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帶著絲顫抖,沈老夫人這會子被扶著緩緩起身兒,水煙也是立馬迎上來,與她們一同去了馮沈氏的住處。


    春寒料峭之際,外城不比京都,風自是野得多,逆風如獵刀般打在幾人身上,吹得人生疼。


    好在正廳離院子不遠,一路上沈老夫人被眾人擁著,也是個沉默不語的。


    方進了屋,就襲來一陣陣兒的藥味。


    涼風襲入,肆意挑起屋裏的紗幔。


    隔著屏風,便依稀可見得一人影兒俯在炕上,隨後便又有丫頭徐徐地端著空的藥碗出來,也是沒想到外間兒站著許多人的,那丫頭站定後,連忙俯身行禮。


    馮李氏擺手示意她起來,眼神兒往屏風那頭探去。


    那丫頭也是曉得她的意思,特壓低了聲兒:“二奶奶這會子剛吃過藥,姑娘服侍著睡下了。”


    馮李氏輕壓了壓頭,命了那丫頭退下,也是打彎眼兒去看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已然是紅了眼眶,眼淚掙紮的湧出來,也是沒有說話的,手中捏著珠串兒,不管不顧的,便要往裏頭奔去。


    水煙攙著她,也是清晰的覺得祖母腳下有些虛浮著的,身子也是軟了又軟的,索性她自個兒便用的力氣大些,踉蹌得架著她。


    幾人都是勸不住的,見著老太太進去,也是慌忙的跟著去了。


    那馮沈氏也是剛睡下的,這會子輕闔著眼兒,氣絲虛浮,眼窩幽深的,鬢角添了許多銀絲,瘦得脫了相的,顴骨明顯,臉頰兩側微微凹陷。


    遙想著上輩子相見時,該是三日歸寧,迴門之時了,那時水煙還是繈褓中的娃娃,也是沒有印象的,隻後來聽著祖母講過的,之後也是因著她身子不好,再不相見了。


    一晃眼兒,已是隔世,如夢般的,再見時,也是懷揣著別樣的情緒的。


    在去看她旁處時,那炕上還端坐著個長相清秀的姑娘,這姑娘看著十一二歲的模樣,上著粉紅玫瑰香繡花襖子,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雖樣式簡單,卻還是藏不住她骨子裏的大氣,也是被規矩浸養出來的。


    這姑娘見了人來,也是偷偷抹了眼睛,起身兒與她們行禮。


    沈老夫人隻見了這姑娘一眼,便覺得她與馮沈氏生得有四分相像,心裏有了數目,曉得她是綰丫頭了,也是顫著手,微微俯著身去扶她,眼中早有淚花打轉。


    卻是不曾說話的。


    這馮綰娘也是從沒見過沈老夫人的,但卻曉得府上這幾日有京都的客來,眼前這人也該是沈家的嫡外祖母了。


    心想著,便是抬眸打量著她的,臉上扯出了抹笑來,怕驚醒母親,隻輕輕去扶著她在馮沈氏的炕上坐下。


    隨後便抬眸去瞧水煙,便又是一陣兒行禮的。


    水煙見狀,也是怔了怔,袖下的手緊握著帕子,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看著眼前兒與自個兒有著幾分血緣的表妹妹,心中一陣兒道不清的酸楚,與此同時,更多的竟是怒意。


    參雜著百味情緒,心中也是五味雜陳的。


    忽而覺得好笑,上輩子竟眼睜睜看著這個表麵上人畜無害的妹妹、自個兒信任的妹妹設下潑天的陷阱兒,讓自個兒一點點的陷進去,直到心灰意冷,被肆意的折磨致死!


    還有她的孩兒,她那未出世的可憐的孩兒,便也是她害死的!


    那種滋味,眼看著鮮血一點點染紅床榻,腹中的生命一點點逝去,卻無能為力的滋味,她至今都難以忘懷。


    魂牽夢縈的,日日夜夜折磨著她,讓她痛不欲生,她甚至無法想象,日後怎麽與這樣一個弑子的仇人生活在一簷之下!


    她必須得忍,待時機成熟之時,就算是死,也要化作惡鬼來索她的命!


    緩了一會子,水煙倒是平了自個兒的心緒,低垂著眼簾試圖掩下眼中的涼意。


    也是福身向馮綰娘迴了個禮兒,壓著情緒,扯出了抹蒼白的笑。


    扭頭不再看她,隻瞧著那馮沈氏額上也是沁出了許多汗的,馮綰娘連忙去銅盆裏絞了臉帕,替她一點點輕輕擦拭著。


    屋裏的幾人動作都是極輕的,馮沈氏睡的淺,聞著聲兒,也是緩緩的睜眼。


    看著眼前兒人醒了,沈老夫人這會子徹底是繃不住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馮沈氏病的久了,眼前朦朧著,也是許久才看清了人兒,看著是沈老夫人,隻微微張了張唇,想要說些什麽,卻不想被她一把擁在懷中。


    隻是“好丫頭,好丫頭”的叫著,沈老夫人撫著馮沈氏的後背,瞬時哭成了淚人,馮沈氏也是將頭埋在她的項頸,背上一陣兒起伏。


    真真好一副舐犢情深圖!


    也是好久才平了情緒的,沈老夫人這才依依不舍的將懷中人兒鬆開,眼神兒細細描摹著她。


    旁人也是瞧得動情,這會兒翠姨娘越過了馮李氏,將身子福了福,眉頭微揚,浮著一臉的笑,傾身兒道:“瞧瞧,也是多年未見的,如今看了,這大娘子哪是旁出的女兒?分明是老太太肚裏爬出來的嫡親女兒了!”


    沈老夫人輕輕拭了淚,也是打橫眼兒去看了她,又移眼瞧了旁側站著的馮綰娘,瞬時滿目愛意的伸手叫她靠得近些,待牽住了她的玉手,才笑道:“你是個孝順的,把你母親照顧的很好。”


    “養兒一世,用兒一時,母親的恩情豈是綰兒這點子就能報的,隻是做了份內該做的事兒。”馮綰娘聲音壓的低,語氣溫和,惹得沈老夫人滿心歡喜的。


    終是才相見的,也是有道不完的話兒,馮李氏是個極有眼力見的,這會子也是遣散了眾人,獨留了她們娘倆,與旁人挑簾出去了。


    水煙也是望了人出去,自個兒也是說不上話的,又瞧了眼祖母,輕歎了一聲兒,同馮綰娘一道兒壓步走了。


    ——


    正廳無話,人自然都散了。


    臨走前馮李氏也是特特關照過的,要好生待客。


    馮家姑娘除了馮綰娘,其餘都要長上水煙幾歲的,同輩兒的也是有自個兒的話,便都移步去了長房屋裏。


    長房嫡女坐炕上,庶女隻在下頭右側坐了,二房就綰娘一人,自按著輩分兒在後頭坐了。


    水煙是走在最後頭的,也是瞧見入座的順序,心中腹誹馮家是個規矩嚴的,自然識趣兒的不與幾個姐姐們爭了,也不想去摻和,且越遠越好的,隻把她當空氣便是,索性隻在靠門的羅漢大椅上坐了。


    這會兒見著眾人不語,馮綰娘也是輕看了水煙一眼,抿唇一笑:“表姐姐不必拘禮的,且當著自個兒家才是。”


    這聲音壓的低,水煙偏頭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且曉得她故意與自個兒親近的,麵上倒不顯,隻微微笑了笑。


    上頭忽而傳來了聲兒,水煙輕抬眼皮,朝炕上看去,隻見得一個生的明豔動人的姑娘朝自個兒笑。


    “你家與我家雖是姻親,卻是不甚走動的,又是吃朝中俸祿的,我家隻做的買賣生意,自是比不得,還望你不要嫌棄了去。”


    說的也是刁鑽,無非就是一些試探的話兒,也是用著溫和的語氣說了。


    “姐姐哪裏的話兒,這哪堪比的?來世上一遭,都是憑著自個兒的本事,養家糊口的過活,又有誰天生高人一等的?我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人兒了,怎談得上嫌棄的?”水煙淡淡收了視線,莞爾一笑。


    “既是如此,你肯認我,那我便也擔得起這聲兒姐姐。”那姑娘聞言,眼波流轉,隨後明媚一笑。


    忽地又頓了頓,看了一旁的幾人,勾唇淺笑:“也該是介紹一番的。”


    “我叫紜娘,下頭坐的,從頭至末便依次是繪娘,純娘。”


    也是挨個介紹一通的,那幾個姑娘也都紛紛起身福了福,水煙自是要挨個迴禮兒的,便也是起身淺笑道:“姐姐們喚我水煙便可。”


    紜娘聽著,也是莞爾一笑,探頭看了窗外,默了一會子,便喚了婢子來:“這會子怎的不見綏娘那懶丫頭?”


    那丫頭見主子問,也是朝她福了福身兒,笑道:“迴大姑娘的話兒,且喚丫頭去請二姑娘了,這會子該是快到了。”


    言罷,那丫頭剛退下,便看著外頭簾子半掀起,隨後便進來一個高挑身段的姑娘,走路翩翩似彩蝶,笑語嫣然如黃鸝。


    也是說到便到了。


    待她拐進來時,爽朗一笑:“我來遲了,叫大夥兒久等!”


    正說著,年幼些的姑娘們也是起身與她行禮,她也是不曾多理會的,隻擺手示意她們坐了,一雙桃花眼便四下轉悠了一番,最終落在了沈水煙身上:“這便是打城裏來的貴客?如今才見著,也是難得,真真是個妙人兒!”


    水煙見了,也是忙起身的,卻被她一把捉住雙手,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就這麽被人瞧著,也是突然,雖說對麵是姑娘家的,心中也是多少有些緊張,便是緩緩垂了眸,羞紅臉的。


    “虧你還曉得,母親早早便同我們講過的,今兒個該是有貴客的,這都幾時了?想是趕著飯點子來的,迴頭我便同母親講,該是教訓一番的。”馮紜娘笑著,也是幫水煙解了圍。


    馮綏娘聞言,忙鬆了水煙的手,轉頭去看她,便是三步跑去了她跟前兒,撒嬌道:“好姐姐,可別拿母親說事兒了,上迴去姨母家時,便也這般的,母親可是數落了我大半年的,我這頭現在還疼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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