,幾個姑娘主子們可都看的切切的,還能叫你說的黑白顛倒不成?我們且不怕呢!”


    言罷,也是沒給那馮繪娘的臉,隻拿著銅盆,轉身就走,頭也不迴的掀了簾子進去。


    卻還是聽得外頭一陣兒罵罵咧咧的,也是沒管,直徑走到窗邊,隻放了叉竿,重重的將窗戶關實了。


    這便一臉擔憂的去瞧水煙,玉簟手上動作極輕,替水煙細細褪了衣衫兒,隻瞧得裏裏外外都被涼水浸透了,這會子竟沒了一絲暖和氣兒。


    待換了裏頭的小衣,玉簟替她細細掖好錦被,這才沉著臉起身兒,見著姑娘嘴唇泛紫,麵色蒼白的,便也輕歎了聲氣兒。


    朝玉簪淡淡道:“你在裏頭伺候著,外頭的薑湯該是好了,我去盛來,到時再去灌上幾個湯婆子,給姑娘放被裏捂著,發發汗,該是好了。”


    玉簪聽了,便也是點了點頭,轉而輕看了炕上的水煙一眼,眉頭緊蹙著。


    這會子也是見著炭中的火光隱去了些,便忙去拿了小銅箸兒攏了攏,在一側拿了杌子坐著歇了。


    不知過了多久的,外頭院兒裏多了絲人聲兒,再抬頭瞧時,便見著門前兒一陣兒光亮。


    是簾子被掀起了。


    隨後便見著沈老夫人疾疾踱著步子進來,一臉擔憂的,被褚媽媽扶著,直徑朝裏間兒走去。


    玉簪也是忙行了個禮,跟了幾人進去。


    沈老夫人方進來,卻看的水煙靜靜的躺著,沉沉昏睡著,麵上毫無血色的,也是大驚,步子踉蹌了些,撲到了炕上。


    瞧她老人家眼中已然沁出來淚花,輕輕撫著水煙的臉,顫聲道:“好丫頭,我可憐的煙丫頭啊。”


    她始終憋著沒哭,顫著身子,將沈水煙緊緊的抱入懷中,褚媽媽瞧見她這般,也是輕歎了歎氣兒,上去輕輕撫著沈老夫人的後背。


    就這般的,默了一瞬。


    玉簟也是端著紅漆湯碗進來了,待細細的伺候著水煙吃下,又與沈老夫人說了原由,便聽著外頭報聲兒。


    隨後隻進來個婆子,沈老夫人打橫眼兒去瞧,待看清這人是馮李氏屋裏的李媽媽,便閉了閉眼,輕輕放了水煙躺下。


    這才去看那李媽媽。


    李媽媽瞥了眼炕上的水煙,見了沈老夫人這會子在瞧她,便也是立馬浮著一臉的笑,道:“老太太,大奶奶請。”


    沈老夫人這才輕壓了頭,臨走前兒仍是不放心的瞧了眼炕上,命了玉簟幾個好好照顧著。


    ——


    被李媽媽領著,出了院子,穿過兩側的抄手走廊,這才至了長房正屋。


    門前丫頭彎了腰身與她行禮,這便掀簾迎她進去。


    方拐進去,便見著一張浮著笑的臉迎上來。


    “噯呦,老太太可來了,煙丫頭可還好啊。”馮李氏瞟了沈老夫人一眼,這便來攙她。


    待坐下時,沈老夫人便瞧見堂下端端正正坐著幾個姑娘,掃了一眼,便見著馮繪娘低垂著眼簾,一雙眼四處亂瞟著。


    馮李氏順著老太太的目光瞧去,見繪娘這般,也是清了清嗓。


    下頭的馮繪娘聞見了聲兒,卻是一怔,緩緩抬了眼睫,怯怯的去看馮李氏。


    這會子也是瞧著她來氣,馮李氏狠狠的瞥了她一眼,隨後去打量沈老夫人的神色,見她麵上不顯,便是輕抿了抿唇。


    “這繪丫頭素來都是這脾氣,也是被慣壞了,該是免不了一頓好打了。”這才試探的開口。


    沈老夫人卻還是不語,隻轉而去捧的那冒著白氣兒的熱茶,輕輕看著。


    那馮李氏見狀,便是急了,眼波流轉,便又張了張唇。


    卻沒聽她繼續說,沈老夫人隻抬了抬手,挑了眼皮去看馮繪娘:“且不是你的事兒,也是說不清的,不如聽聽繪丫頭怎麽說罷。”


    馮李氏這會子被攔了,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淡淡撇了撇嘴,偏頭去看下頭的馮繪娘。


    馮繪娘被指了名兒,心頭微顫,四處看了,這才頓頓開口:“且不關我的事,分明是那沈水煙挑事在先,哪料得自個兒站不穩了,這才跌了下去的。”


    “你這猢猻,真真無法無天了,誰給你的膽子,敢如此跟老輩兒說話?”馮李氏聞言,將身子傾了傾,冷冷的瞥了馮繪娘一眼。


    馮繪娘聽了,頭也不敢抬的,竟一時連說話都沒了底氣的,隻緩緩起了身,不情不願的跪倒在地,淡淡的撇了嘴。


    這會子沈老夫人沒開口,眾人也是不好說話的,都隻是垂眸吃茶。


    默了一瞬。


    馮紜娘抬了眼皮去瞧眾人,眼波流轉,也是輕輕起身,笑道:“母親息怒,三妹妹也是一時性急了,那會子紜兒也在,的確是不小心了,才致沈妹妹落了水。”


    這話一出,一旁的綏娘早已坐不住了,隻白了地上的馮繪娘一眼,語氣不鹹不淡的接話駁了:“怎麽,姐姐也忒心軟了,還幫她說話呢,要不是沈家妹妹去勸她,下水的該是我們綰妹妹了。”


    聽了這話兒,倒也是正合紜娘的意,她且曉得綏娘平日裏最是嫉惡如仇的性子,定不會坐視不理的,隻挑了她來說,恨人全叫她來做了。


    想罷,也是心中暗喜,麵上倒不顯,隻低眉順眼的站著。


    馮李氏聽了紜娘和綏娘的話,也是心下暗喜,且早看馮繪娘不爽了,這會兒滿意了揚了揚眉,微微調了個坐姿,麵上依然看不出半點神色的。


    馮繪娘心頭一緊,也是連忙去看馮李氏,語氣低到連自個兒都沒了底氣:“都是綰妹妹那丫頭挑了事端的,也是出言不遜的,說我骨子裏醃臢,我這才一時糊塗的。”


    “我們且都在呢,繪妹妹也是忒不把人放眼裏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是強的很呢,這話兒誰說的心裏可跟明鏡似的呢”


    這會子馮綰娘也是怯怯的站起身來,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麽,卻不料綏娘替她說了,一時鬆了口氣,左右看了,便還依舊站著,住了嘴不語了。


    話兒也說了,這會子便看沈老夫人的反應了。


    正說著,也是剛想決斷的,便聽著外頭多了絲嘈雜聲兒。


    眾人皆是抬頭瞧了,隱約的,隻見得個著玫瑰色襖子的婦人站在外頭。


    等了一會兒,便有人進來通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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